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江逾白又推开窗,任绚丽烛火入室。 他侧身向黎纤招了招手:“过来。” 黎纤闻言忙放下了手上的笔,起身蹦跶着跑过去。 “想下去玩?”江逾白问。 “我不想。”黎纤答道。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可眼睛却一直向楼下几个小摊贩处瞟。 江逾白拆穿他:“撒谎,你眼睛都快掉下去了。” 傻鱼还不会‘夸张说法’,听他这般讲,忙伸手捂住眼睛。 过了会,他手指张开,分出条缝隙,任眸光流泻。 他抿抿唇,老实交代,“白白不想去,我也不想去。” 江逾白有点吃惊,他发现黎纤不但学习天赋好,竟具备察言观色的本领。 上古之灵竟这般聪慧? “刚才教你的都学会了?” 江逾白边说边伸手摸了摸黎纤的肚子,鼓鼓的,十分柔软,显然吃的八分饱。 黎纤糯糯回答,“嗯!都会讲也都会写。” 说罢,拿起桌上两篇正楷给他看,表情又乖又得意。 他的字也圆滚滚的,有‘个鱼风格’,还十分规整干净。 总之,很值得表扬。 据上古洪荒图志记载,黎纤这种道行的大妖,在被激怒或遇险时会妖性大发,食人屠城。 但,真仙手札中并没有记录黎纤有无杀戮成性,食人屠城的过往。 于是,江少主默认没有! 他的鱼天真烂漫,跟十五六岁的人族少年没区别。 江逾白示意黎纤向下看,问道:“你想要哪个,我去给你买来,作为你识字的奖励。” 他等了许久也不见黎纤回话, 江逾白假意催促:“既然都不想要,咱们便早些歇息。”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往床榻走。 未待抬脚,黎纤便扯住了他的衣角,嗫嚅道:“都想要。” 江逾白抽抽嘴角:“倒是半点也不贪心。” 他轻轻一跃,只留了句“等着”便翻下了窗。 墨发轻扬,衣袍翻飞飘扬,像一片清冷月光。 此时,因是醉阳春最热闹的时候,街上行人摩肩接踵。 饶是如此,一身矜贵的江少主也扎眼得不行,不知多少赚了多少男女的惊鸿一瞥。 & “好看,好看,这个是什么?” “糖葫芦。” “那这个呢,会亮的。” “莲花灯。” 鱼拉着白白东问西问,小嫩手对着桌案上的花花绿绿摸个不停。 眸子亮晶晶,溢满雀跃。 他的音色轻软,像被风吹得叮当响的银铃。 手指不如江逾白的那般骨节分明,修长劲实,却白皙莹润,比羊脂玉剑柄还剔透三分。 吃了两个糖人,鱼笑得越发肆意明快。 江逾白由衷地想着,一辈子都养条鱼应该是件快活事。 咚咚咚! 店小二不合时宜地送上了洗澡水,不知是不是错觉,江逾白竟在黎纤眼里捕捉到恐慌。 江逾白嘱咐道,“把衣服脱了,去洗澡。” “洗完澡,上床睡觉。” 可黎纤不为所动,像樽泥塑般立在对面,软嫩的脸颊隐隐发白,上扬的眼尾泛起一抹灼红。 几乎一瞬间,江逾白恍然大悟。 原来……这只鱼害羞。 “要不你自己洗……” 黎纤突然惊慌开口,“白白,我怕水。” “什么,什么?” 江逾白以为自己幻听了。 ——鱼怕水? ——你怕水,你算哪门子的鱼? 江逾白甩甩头,道:“黎纤,你再说一遍。” 黎纤认真道:“我怕水,很怕很怕。”。 平地起惊雷,晴天显霹雳。 江逾白愕然。 你不是鱼吗,怎么会怕水? 你要是怕水,你怎么在海底生活那么久? 除非,除非黎纤不是鱼。 当日在西津渡,种种迹象使他默认黎纤是他要找的鱼,便问也没问地直接就将人带了回来。 相处几日下来,黎纤的习性也和真仙手札上所叙相吻合。 但他忘了,他从未真正地问过黎纤,从未向黎纤求证过。 黎纤也有可能并非上古鱼,是别的小虾米小螃蟹。 带着一丝疑惑,江逾白问道:“黎纤,你是人吗?” 问完他又觉得这话太糟糕,听起来像骂人,便改口道:“黎纤,你是鱼吗?”
第8章 闻言,黎纤愣愣地瞅着江逾白,眸底泛水雾,表情有点委屈。 ——白白嫌弃我是鱼吗? 他想说,他虽是个鱼,但能飞天日行三千里,力量全盛时期可以般起座小山,还有可以割断玄铁的锋利鳞片。 但现在,却是半句也说不出口,他自从醒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最后,他慢吞吞道:“是,我是只鱼。” 所以是准备不要我了吗? 未待江逾白开口,黎纤似是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雀跃道:“你吃我的肉吧!” 妖的肉可以提升修为,延年益寿。 顿了顿,他又小声嘀咕:“少吃一点。” ——要不然我会死掉。 他实在太呆了,江逾白忍不住,唇齿间泄出轻笑:“一点也不吃,我自小不吃鱼。” 他摸摸黎纤脑袋,安抚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过养你护你,便会遵守承诺,不会食言。” 黎纤不咋懂,但也乖乖点头。 洪荒史是学院选修,所以江逾白对上古妖的了解很少。 他仅知道的那些‘知识点’还是源自于容舟给他的话本。 ‘狐狸精勾引俊书生’,‘蛇妖为夫君报仇’…… 这类情情爱爱的黄画本子根本没有关于大妖的实际记载。 妖化形以后会摒除原始天性吗? 这问题可真深奥,江逾白不想探究,他目前只想先给鱼洗漱,再让他好好睡觉。 江少主身先士卒地除去外袍,着一件亵裤跨进浴桶,“你也进来,有我在这,不会让你…呛水的。” 谁知话未说完,便是迎来天旋地转,黎纤伸出瘦弱双臂,将他整个人从水中抱了出来。 脸上的担心一览无遗。 “白白不要,水里不好。” ——水里很深,很暗,很危险,让人痛苦。 黎纤仔细地将人打量一番,确认他无事后,猛地扯落衣袍,舀起大瓢水兜头浇了下去。 随即冲江逾白眨眨眼:“我可以这样洗。” 江逾白:“……” ——洗淋浴吗? 水珠顺着黎纤脖颈滑过胸前,流淌至腰间,他皮肤奶白奶白。 此刻,江逾白也觉得,黎纤真的……很想糯米糍粑。 他略有不自在地别过头,干咳两声:“这也是个好办法,还洗得干净。” 他胡乱披上衣袍,交代道,“我出去……设防护结界,你留在屋里,洗完早些歇息。” 掩门后,江逾白长廊雕花栏杆,粗喘两口气。 隔着内衫,隔着胸膛,他仍然听到了心脏的剧烈搏动声。 甚至有一瞬间,他竟觉得这颗心不归自己,该归黎纤。 “你怎么衣衫不整的?” 容舟倚靠在栏杆旁,脸色古怪,惊疑地问,“被人……捉奸在床了?” 江逾白拢了下衣领,回头呛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容舟砸砸嘴,“这般晚了,你出门干嘛?” 随后眯眯眼,盛情邀请,“我要去赌坊,你去不?” 江逾白本想拒绝,但想着黎纤洗澡还需花些时间,便点头应下。 他在客栈周遭落下道结界,便随着容舟出门浪了。 他在学宫读书,被水墨味熏陶成四载,如今融进市井,倒也没有半分不自在。 师兄弟两个要了壶竹叶青,在赌坊推了几局牌九后,梆子声便响了起来。 子时已到,江逾白起身,理了理衣袍,便拽着容舟往回赶。 长街灯火阑珊,大半馆子已然熄灯入眠。 突然,自尽头处传来一声凄厉喊叫,蕴满绝望。 长街尽头处,正是三人所居客栈。 &&& 雪,扑簌簌地飘落,铺天盖地,无边无际。 这里没有暖阳细雨,有罡风与冰霜。 还有血,大片的鲜艳的灼眼的红,从山脚弥漫至云端,整片雪原被血腥气致密包裹。 黎纤缩在雪堆里,蜷缩着,小身子瑟瑟发抖。 他不知这是何处,只觉得浑身疼痛,他想喊救命,却发现自己嗓音嘶哑,半个字也喊不出来。 俄而,画面转变,他来到了孕养自己的折吾河。 河水清莹莹,倒映浑身是伤的小妖怪。 他猛地跳下去,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河底沙石尖锐,刺破他皮肤融入血肉,疼痛从五脏六肺蔓延至四肢百骸。 恍惚中,他看到了一张俊美面孔。 低醇清冷的声音乍然响起。 “黎纤,我要走了,你保重。” “黎纤,要好好生活,好好做人。” “黎纤我……” 最后半句话,被风吹断,散于四面八方。 ——是谁?是谁在同我讲话? 黎纤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他奋力挣扎,挥舞四肢,他想游上岸边,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喊他。 但,无论如何努力,也无半点成效。 岸上人逐渐消弭,身体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黎纤发出绝望的喊叫,像在濒死的鸟儿,在悲鸣泣诉。 &&& 江逾白点踏石台、窗棂、屋檐,几个起落间回了屋里。 他撩开床幔,便见黎纤在内挣扎翻动,仿佛难受得很。 容舟后进门,弹指燃了榻上两侧蜡烛,问道,“这是怎么了?” 啜泣声接二连三,不绝于耳。 黎纤眼泪越流越凶,顺着眼角划过下颌,滴落到江逾白的手背上,炽热滚烫。 “中邪了不成?还是做噩梦了?” 容舟提议道,“要不你试着捏他一下,或者浇盆水。” 江逾白拧眉,“不行。” 容舟挠头,“没那么脆弱吧,不会着凉伤风的,小时候咱们峰内师弟睡懒觉,都是这样的啊。” 江逾白抱着黎纤,并拢二指向他灵台输送真元。 他没如容舟所说那般,给黎纤泼冷水。 首先,眼下黎纤的状况,有些像妖发狂的模样,他不敢贸然行事,以防激发黎纤妖性。 另外,他也确实担心泼水会让这只鱼着凉伤风。 几息后,黎纤幽幽转醒,他睁着湿漉漉的眼,意识还极度混沌。 他手脚并用扑进江逾白,吸吸鼻子,“你别走。” 江逾白被抱愣了,好半晌回过神来,拍拍他的头,“不走,不走。”
第9章 朝阳缓缓东升,晨雾消散,醉阳春褪去夜间的纸醉金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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