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源素臣俯首再拜道,“古往今来,不少祸乱皆因为臣子荣宠过盛而致。宗家一事的教训犹在眼前,故陛下今日封赏,微臣万万不敢接受。” 沈静渊霎时间唇瓣紧绷,全然不敢吭声。 他哪里敢得罪源素臣,今时今日说的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讨他欢心,哪想到源素臣不愿意接受这一套,立时脸上都青了几分。 沈静渊喉间一涩,他是天子啊。 见源素臣执意不愿接受,叶苏怕气氛尴尬,立马笑道:“微臣倒要恭贺陛下。” “微臣见陛下和丞相君臣和谐,心里不免庆幸,”叶苏道,“我大魏有此贤君良臣,中兴指日可待。” 太后在宫人的簇拥下,望见了湖面的三人,她怔了怔道:“那不是源素臣么?怎的过来了?” 宫女即刻答道:“启禀太后,是陛下宣他来的。” 太后昔年广收男宠,徽音殿内留宿过不少美男子,可她这几日见了源素臣,才知道自己当日所收之人跟他一比,简直都是歪瓜裂枣,上不了台面。 若不是事实摆在那里,太后也不敢相信,这人当初便是率着铁骑攻破洛阳、从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大将军。 然而尽管外界对于自己的容貌多有溢美之词,源素臣本人却从未在意过这一点。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无趣的人才会议论外表。 太后看了一阵,听的宫人轻声来报:“廷尉府的应大人来了。” “知道了。”太后微微垂首,神色又恢复了昔年听政的冷傲。 “微臣参见太后。”应无还道。 “起来吧,”太后笑了笑,宗楚宁死后,她的鬓角忽地染上了霜白之色,神情也憔悴了不少,但威仪仍在,“听三姑娘说,你近日来十分操劳,可要注意身子。” 太后出自温氏,当年为把持朝政,示意娘家人将家中的侄女嫁给了应无还。这样一算,应无还也得跟着自家夫人喊太后一声“姑母”。 应无还在源素臣面前战战兢兢,到了太后面前却是松了一口气,明显将之当成了家人:“微臣何德何能,哪里敢让太后牵念。” “应大人客气了,都是一家人,怎么还说两家话,”太后和蔼地笑道,“我倒是觉得,你的性子刚好。眼下文君做了丞相,虽说也是一心为国,可办事似乎有些莽撞,叫人不安。相较而言,倒是你更稳重一些。” 应无还跪着回话:“微臣谢太后厚爱。” “说起来,你在廷尉一职上,也做了多年了吧,”太后道,“熬了这么久,我也替你觉着可惜。” 应无还心里一暖:“太后……” “都是一家人,”太后道,“互相帮助那是应该的。老身这里也有一件差事,想要交给应大人去办。” 应无还心下不免起疑,却只能俯首静听。听罢神色已然一变。 沈静渊叫走了源素臣,廷尉府也没有人,源尚安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便去府里看望养子萧见尘。 这孩子尚不满十七,待在府里就像一只关不住的鸟雀,整天叽叽喳喳个没完。源尚安前脚才一进门就觉得后悔。 当初怎么收了这么个小冤家? 萧见尘笑嘻嘻地把自己的狗爪子搭到源尚安后背上:“义父天天不容易,我给您孝敬孝敬。” 源尚安被他那阵不分轻重的狗刨弄得哎呦一声:“只怕这孝敬二字,你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写。” “你呀,”源尚安道,“日后出门闯祸,不要乱吠似的把我供出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是,我怎么听着这话不对味呢?”萧见尘抗议道,“敢情您这是把我当小狗了?” “别这么说,”源尚安笑道,“小狗可比你这孩子要听话。” “不是,义父,我寻思着这不对吧,”萧见尘故意跟他抬杠,“您说我要是个狗儿子,那您自己得是什么?总不能是老狗吧?” “放肆!”源尚安被他一阵胡言乱语弄得哭笑不得,抬手抄起一卷书,装作要打人的架势——奈何萧见尘躲得极快,源尚安自己也舍不得,最终也只是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仆从正要进来汇报什么,不巧正撞见这番“父慈子孝”的场面,一时间愣在了门外,好不尴尬。 源尚安瞅见有人来,轻咳了几声,若无其事的放下了书卷,道:“什么事?” 仆从道:“左使大人欲在千秋阁内宴请京城群英,大人也在受邀之列。” 源尚安奇道:“宫里不是前几天才办了一场百官宴么?怎么又要举行一场盛会。” 仆从垂首不言。 源尚安想了想:“是他想补给我的?” 百官宴上,身为边关守将的源尚安并不受重视,历来也没有外官参与的道理,因而被理所应当地排除在外。 仆从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算什么事?”源尚安道,“单单为我一个人,重办一场盛宴。他什么时候也会玩这些讨巧的花招了。” 话虽如此,源尚安却依旧打定主意要去。 然而他下一刻便被萧见尘拦住了:“义父神机妙算,走之前能不能帮我猜猜,下回先生的考题是什么?” 源尚安再一次哭笑不得,伸手又要敲打孩子:“你这小脑袋瓜一天天地都想什么呢——” “哎打孩子了打孩子了!”萧见尘一路高呼着跑出了庭院。独留源尚安一人。 他望着萧见尘的背影,并不生气,反而会心一笑。 “少年么……果真是好。”
第5章 欢宴 源尚安看着萧见尘,偶尔也会想起自己潇洒恣意、纵酒风流的年少时光。 桃花簌簌随风飘落,落在少年的身上,源尚安把手枕在脑后,日光和阴影错落在他清隽疏朗的眉目间。 马蹄声踏破了花树下的静谧,源素臣翻身下马道:“我去爹爹那里找了好久,结果你却在这儿。” 源尚安依旧未睁开眼,他连看都不看,仅凭声音辨识方位,将一壶清酒掷到了源素臣身前,后者眼疾手快,一把稳稳抓住。 “喝酒吗?”源尚安笑问道,“你难得归家一趟,这酒算我请你。” 粉色的花瓣落了源尚安半身,他却分毫没有拂去的意思,源素臣道:“你不去书院听岳先生讲课,躲在这里快活?” “先生有事回家了,”源尚安睁眼看他,那双温柔多情的眼里此刻浸满了笑意,“怎么,你以为我会出这逃学的事来?” 见源素臣没有回复,源尚安又自言自语道:“不会吧,我在你眼里竟然是这么个不堪的形象?你到底是如何看我的?” 这个问题源尚安一直想问,源素臣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特别是在两人有了那等肌肤之亲后,他便愈发想知道答案。 两人自小便不生活在一块儿,在这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年代,自然后来也都各自娶了亲成家立业。源尚安娶了当地名门之女江闻月,和她有一个女儿。可惜江闻月身子虚弱,在生下女儿之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他虽有女儿和养子,这些年来却一直孤身一人。孩子毕竟是孩子,长辈也不能什么话都跟他们说明白。于是这样寂寥的日子,源尚安过着过着便也习惯了。 至于源素臣,源尚安见过他的夫人莫如归,也知道他有两个女儿。关于莫如归离世的真相,坊间流言不断,源尚安不知内情,但源尚安知道这些年源素臣过得也不大舒心畅快。 两个人这几年都没有续弦的意思,回到家里之后便只能相互照顾。 源尚安倒不在意心仪之人是男是女,他觉得重要的是心意相通。 而这些年来,若是没有这位兄长的话,自己的人生未免也太苦了。 有些人存活于世,或许对另一个人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安慰。 杨柳渐垂,春燕复归,冬日的肃杀之气一扫而空。源尚安到时,千秋阁内早就热闹了起来。 他解了外头罩着的黑色大氅,交给侍女,见师渡影笑着迎来:“叔父,等你许久,可算是盼到了。” 师渡影身上流着源家的血,源素臣对此事秘而不宣,却把这样的盛会交给他来操办,分明是有意让他借此锻炼,顺便积攒人望。外人瞧不出来门道,源尚安却知道源素臣这是有了日后交权传位给他的心思。 源素臣待师渡影如同亲子,源尚安自然也视他为后辈,两人寒暄了一阵,好不亲近。 阁楼之内谈笑者有之,陶醉于歌舞者亦有之。源尚安掀帘而入时,席间寂了寂,师渡影趁这安静的关头热情道:“诸位,左使大人手头还有些事务,得过会儿才到,这位是左使大人的胞弟,源尚安源太守。” 席间再一次欢乐起来,有人高声道:“久仰太守大名,百闻不如一见!” 这日来千秋阁内做客的,皆是跟着源素臣杀出来的鲜卑武将,源素臣这一回明摆着是请客犒劳,笼络人心,众人也都心照不宣。不过,多数只是听说过主公在夏州有一个做太守的弟弟,名源尚安字故卿,却甚少有人一睹风采。 站在面前的这人穿着一身仿佛能沉融于夜色的黑衣,五官雅致柔和,却无丝毫矫揉造作的媚态,细瞧起来跟源素臣还有五六分相似。只是那张美如冠玉的面庞过于苍白,即便他笑意隐约,也难以掩饰病容。 “不愧是左使大人的胞弟,这派优雅自持的风度看来是一脉相承的,”这些人里路千迢率先起来拜见,“下官路千迢,久仰了。” 宇文瑄也在受邀之列,他大声道:“那是自然,你也不看我们府君当年是什么人物?当年他在幽州,醉后随意吹笛一曲,满城传为佳话,不输那些世家公子!” “好了好了!”源尚安出言制止,“宇文瑄,你莫要胡说八道。” 宇文瑄挠了挠头,有点委屈道:“府君,我哪里有胡说八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路千迢顿时起了兴趣:“哦?竟有这番往事?” 有人开始起哄:“府君,今日适逢盛会,您不给我们赏个脸,露一手?” 源尚安摆手笑道:“曲艺生疏,不比当年,就不给各位献丑了。源家能有今日,仰赖诸位多年来齐心协力,来,我这里先敬各位一杯。” 说罢他将一樽温酒一饮而尽。 “好!”路千迢带头相应,又道,“府君真不愿让咱们这些粗人开开眼界?” 有人亦道:“府君,来一曲嘛!不然日后要是想起千秋阁酒宴,该多遗憾?” 源尚安架不住这么多人吆喝,道:“那好,既然诸位不嫌弃,我便也做一回风雅之客!” “来人,”师渡影道,“奏乐!” 源尚安调了调琴弦,细思量一阵,今日在座多是武将,不适合拿出文人墨客的清高和学识来,让他们自惭形秽。源尚安思量一阵,拂弦而歌道:“敕勒川——阴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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