“而如今,沈泽兰被赐自尽,太后幽居深宫,只剩你了。” 宗楚宁加重呼吸,在这人面前第一次感受到了无能为力的畏惧:“你……” “你当然不会承认,不过没关系,”源素臣从袖中掏出来了准备好的竹签,“如今宗家上上下下,一百来人都在我的手里。这上面都是宗氏子弟的名字。来吧,选一个,大人抽到谁,我今日便杀谁。” 宗楚宁看着那竹签,目眦欲裂,唇瓣颤动:“你……丧心病狂……” “大人说的不错,罪名未定,你便还是大魏相国,”源素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下官自然要尊重大人的生杀大权。” “源素臣……你丧尽天良!”宗楚宁浑身抖动,死死盯着那几片竹签,如临深渊,“我不过是让源尚安废了一条腿……你便要我全家人的命!狠毒至此,你必然不得好死!” “这话说早了,现今只怕还轮不到我,”源素臣道,“至于是谁,得由大人自己决定。别怕,抽啊,万一只是一个大人眼里微不足道的家奴呢?” 宗楚宁连日连夜地关押于地牢之中,早就神识恍惚。宗楚宁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瞪着竹签,竟是鬼使神差地拿手搭上了竹片,缓缓抽动。 那竹面上赫然用朱笔写着自己的大名宗齐! 啪的一声,竹片滚落在地,宗楚宁仓皇至极,猛地摇头:“不不不,这不算……再、再来一次……” 源素臣嘴角扯动,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好,再来一次。” 宗楚宁惶恐至极,右手止不住地乱颤,一下子竟是将所有竹签打落在地。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之后,他才发现,那上面竟然全都写着自己的姓名! “啊,我忘了说了,”源素臣云淡风轻道,“这上面全是大人的名字。无论怎么抽,结果都是一样的。” 被人戏耍侮辱的羞耻和恼怒立即涌上心头,宗楚宁失控地想要扑上去,却再一次被铁链拽得万分狼狈:“混账!你要杀要剐何必故作姿态?直接动手便是!你杀了我……杀了我!” 见他如此境地,源素臣终于大笑起来:“宗大人,你是生是死,族人是存是灭,全在你一念之间。” 宗楚宁全身抖动,无力地跌坐在茅草上,眼里是死一般的沉寂。他背靠着湿冷的石砖,已然无路可退。 “叫、叫人来……”少顷之后,宗楚宁终于彻底崩溃,神志一片混乱,“我、我说……我都说……” 狱里的风云外人并不可知。源尚安这几日歇在源素臣府上,因为右腿有旧疾,很少下床活动。 乔沐苏这日来探望他,给他把了脉,又看了看右腿的伤势,道:“故卿,你不必担心。虽然旧疾难除,但是你慢慢养着,半年之后可能行走之时还有些缓慢,拐杖却是可以不要了。” 源尚安闻言,温和地笑了笑:“观棠,有劳你费心了。” 须臾他又道:“回头我请你喝酒。” 乔沐苏望着他,想起昔日那明媚的少年,不由得感慨万千:“宗楚宁那老狐狸……下手太重了。” “好歹捡回了一条命,”源尚安道,“只要人还活着,总归是有希望的。” “走吧,”源尚安一手扶着拐杖,缓缓从床榻上起身,“今日春光正好,咱们也该出去走走。” 这日春风和煦,日光朗照乾坤,一洗前朝萧索颓靡之景,让人心中不免升腾起一阵快意。 两人走了一阵,见街头不比往日熙熙攘攘,源尚安不免疑惑:“今日正是春回大地的好时光,怎么街上冷冷清清的,竟是没有几个人?” 乔沐苏也觉得奇怪:“是啊,连店门都是关的。” 源尚安拄着拐杖又缓缓走了一阵,但见一仆从连滚带爬地逃了过来,直接跌倒在了源尚安面前:“杀、杀人啦……” 此人疯疯癫癫,似是受到了极大刺激,源尚安立时意识到不对,赶忙道:“怎么了?” “大、大人……”那仆人受过血光的惊吓,整个人六神无主,话都说不利索,“几十来个人……全、全杀了……大人,宗家所有人全全全死了……地上都是血、血……” 乔沐苏比源尚安更为不可思议:“什么……” 他惶惑地看着源尚安:“故卿,宗家好歹曾经是世家之首,如今满门抄斩……” 尽管是上过战场见过刀光剑影的人,源尚安听罢还是脸色发白:“源、源素臣……”
第4章 风波 但毕竟是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人,源尚安很快便镇静下来,他安慰乔沐苏道:“事出有因,我去找找兄长谈谈。” “不必……”乔沐苏也很快接受了现实,长叹一声道,“这是他宗楚宁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我还不至于为他说话。” 乔沐苏出身世家,却向来拒绝同那些纨绔子弟一块鬼混。算是空有世家公子之名,却无其实,在坊间里是出了名的高雅冷淡不可攀附。 源尚安闻言倒是默然了片时,他知道这种时候开口劝慰,只会显得不通人情自以为是。 “你不用为我担心,”乔沐苏道,“我心里拎的清。” “你不是要去看他么,”乔沐苏道,“怎么,又不打算去了?” 源尚安望着乔沐苏,道:“乔兄,你也应该回家去看看了。乔太妃双目失明,久居深宫,还要苦苦支撑,实属不易。” 乔沐苏的神色有一瞬的颤动,他难掩自责之意:“我……我知道了。” 源尚安到了廷尉府之时,瞧见应无还正扒着门框干呕着,脸色煞白。他冷不防望见源尚安,竟是一下跌倒在地:“故卿……” 源尚安道:“应大人,怎么……” 应无还胃里一阵恶心,他负责监斩,宗家那些人临死的惨状仍旧历历在目。即便他位列九卿,掌管刑狱,对于罪人垂死之际的挣扎依然会感到一阵后怕。 更何况宗楚宁本是一朝丞相,到头来还是落得一个腰斩于市的下场。 人命如草芥。这句话应无还在亲眼目睹宗家人命丧刑场之后,便浮上了脑海。 他扶着石墙缓缓起身,惊魂未定:“故卿,宗家满门抄斩,你……” “兄长不是公报私仇之人,”源尚安劝慰道,“他要杀宗楚宁,必然是查出来了不可饶恕的重罪。” 应无还慌乱地点头,心下五味杂陈。源尚安看出来了他的心思,却不点破。应无还从前是沈泽兰的下属,如今沈泽兰已死,宗楚宁又遭清算,他难免生出唇亡齿寒之感。 “故卿,其实我……”应无还急于向源尚安解释,撇清自己的关系,“我没跟他们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明白,应大人能够弃暗投明,是一件好事,”源尚安道,“此事我自然会向兄长言明。” 应无还的眼里升腾起一缕希望:“那……故卿、多谢你了……” 源尚安离去之时,应无还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这人修养倒真是好,从来不见他怒不可遏面红耳赤。” “那可不?”身旁下属插话道,“岳祭酒的徒弟,永熙年间咱们仿照先汉,也想做一场月旦评,他当年可是得了个霁月光风、琨玉秋霜的美评。” 应无还才从那阵反胃感中缓过劲来,一手撑着墙壁,不免感慨道:“你说他这个人……怎么就和左使大人差别那么大。好歹是亲兄弟啊。” “那也未必,”下属道,“说起来,大人不好奇,左使大人为什么一定要宗楚宁非死不可么?” 应无还品出来不对劲:“怎么……” “宗楚宁当年为报私仇,下令杖责他的亲弟弟,那一百军棍就是朝死里打的,”下属道,“你不见方才源大人手里,一直握着根拐杖么?” “那倒是可惜了,”应无还道,“左使大人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刻薄寡恩,必然是要宗楚宁百倍奉还。” 说到这里,他忽地觉得头晕目眩,不得不慢慢蹲下身来,双手抱着头部:“沈泽兰是个疯子,偏偏这源相爷也是个不饶人的,这日子一天天的,是人过的吗?” 源尚安跨入丞相府时,正见一群企图给源素臣送礼的仆从被人给轰了出去,这番混乱景象落在他眼里,他却是依然面不改色心如止水。 源素臣见他来,抬眸瞧了一眼,很快便又观阅着公文:“腰还疼吗?” 源尚安向来脸皮子薄,被他这么一说,有些郝然:“你说什么浑话。” “站着干什么,”源素臣指了指身边的交椅,“你腿脚不好,还不快好好歇着。” 源尚安借着拐杖,慢慢落座:“你下令杀了宗楚宁,是不是?” 他没有任何诘问发难的意思,仿佛永远都是那样平和,源素臣停了笔,道:“罪有应得,不是么。” “宗楚宁和他那些为非作歹的嫡子固然该杀,但其余之人未必要赶尽杀绝,”源尚安道,“如今世家人心惶惶,开了这个先例,只怕要激起他们的反抗。” 源素臣方才的温和转瞬即逝,眉目积压的皆是阴沉,他冷然道:“我就是要拿宗楚宁的人命,给这些蠢蠢欲动之人提个醒,日后谁若是敢有异心,宗家的今日便是他们的明日。” “水满则溢,月盈则缺,”源尚安柔声劝道,“六大世家根深蒂固,相互之间靠着姻亲结盟已久。如今宗家骤然倒台,难免让他们狗急跳墙。兄长,越是身居高位,越是看似一帆风顺之时,才越是危险,越是暗潮汹涌。” 源素臣正要说些什么,一名内宦恭敬道:“左使大人,陛下宣您入宫觐见。” 天子沈静渊跟前任帝王一样,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坐上龙椅都有些费劲,穿上龙袍也总显得不合身。 他站在御花园的水池边,颇有耐心地喂着池中锦鲤,叶苏在一旁端着饵料,见源素臣来,立刻行礼道:“丞相大人。” 源素臣知道他是源尚安的同窗,因而对他也分外客气:“叶少傅。” “微臣叩见陛下。” 源素臣跪下时似乎还带着漠北的苦寒之气,沈静渊见了他,客气道:“丞相快快请起。” “爱卿乃是朕的股肱之臣,”沈静渊含着笑意,“上任伊始便为我大魏铲除了心腹之患,倒叫朕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封赏爱卿了。” 源家踏开洛阳城门的那一刻,便已是至高无上,沈静渊再封,就只能封源素臣为亲王,建牙开府,剑履上殿,若是再加个假黄钺、赐九锡,无异于把江山直接让给了源氏一族。 表面上一片和谐的“明君贤臣”,其实一早便走到了尽头。 对此,御花园里的三人早就心知肚明,但三人之间谁也不想当第一个拱火的人,于是便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微臣草莽寒门,不过关外异族,岂敢受陛下此等厚爱。” “哎,爱卿有再造大魏之功,这些封赏算什么,”沈静渊道,“那都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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