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调侃,回护的意思却连夏镜都有所察觉。 徐磊“嗐”了一声,再有什么话也就不好说了。 即便没搞明白状况,夏镜也知道现在该说什么:“对不起。是我没沟通清楚。” 徐磊并不介意似的,摆摆手笑道:“那这个课题你就先别管了。” 夏镜懵懵懂懂的,只是任他们吩咐的模样,答应下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而夏镜心底像是煮沸了一锅粥,咕噜噜冒着泡,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让人没法平静。 直到徐磊离开,他还处于状况外。 这件事情得以解决原本应该让他高兴,可短暂的情绪过后他生出更多疑惑。杜长闻不会读心术,哪能知道他的态度是什么。在杜长闻眼中,这件事的逻辑应该是,他同时接触了两边的课题,做两手准备,并且就在这几天,瞒着杜长闻答应徐磊研究新课题。 那么,杜长闻为什么要说那番话? 夏镜觉得自己真是不够敏锐聪慧,无论如何也辨识不出杜长闻的举动是体察入微,还是藏在好意下的独断专横。 等徐磊一离开,谈笑风生的气氛就荡然无存了。 夏镜眼看着杜长闻关上门,转过身,看向自己,眉间眼角又呈现出他所熟悉的微妙神态,像是有点不耐烦,又像是固执地等着对方认输。 他向来难以在杜长闻的凝视下保持沉默。 “杜老师,我——” “那是个新课题。”杜长闻没让他说下去,也没像夏镜担心的那样询问他是不是已经开始研究新课题,而是像指点论文一般,快速精准地剖析问题:“新课题前期进展会很慢,你如果得不到理想的实验结果,会影响毕业。最好别做。” 这话当然是没错,和贾依然当初的好心警告如出一辙。 只是杜长闻不是警告,而是替他做了决定。 在疑问和道谢中犹豫了片刻,夏镜终于还是扯出一个笑容:“嗯,我知道了。那个课题,我其实没想做,只是……” 只是徐磊给了压力,再加上,给你的研究方案总是被打回来修改。 都不是可以在此时说出口的理由。 杜长闻往前走了几句,夏镜看着他停在离自己一臂之遥的地方,目光有如实质,但语气又和缓了几分:“我带博士生比较多,习惯了以期刊标准来要求他们,倒忘了你不需要发表论文。后来想了想,或许是我要求太苛刻。” 夏镜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下意识轻声反驳:“没,没有的事。” 道歉的是杜长闻,夏镜却是不好意思的那一个。 “是我水平不够,这不是能找借口掩盖的事。不过我也就是这样的水平了,就算再怎么努力,要和博士比……还是有点难吧。” 这话多少有点无赖,杜长闻脸上笑意愈深:“嗯,所以我们调整一下预期。那这个课题,你还愿意继续做吗?当然你也可以告诉徐磊……” “做啊。” 这回换作夏镜打断了杜长闻的话,几日以来的阴霾似乎暂时消退了,他来不及想明白妥协的究竟是杜长闻还是自己,已经顺着轻快的气氛开起了玩笑:“都得到降低标准的优待了,怎么还能半途而废。”
第17章 徐磊把新课题交给了白宇。 白宇原本的课题已经有了阶段性的成果,正好作为毕设。他大概是全系学生里毕设进度最快、最顺利的那个,所以也并不排斥帮导师研究新课题,反正不影响毕业。 从这个角度讲,对徐磊而言,白宇做这个课题更多就是帮忙的性质了,其中的人情估量,白宇想必也很清楚。在组会上,他对此也表现得很积极主动,徐磊没少夸赞他。 夏镜这边,徐磊并没有指责什么,不知道是因为白宇很得他欢心,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杜长闻很快要去徐磊的课上开讲座,让夏镜做了助手。 夏镜拿到他之前的讲座内容对比,发现这次杜长闻准备得更加详尽,有些前沿理论和研究都是近期才发表出来的,他也已经在讲稿中做了阐述和分析,很是尽心。 夏镜将课题的事暂时抛之脑后,专心筹备讲座。 作为助手,他要负责资料汇总,讲稿的PPT制作,课后问题的收集整理,以及讲座听后感——也就是这门课的期中作业——的评分登记。 与此同时,他也是这门课的学生之一。 讲座前一天,夏镜早早到实验室,为讲座资料做最后的检查。 “我这算不算利益相关者?”他把最终版的PPT拿给杜长闻看时,问道:“这些内容我都快背下来了,算不算漏题。” “没关系。”杜长闻满不在乎:“观后感和你有没有背下讲座内容没有必然联系,我也不会徇私给你提高分数。” 夏镜在心里重复了“徇私”两个字,故作郁闷地回答:“这我知道。”脸上却忍不住笑起来。 这天杜长闻没在实验室待多久,下午就走了。 夏镜待在实验室,却是见到了许久没来的贾依然。 当她问起夏镜最近的安排,以及有没有空参与接下来的研究时,夏镜才知道她转硕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杜长闻没有同意,贾依然也接受了。 夏镜露出错愕的表情。 除了当初组会上贾依然那句话,他没有看到任何剑拔弩张的对峙,后来贾依然摆出退让的态度继续推进课题,他还以为两人有可能好好谈一谈。 “我确实找他谈了谈。”贾依然告诉夏镜:“他说,无论我以硕士还是博士身份毕业,都不影响我尝试可能的工作和生活,转硕不仅对他的课题造成损失,也对我的毕设含金量造成损失,反过来,我多给自己一点时间念完博士,做出优秀的研究成果,以后可选择的路会更广,除非我没有顺利博士毕业的自信。”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激将法,但我认。” 贾依然讲述这些的态度很平静,看着毫无芥蒂。 “可是如果要工作,博士毕业,会比同龄人晚一步。” “是的,任何选择都有利弊,不过我想了想,还是同意他的观点。读博是过期不候的镀金手段,而比其他人晚两年进入职场,是我可以接受的成本。而且,我也有更多的时间再思考一下未来的路。” 夏镜顿了顿,问:“你是真的这么想?” 贾依然一挑眉:“不然呢?”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有时候太过于有说服力了。” 贾依然乐了:“听上去你也是被他说服的人?” 夏镜犹豫片刻,还是简短地给贾依然讲了选课题时发生的事。 贾依然嗤笑一声:“杜老板就是这样的行事风格,尤其可恨的是,多数时候他的判断没有错。不过,他对你还真是够好的。” 夏镜“嗯”了一声:“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困惑什么,大概就是太好奇他是怎么想的。” “夏小镜。”贾依然忽然问:“你老琢磨他做什么?” “啊?” 贾依然开玩笑:“说起来,杜老板这款是不是你们年少gay男最爱?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夏镜怔了怔,夸张地笑起来:“师姐,话不能乱讲啊,传出去可不好收场。” 贾依然跟着笑了笑,似乎只是随口开了句玩笑。 第二天是杜长闻的讲座。 夏镜坐在台下,听他讲自己早已熟悉的内容。杜长闻穿着衬衫,却不将下摆掖进西裤,袖子也挽到肘际,露出修长的手臂,是很悠闲的姿态。手里握着激光指示笔,有条不紊地一页页讲下去。 但他的语速略快,以至于所有人都聚精会神才能跟得上。 夏镜发现他讲课的口吻和平时组会时不大一样,更风趣精辟,让人情不自禁就听进去了。和私下说话时也不大一样,讲课的风趣精辟源自知识的广博与深度,源自对所讲内容的笃定与熟悉,但私下说话的时候,他不加演练,情绪与喜好都更坦诚地表现出来。 或许不是他表现出来的,夏镜又想,或许是自己刻意辨识的结果。 走神的刹那,耳边仿佛响起贾依然那句话。 “你老琢磨他做什么?” 夏镜不肯深想,立刻回过神来听课。即使所有内容都熟悉,从杜长闻口中讲出来,总是能发掘之前看材料时没有关注到的要点。一旦专注进去,也就无心去想别的了。 这堂讲座过后一周,上课的人交齐听后感。 夏镜录入分数时,发现自己拿了很好的分数。他对杜长闻开玩笑,问他真的没有徇私吗,杜长闻先是告诉他“你应该对自己多一点信心”,随即又在他浮起笑容时补充了一句“不过作为助教,是会加一点辛苦分”,让夏镜笑出声来。 贾依然转硕的插曲过去后,和杜长闻的关系恢复如初。 如她所说的那样,杜长闻并没有因为这个插曲对她与以往不同,而她也气派俨然地恢复了实验室一姐的身份,火速推进课题,竟然赶在杨斌之前开启了第二轮实验。 夏镜见此情形,心想如果换作自己,其实很难做到毫无嫌隙,这两人在待人接物上倒是异曲同工。 杨斌之前撺掇夏镜去关心贾依然,此后知晓一点内情,也劝过贾依然不要放弃读博,然而这时见了贾依然的劲头就叫苦不迭,直道自己失策,并且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贾依然“不要脱离人民群众的大部队”,可惜贾依然并不悔改。 于是杨斌在同辈压力下也加快了速度。 夏镜不得不两边帮忙。这时也顾不得跟着人家学什么了,两头都要做编程跑数据,顿时忙碌起来。而他自己的毕设选题也初步通过了,这意味着他要一头扎进文献的汪洋大海,遨游到脱层皮为止。 春天就这样以蓬勃的姿态奔向未来,早早就进入雨季。 雨水却从早下到晚。 夏镜和魏泽买了一堆除湿剂放在宿舍,每隔两天就得换一批。楼道墙面,瓷砖上沾着水汽,伸手一摸就是满指湿润,走在路上,枝叶繁茂,翠绿欲滴,细看就是水洗过的亮,连呼吸间嗅到的空气也润润的,天地共此缠绵。 即使落雨,夏镜还是有空就去实验室。 如果杜长闻也来,他就自动负责两个人的咖啡,然后互不干扰地各自工作学习。碰到毕设和课程内容有疑问时,他也并不犹豫,敲开杜长闻办公室的门,让杜长闻答疑解惑。好在杜长闻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面对杜长闻时,夏镜偶尔还会想到贾依然那句话。 但他尽量不让自己想。
第18章 这天,直到下午依旧是斜风细雨,放眼望去都是白茫芒的水雾。 夏镜撑着伞到了实验室,清洗了咖啡机,还擦了擦桌子,坐下来对着课件学了会儿,杜长闻还是没来。 这时候没来,估计今天就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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