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人眸色明亮,语气郑重。 岑书研一怔,不知想起何事,握剑的指骨有几分泛白。 江逾白继续道:“世人多不容妖,南境宗门星罗棋布,百姓不计其数,我舍不得黎纤被横眉冷眼。” 岑书研目光流转,上下打量起江逾白。眼前人长身玉立,挺拔如松。 她惊奇发现,原来儿子已这般高大了。 女人的眸色一黯,缓声问道:“所以,不打算回家了吗?” “不回了。” 江逾白闭了闭眼,自纳戒内拿出一只骨哨。 “此哨由外公骨灰锻造,我施了万里传音的术法,日后若是归元有事,只要吹响它,无论多远,我一息之内,必到阿娘面前。” 岑书研突然觉得心口发闷。 有事才能吹?若是长老们担心你,算不算得有事?若是你师父想念你和黎纤,算不算有事? 小兔崽子,真没良心。 这应该就是民间传说中的‘儿大不由娘,儿大不中留’。 也罢,去吧、去吧。 凉风吹过,送来阵阵梅花香。 岑掌门难得大度地没训斥儿子,反而自纳戒中勾出几只锦袋。 “瞬移符,敛气轻骨法,你师父给的。” “混元盔,玲珑护心甲,阮欺长老给的。” “青阳丹,玉魄珠,凝华雪参膏,常曲长老给的。” “……” 灵符秘药,硬盔软甲,它们从一只纳戒出来,又进入另一只纳戒,流水般哗啦啦响。 “我本不想要,可他们硬是塞过来,叫我给你。” 岑书研皱眉,做懊恼状,但她不太会说谎话,耳朵尖泛起了一点红。 五峰长老哪里知道掌门的大计谋。所以,这些都是她偷拿的,过后要赔钱的。 但有一样却是她自己的。 大雪白皑皑,纷扬如絮,一枚琥珀玉牌灼灼发光。 “这是我的私印,你带着它,可在五洲所有挂赤星旗的关卡驿站畅行。” 江逾白借过玉牌,明明轻薄如纸,却觉有千斤重。 他哑着嗓子道谢,又哑着嗓子道别,而后御剑离开。 长剑铮鸣,在半空中留下孤白的轨迹。 岑书研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沉默不语。 天边乌云遮目,但依旧能看到通往光亮的小路。 &&& 扶苍向阳之东,雪莲花绵延三百里,一座楼宇巍然而立。 ‘逸仙’二字龙飞凤舞,姿态洒洒然。 大雪下过,山树银装素裹,唯有逸仙楼碧瓦金漆,张灯结彩。 檐角挂着一面赤星旗,迎风猎猎。 按照岑书研所指,江逾白御剑半刻钟,停泊于此。 前厅座无虚席,声吵如沸水。 他敛去气息,甩了印鉴给小厮,抱着小道侣跃入后院,一路穿花拂柳,跌进柔软的大床。 云纹袖摆一挥,结界拔地而起,晶莹剔透,坚不可摧。 屋外落雪扑簌簌,打落枝头寒梅,屋内地龙旺盛,如春般暖和。 黎纤缩在被褥里,身体颤抖,青衫湿透。 他伸出手去捂江逾白眼睛,小小声,“不要看,白白,我眼睛变成了蓝色,还长出了鳞。你不要看我,我现在好丑好凶。” 因为疼痛,他声音变得很轻,让人心脏也跟着难受。 江逾白疼惜地吻他眼角,“不丑,不凶,我觉着好看。” 见江逾白担心,黎纤又去楼他脖子,断断续续安慰:“明天就好了,白白不要难过,明早太阳升起来,我就变好了。” 呼吸喷在耳后,清爽甘甜:“而且在学宫念书时,我跟先生学了本领和道法,懂得调息运气,懂得用护心麟储灵,是不会丢掉性命的。” 他明明在笑,眼眶却很红,惹得人心软。 江逾白握住他手腕,微微倾身,与他额头抵额头,像在说悄悄话。 “我已经找到了好办法,可以一劳永逸;无需调息、无需运气,在每个月圆夜,都能使你与常人无异。” 黎纤眸子放大,燃起火花般明亮,却转瞬熄灭。 他抿抿唇,轻声道: “那一定是很困难的方法。” “我才不想白白为我冒险。”
第127章 终章 上 香炉烟尘袅袅, 清淡的松柏香,让人心旷神怡。 黎纤弯着眼笑,好似真的半点不痛。 江逾白很专注地看他, 解释道:“这个方法并不麻烦。” 黎纤抿唇,驽定:“你在骗人, 不, 你在骗鱼。” 江逾白道:“我永远不会骗你。” 黎纤睫毛轻眨, “难道……白白要教我更厉害的道法?” 江逾白舒眉一挑:“确实是厉害的道法,” “按我说的做。” 他捧起黎纤脸颊, 温柔开口。 “静心、凝神、吐纳、听息。” “守中, 抱一。” 黎纤依次照做。 却见江逾白忽地倾身靠近, 抬起胳膊, 掌心抚过他发顶、眉梢、脖颈…… 而后, 数道气息钻入他全身穴窍。 帷帐无风自动,被褥上云纹起伏,一摇一晃,像涨潮的海。 黎纤浸在里面,头晕目眩。 小妖怪轻轻地抖,身体在抖, 灵魂也在抖。 桃色的唇一张一合,他想叫江逾白停下,但周身空气稀薄, 完全不能出声。 意识朦胧间,有双温热的手轻轻推他。 半息之间,天旋地转, 再睁开眼,入目的是小楼, 篱笆、池塘,花圃。 风过长林,雨打芭蕉。 最高的枝头挂着赤青大鸟,树下几只小鸡啄虫,啾叽不停。 大铁锅咕噜冒泡,粥香飘逸。 春风叩开竹门,俊朗的神君独立竹阶,安静看他。 神君眸子灿如星,薄唇微启:“自今日起,你便叫黎纤,往后由本尊教你护你。” 黎纤眼眶湿润,呼吸急促。 不再是细碎的片段,这个刹那,这个瞬间,记忆全部回流。 仿若一颗颗珍珠,串成华美的长链。 他想起,浮黎教他修行,护他安危,教他识字,带他修行。 他想起,他们一起生活了好久。 他想起,浮黎为他打落了星子。 他想起,自己曾目睹……浮黎跃进寒渊。 他想起,他在海底沉眠许久,睁眼上岸,是因为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青竹香,冷冽却温柔。 痛苦的记忆敲击神经,黎纤痛到窒息。 江逾白抱紧他,慢慢地哄:“别哭,我回来了,我回来找你了。” 黎纤埋头于他颈窝,无声流泪。 江逾白却笑了,笑得肆意且畅快。 万年前,他们朝夕相对,爱意如枯枝萌芽,悄声无息,长出绚丽的花朵。 万年后,黎纤忘却前尘,他也转世重生,但初遇时,仍旧一眼荡魂,而后,彼此衷情,两心相印。 这样的好气运,天帝没有,菩萨没有,佛祖没有,唯独他江逾白拥有。 确实该放声大笑的。 “之前,你送过两片护心麟给我。” 江逾白抬起黎纤脸颊,边给他抹眼泪,边说:“方才,我也送了你两样礼物。” 黎纤吸吸鼻子,闷闷道:“什么东西?” 江逾白凑近,声音变得温柔:“一半神魂,一根肋骨。” 小鱼吸纳天精地灵,变成大鱼,又修行好多年,变成妖。 因血脉强悍的缘故,黎纤将永生惧怕圆月的华光。 但,若是脱胎换骨呢? 渡厄城一遭,肋骨归位,牵引气机,为江逾白重新塑骨,锻体,凝魄。 桃岭四野岑寂,他日夜修行感悟。 悟天地,悟万物,悟人悟己。 风大雨急,一只雏鸟振翅新飞,寒冬腊月,一棵树苗破开泥土。 他看到无数鲜活的个体,在挣扎求生,他感知到了生命的蓬勃力量。 七日无眠,他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于是,在最后一刻,他又刨出了那根肋骨。 他想,凭借这幅凡人躯体,未必不能修得大道。 他想,比起神体重塑,再登仙途,小道侣能平安渡过每个月圆夜,才是最重要的。 这边,黎纤听完后,茫然了几息,而后疯狂地摩挲胸口。 “不要,我不要白白的魂魄和骨头!” “我还给白白!” “不行。”江逾白直截了当。 他揉揉小道侣的脑袋,“这不是还礼,是定情信物。” 他把右手放在心脏位置,缓缓开口: “天地君亲师在上,江逾白今日立誓,愿与黎纤结为道侣,以魂魄、肋骨为媒,从今往后,共享生命、机缘、福寿,永世不离。” 香线燃到底,雾色弥弥,缥缈似云间。 凉夜如水,无边安静。 枝杈悄然爆出一株小花。 许久,许久,黎纤摸了把发红的眼眶,也把手放在胸口。 “我也愿意永远和白白在一起。” 江逾白抹去他眼角泪珠,轻声说还有惊喜给他。 而后弹指一挥。支摘窗大开,月色涌入,寸寸逼近内室,与床帏接壤。 他含笑道:“来,伸手试试。” 黎纤眨眨眼,缓慢地递出指尖。 两相碰撞,没有电光火花,没有呐喊呼救。 他没感到任何痛楚。 而后,他大胆地伸出了整只手。 细白指骨泡在月光里,如瓷、若玉。 帷幔被一把被掀开,小妖怪赤脚跑到窗前,上半身探出去,复又缩回来。 如此反复循环,不肯停歇,像伶仃的小不倒翁。 江逾白勾唇笑了会儿,拎着鞋子靠近,半跪着替他穿好。 “白白,我不怕月亮了。快看,快看。” 语无伦次,无比雀跃。 他跨坐于窗槛,大半个身子沐浴月光,小腿一晃一晃。 江逾白不禁失笑,也有模学模、有样学样。 窗外梅枝交错,一排小雀依偎取暖。 檐下几只莲灯摇曳。 月色、雪色、花色、山色,像一幅绚烂画卷。 黎纤靠在江逾白怀里,两人远眺万里云海,畅想未来。 “明早我们去哪里?” “回灵山。” “灵山?白白以前的家。” “嗯,也是我们以后的家。” “要走很远的路吗?” “御剑,飞六万里,再乘船,渡六千里。” “灵山有甜果子吗?” “有,有仙植、有灵湖,有最高的山峰,可以看到最亮的星子。” “我们的家有很多山峰?” “七十二座。” 黎纤惊诧,“好多山,可惜我没有翅膀,大抵要爬十日才能看完我们的家。” 江逾白笑道:“你有神仙骨头,如今可以腾云驾雾。” 黎纤眼睛一亮,“真的?” 江逾白道:“真的。”,随即教他一句口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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