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镜听这话音,意思是两人还没有达成一致,但贾依然显然摆出了后退一步的姿态。 杜长闻简短地回了一个字:“好。” 若不是知道内情,他们的对话和表情都再正常不过。 夏镜几乎是钦佩地看着这两人,暗忖自己真是道行不够。 他这几天都不去实验室,成天除了上课就待在宿舍,连魏泽都感到奇怪,开玩笑问他为什么突然恋家起来,夏镜只好含糊遮掩过去。 贾依然也看出苗头,组会后她专门拉着夏镜晚走一步,等其余人离开后,神神秘秘地小声逼问:“你怎么回事,不会也和老板吵架了吧?” 夏镜只能苦笑:“你都看出来了。” “什么叫我都看出来了。”贾依然十分不屑:“刚才组会上你偷偷瞥他多少次。” 夏镜脸一热,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了?”贾依然又问。 夏镜也没什么好瞒的,告诉她徐磊的新课题,又简单说了杜长闻的反应。 贾依然听罢,直接说:“你导师那个课题,能别做就别做。” “啊?” “这种没人做过的新课题,前期没有任何积累,很难做出结果的,就算做出来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毕设是非要出结果才行的,你要是失败几次,课题还在,你的毕设可就黄了,懂不懂?” 夏镜愣了愣:“我……没想过这个。” “新生肯定想不到这些,想到了也没办法。其实按道理讲,总有人需要当小白鼠,也不是一定会失败。但是有选择的情况下,何苦去碰烫手的山芋?这个课题,说实话,我听着就有点难办。” 这话说得夏镜只能苦笑:“我好像已经没有选择了。”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他觉得杜长闻已经对他失望了。 他其实不怕和杜长闻争执,甚至乐意从争执中体察杜长闻的想法和情绪,但他害怕杜长闻对他失望。在毕设这件事上,虽然只开了个头,似乎已经能够预见结局。 他真正害怕的哪里是课题本身的难度。 这种念头没法和贾依然解释,他自己也不敢深想。 而贾依然还在安慰他:“哎,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也别怕。研究生嘛,要求没那么高,就算做了那个课题,做点能毕业的东西还是不难的,有问题你可以随时问我。” 夏镜忍不住感叹:“师姐你真是心态强大又乐观,我怎么就学不来。” 贾依然一乐:“都是杜老板磨炼出来的。” “那你的课题准备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僵持下去。” 贾依然比他看得开:“不用担心,我最差也就是不能转硕,只要好好做课题,他也不至于为难我。”说着他将声音又压低几分:“杜老板再怎么魔鬼手段,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这话说得夏镜更加难受。 无论是他还是贾依然,现在的行为都对杜长闻的课题有损害,这一点毋庸置疑,如果依仗着他的人品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是不是很自私?就算他去做徐磊的课题,杜长闻想必也不会为难他。可是在杜长闻眼里,他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后来徐磊又单独和夏镜谈过一次。 夏镜心里的第一反应是抵触,他记得贾依然的话,也相信她的判断。 可是徐磊和和气气地说:“你可以先按这个研究方向整理下初步的思路,拿出来我们先看看,怎么样?” 当时他看着徐磊,脑海里却想到了杜长闻,可是他来不及分辨自己的情绪,徐磊毕竟是他的导师,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其实谈不上拒绝不拒绝了。 他只能回答:“好的。” 夏镜心想,也许无论他怎么做,杜长闻都是会对他失望的。同时他又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心里只是惶惑。 这天回宿舍,夏镜果真去研究了一下徐磊的新课题,随即发现贾依然说得没错。新课题是研究思维方式与工作绩效的,与前者相关的研究宽泛而古旧,没有创新,与后者相关的研究,又需要职场人士作为样本,甚至需要企业配合。困难重重。 与此同时,他一直苦恼该怎么和杜长闻说。 苦恼是无效的,他想不出任何一种方式可以愉快地解决这件事。 自从那天争执过后,他就没到单独去过实验室,也没有和杜长闻私下相处过,这让他总是回忆起当天杜长闻阴沉的表情,无论后来杜长闻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多么如常,他都觉得阴霾始终在那里,驱之不散。 他甚至希望杜长闻能骂他一顿,也比这样冷淡相对来得好。
第16章 那天白天都有课,吃过晚饭,夏镜犹豫了一下,还是出了城大校门。 沿着滨海路往俪大走,春风潮湿而温暖,带着让人微醺的海的气息。因为想到了某些记忆里的片段,他这一路走得心神不定。当初去俪大面试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心境,但其中的惶惑却又完全不同了。 也许世事通常如此,咬啮性的烦恼才是生活中永恒的命题。 他自作主张地把杜长闻当成可以亲近的朋友,放任自己追逐他的脚步,但他忘了自己也许会追不上,也忘了对方或许不会停下来等他。 踏进哲学楼的时候,夏镜有片刻踌躇,但终于还是继续上楼,往实验室走。 实验室的门果然没锁,一拧就开了。 推开门,实验室内灯光大开,两个人在会议桌前一站一坐,正在说话。 夏镜一手还把着门,与坐着的那人四目相对,讶然道:“徐老师。” 与此同时,杜长闻靠着小桌站在那里,也侧过头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眼,杜长闻没说话。 徐磊已经笑着问:“夏镜,这么晚还来实验室?” 夏镜忍住转身逃走的冲动,硬着头皮关上门,心里飞快盘算着借口,然而张了张嘴,竟是编造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 倒是杜长闻对着徐磊笑道:“我让他有空来找我,聊聊毕设。”随后他带着还未褪去的笑意转过头,看向夏镜,语气很随和:“站着做什么,进来。” 夏镜像个只会按照指令行事的机器人,挪动脚步到两人面前,徐磊伸手拉了把旁边的椅子,于是夏镜就在那张椅子上坐下了。他的身体和心灵仿佛一起失去控制,手脚僵得不知道该怎么摆,心里乱得预估不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模糊地感觉事情要糟糕了。 徐磊却是没提毕设的事,而是一指夏镜,问杜长闻:“让他做助教吗?” “还没定。”杜长闻说。 夏镜没听明白,应该是他来之前的话题。 不过这时候说什么都好,只要不提毕设的事情。 杜长闻与徐磊继续聊下去。 夏镜听了一会儿也明白了刚才是在说什么事。徐磊和杜长闻研究领域相近,只是一个侧重理论和工作领域的研究,另一个侧重消费领域的行为研究,所以他们会在自己的课程里邀请对方来做一场讲座。徐磊的课在这学期,今天他是来和杜长闻商量讲座时间和专题的。 夏镜一面听他们聊,一面微抬着眼去看杜长闻。 杜长闻半坐半靠着那张矮桌,一手撑在桌面,一手搭在腿上,是个闲谈的姿态。他的言辞和语气也同样是闲谈的态度,可是夏镜知道,他没有真正看过自己一眼。 他们谈话时并没有冷落夏镜,偶尔也问几个他能回答的问题。 谈及讲座的内容时,杜长闻给了两个备选的主题,徐磊甚至征求了夏镜的意见。翘着腿歪着身子坐在那儿,徐磊很随和地一拍夏镜肩膀,问:“你从学生的角度说说,对哪个更感兴趣?” 夏镜与徐磊对视,余光里看见杜长闻的目光似乎也落在自己身上。 “我当然都想听。”夏镜笑着回答:“非要选的话,后一个吧。” 徐磊问:“为什么?” 夏镜还是看着他,回答:“超市内的购买决策是我们每天都在进行的,多了解一点,下次去超市,也许就不会买一堆吃不了的零食了。” 徐磊笑起来,对杜长闻说:“我也觉得这个好,和日常生活息息相关。” 杜长闻就说:“嗯,我没问题。” 即使在这样的谈话里,杜长闻也只是偶尔瞥一眼夏镜,是出于对话时的礼貌。 杜长闻的眼神总是很亮,容易给人一种专注的错觉,但夏镜知道,除了进门时那一句解围,他根本没有认真看过自己。 “他本来就上这门课,正好给你当助教,熟悉熟悉。”徐磊又对杜长闻说:“下个学期是你的课吧?” “嗯。”杜长闻不置可否:“他也忙,再说吧。” 徐磊就笑着拍一拍夏镜:“看看杜老师对你多好,这些原本都是你这个助手的分内工作嘛!” 有那么一瞬间,夏镜觉得杜长闻要看向自己了。 但杜长闻顿了顿,仍旧是对着徐磊说:“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的学生也不容易。” 直到徐磊提及他的新课题。 “总算申下来了,不过还没有开启研究,我们实验室那几个同学都有课题组了,正好夏镜不是没跟课题嘛,我一想,巧了,正好让他看看,做出来还能当毕设。” 徐磊这一番话说下来,夏镜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惶恐,甚至不敢抬头,紧绷着下颌,他是一点也不敢往杜长闻的方向看。 只听见杜长闻淡淡地接了句:“是吗,准备做什么?” 徐磊调整了一下坐姿,说:“还没定,他这段时间正在研究呢,先拿个初步的思路出来看看。” 如果前面那番话还能圆过去,后面这句,就是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夏镜猜想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他想过告诉杜长闻,只是没想到是以这种最糟糕的方式,这个认知让他极为丧气,下意识去看杜长闻,而杜长闻也终于微微偏过头,看向了他。 杜长闻深深看了夏镜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夏镜不知道他从自己脸上看到了什么,只觉得杜长闻这一眼看得他自惭形秽。 然后他听见杜长闻语气不变地对徐磊说:“他已经在跟我的课题,做两个,是不是负担有点重?” 这话听在夏镜耳中实在太意外,他几乎以为是幻觉。 不过杜长闻和徐磊都没有注意他。 徐磊只是愣了愣,很快就自如地接了话:“是吗?我不知道他在做你的课题,他没跟我说过。”随即他转向夏镜,语气有了谴责的意味:“当初叫你研究这个课题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说呢?” 夏镜不知道如何回答:“我……” “是应该早点说。”杜长闻瞥了夏镜一眼,也打断了他的话。 说完这句,杜长闻的脸上荡开一点笑意,转向徐磊:“他胆小,可能不好意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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