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纤依言照做,只见脚下空气运转,凝成两个小涡。 他缓慢地起身,站立,一步步踏向虚空。 小涡快速旋转,像莲荷盛开。 上面的人开心极了,时而蹦跶,时而转圈。 他飞过梅树,引得落英缤纷,鸟雀四散;飞过屋顶,故意在薄雪上留半个脚印,又飞过廊檐,摘下一只玻璃灯,准备待会儿给白白。 酒楼后院规模有限,天空被墙壁遮挡,黎纤飞了两圈,就乖乖地坐回了窗槛。 江逾白安抚地揉他头,“灵山面积极广,大概抵十座人间城池,能飞好几天、” 黎纤边兴奋点头,边送灯给他。 江逾白接过圆滚滚的灯,只觉此生也分外圆满。 他看着小道侣面庞,不由自主开口。 “以后我们也在檐角挂些风灯……挂九十九个。” “紫霄琼宫外有片空地,我辟几亩灵田,给你种浆果……” “灵山四面环水,水底有诸多珊瑚,五光十色,届时做成墨汁,你用来画画。” 家长里短,絮絮叨叨。 低醇的声音融进夜空,也融到黎纤心尖。 无论前世今生,江逾白都罕言寡语,很少有这般‘啰嗦’表现。 黎纤瞧着新奇又喜爱,想凑过去抱抱他。 甫一倾身,却忽感胸口疼痛。 晃了晃头,只觉识海风起云翻,他立刻凝气调息。 片刻后,一段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白白的记忆跃于识海。 一轮血月高挂天边,月中映出半张熟悉人脸。 黎纤霎时反映过来,肋骨做为渡厄血月的压阵法器,经过万年淬炼,已与酌煌共同神识。 而自己刚动用灵气,念咒做法,无形中催发了那疯子遗留的执念。 酌煌的残念,并不美好,是由无数阴谋组成的回忆,肮脏不堪。 比如,几千年前,燃燎原火种为祸东疆生灵。 比如,几百年前,破除渡厄结界,引活人入地狱。 比如,几十年前,派出大量厉鬼罗刹,设追血咒找寻浮黎残魂。 再比如,几月前,遮天蔽日,裂出一缕魂,夜行万里,飘至雪原最高的宫殿。 孤魂扮作巫祝模样,召集北域的诸家长老,夜观天象,起卦占星。 极光交错,灵旗飘飞,巫祝站在水晶穹顶,衣袍猎猎,如子夜寒鸦。 张口便是信誓旦旦,直言九星连珠时节,阴气满周天,天将降大劫,魔物出寒渊。 届时五洲动荡,归元必颓。 丘氏某位年迈的长老跨步向前,率先反驳: “《洪荒古志》有载,魔物殊形诡状,残暴食人,破坏力极强极广,无相宫主城临扶苍不过八百里,老夫不知归元山会否倾颓,但魔物破封时,我丘氏定首个遭殃。” 巫祝极轻地笑了下,飞向高悬厅堂中央的巨大沙盘,于指尖燃起一簇火,击向沙盘南部的翠色山峦。 伴着火星飞溅,低哑的声音响起, “你们人族有句古话说得好,叫‘请君入瓮’。” “诸位莫非都忘了?今年正是北域承举琼林大比,若将会场定在扶苍附近,岂不妙哉?” 众人眼神飘忽,不约而同看向沙盘南部,见那翠色山脉峥嵘不再,只余半两清灰。 巫祝再度开口,寥寥数语,便描绘了丘氏一家独大,坐拥万里山河的盛景。 这仿佛一颗石子落入平湖,激起千层水浪。 胆大者眸色熠熠,直接附和: “请君入瓮,祸水东引,借魔物之手,清除南境那群剑修,尊者此计甚妙!” 保守者垂首沉思,提出疑问: “大长老方才说了,魔物残虐,若是它们吃光了归元剑修,再迫害我们北地修士怎么办?” 酌煌安抚道:“诸位放心,魔物蛰伏寒渊万年,已逐步生出灵智,自然分得清哪个是盟友,哪个是食物。” “那我丘氏日后岂不是要仰魔鼻息?魔物感恩时,北域是恩公,若恩情散尽,魔物翻脸,北域便要沦为鱼肉。” 列座上首的年迈长老起身,横眉竖目,开口回绝。 他或许看出面前巫祝身份不凡,眼里有明显的戒备。 酌煌转动脖颈,僵硬地侧首,眼底有血色翻涌,随即放声大笑:“人族倒也并非全部是蠢货,丘乙长老便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放心,我已替诸位找好退路。” 他无视众人目光,自顾自道: “一万年前,九星连珠,寒渊动荡,灵山有位蠢货神君曾自请兵解,以修为、生命、魂魄献祭天地,设阵做法,封印扶苍万年。” “今时虽不同往日,找不到真仙,但……若聚集数千修士血肉,数万百姓魂灵,自然也可抵上一二。” 此言一出,身侧的几位长老面露喜悦,赞道: “借魔物的利齿杀死归元修士,借归元修士的命封印魔物,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届时我无相宫不仅独步五洲,也可博得万载的好名声。” 他们边说边靠近酌煌,殷勤道:“只是不知尊者可愿将封魔的术法传授吾等?” 酌煌指尖捏出一片纸帛,轻飘飘拂动。 “自然是有,不过怎能交由你们这些蠢笨人族,本尊会留一缕残魂于此。 待到琼林大比,天降九星异象,届时必定现身,开坛做法,助诸位一臂之力。” 殷勤者们讪讪点头,连声道:“多谢尊者,尊者恩德,北域没齿难忘!” 月亮高高挂起,在窗纱投射出精美弧光。 朔风撞击廊檐的雕灯,可怖的阴谋诞生于今夜。 酌煌欲借神骨之力,在扶苍多处主要阵眼布施幻术。 移花接木,偷天换日,借此遮掩大阵松动的真相。 丘氏欲昭示天下,将下届琼林宴场定于扶苍附近。 迎诸方子弟,引君入彀,只待九星连珠日,一举歼灭! 室内青烟弥弥,众长老眼神游离,只觉陷入了华美梦境。 归元若颓,大小宗门便是囊中之物。 届时五洲臣服,四海归顺,神丹宝药、灵植法器,皆取之不尽;瀚海雪原、秘境仙山,皆用之不竭…… 尘封在尖冰的野心复苏,继而喷薄爆发。 灯火明明灭灭,一片昏黄糜烂。 酌煌又笑了两声,抬手掀开兜帽,露出满头银发,瞳孔映出一轮弯钩血月。 “堂兄,你斗不过我。”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入寒风。 酌煌身形变换,化作缥缈烟雾,隐没于高耸山巅。 肋骨在胸腔震颤,黎纤敛气调息,识海内云起雾笼,画面更迭不休。 他看到酌煌潜伏在雪原上空,时而是一缕云絮,时而是几片枯梅。 皑皑风雪中,母亲与师父御剑而来,在扶苍山间燃符列阵,几经勘探却不见异常,没人看得见冰层下的汹涌狂浪。 他看到酌煌沉入冰河,顺着洋流飘入流月城主的池塘,利诱丘棠合谋。 他也看到酌煌披又披上人皮,化作术士模样,挥舞着旗幡,游走在北境,散播谣言: ‘九星连珠,妖鱼降世,藏匿南境,为祸天下!’ 最后的场景。 酌煌站在他面前,双目赤红,阴恻恻开口: “浮黎,你余半缕孤魂,寻尽一切机缘重生,我余半缕孤魂,便要让你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 “你怎么了?” 江逾白去探小道侣额头,关切道:“哪里不舒服?” 黎纤轻轻摇头。 江逾白浅笑,“今晚早些睡,天亮了我们便启程。” 黎纤捂着胸口,脸色发白。 前尘,浮黎跃入寒渊,魂飞魄散的场景,一遍遍在眼前重演。 他攥紧拳头,嘴唇咬出血珠。 心底两股声音打架。 一个疯狂叫嚣:别管了,带走江逾白,不要回头,绝不可以看着他再跳进魔窟。 另一个声声质问:师父怎么办,容舟怎么办,掌门怎么办?无辜的生灵怎么办? 他垂下长睫,山河尽收眼底。 酒楼前厅有好多远客,欺山赶海,风尘仆仆,只为琼林扬名。 扶苍山脚人头攒动,商贩吆喝,孩童玩闹,烟火生生不息。 一片盛世人间。 最终,黎纤扬起脸,桃花眸升起水雾,“白白,我们不能走。”
第128章 终章 下 天色向晚, 乌云低垂,唯一轮圆月高挂。 容舟倚剑低飞,进了主城, 又催动轻身术,敛去脚步。 穿花绕枝、踏雪无痕。 本欲悄声混进宴席, 谁知, 左脚踏入前厅, 却陡然愣住。 没有传杯弄盏,没有轻歌曼舞, 没有丝竹礼乐。 大殿空荡荡。 他急切上前, 举目望去, 红瓦金壁内不闻活人气, 辉煌灯火下不见活人影。 阴风横扫, 檐上雪纷扬、墙角梅飘飞。 容舟突然觉得冷,血液冻住,握剑的指节微僵,大脑思绪乱如浆糊。 他脚步似箭,跑回隶属南境的客舍,飞快地敲开一扇扇门扉。 空的, 空的,全是空的。 只留案前一只冷彻的香炉。 暗夜无边,风雪无声, 陡然传来一阵乐曲,像笛音也像萧声。 轻柔、温雅,仿若美人的指尖, 一分一寸,探进容舟的识海。 容小爷眼神迷蒙, 只觉听了此生最美的曲谣。 莺时草长,归元山宴请天下来客。 车水马龙,高朋满座,桃花落满离火峰。 一道天雷落下,滚滚烟尘四散,随即又云开雾散,紫气东来。 大艳阳照耀九州。 众人高声大喝:“恭祝容圣尊飞升!” 掌门师父长老偷偷抹泪,为他骄傲自豪。 师兄师弟聚成一堆,为他大力鼓掌。 师姐师妹手拿花环,对他大声欢呼。 千般美好光景,现于眼前。 容舟迈着矫健步履,走在云端,想摸一下眼前那座瑶池白玉京。 谁知中途却他妈被一只手抓住。 谁? 谁要害本尊? 这只手过分细,过分白,形状扭曲,有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容舟被惊到,也骤然回神。 哪有什么瑶池仙宫,眼前是一条长街,烛火幽微,黑得不见五指。 不,也是能看见五指的。 他顺着这只白手向上看,而后面容大变。 “丘寻越!” 他用力捏住那腕骨,低吼: “你们家在搞什么?我师父和师弟哪里去了?” 丘寻越被捏得疼,深呼了几口气,声音低哑:“松手,我带你去找他们。” 容舟执剑抵他脖颈: “竟敢囚禁我师父师弟!就不怕我杀你?” 丘寻越尖削下巴微扬,“我被江逾白废掉了右手,灵力阻塞,如今你杀我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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