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才认识多久啊,这求婚求的,就跟完成任务一样。我原本就觉得他这人有点……怎么说呢,是个模板式的人,往自己身上贴了一堆标签,善良友好体贴温柔,都像跟着教材学出来的,读MBA,是为了证明他事业有成,结婚呢,是为了证明他家庭美满,反正社会认可什么,他就做什么。你明白吧?” “嗯,和大多数人不一样,是最危险的。”夏镜说:“我明白。” “迎合主流也不算错,顶多算活得无趣罢了。可是,我既然知道他为什么求婚,当然也会搞清楚他对未来有什么规划。这就让我给问出来了,你知道他看上我什么了?看上我是个博士,以后可以留校当老师,最好还是个轻松的教职,工作稳定,适合相夫教子。”贾依然说到最后依旧不见怒意,只讽刺地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古董还了魂。” “那,你因为这个就不愿意读博,是不是也……” 贾依然乐了:“那当然不是,我能拿自己前途开玩笑吗?” “那是为什么?” “就因为这件事,我才真正开始思考,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这种婚姻和这种男人我当然不要,读博这条路,好像也不是我想要的。现在学术圈也不好混,整天耗在文献和实验里,对我,对身边的人,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益处。而且我不想一辈子困在学校里,困在一个接一个课题里,就像……” 她没说下去,但夏镜知道她的意思——就像杜长闻一样。 “你看杜老板,活得又规律又冷清,”直到这时候,贾依然语气里的客观冷静才显出裂痕,流露出一种既厌恶又难过的情绪:“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受的,也不知道以前的我是怎么忍受的,可人总有顿悟的时刻,就像现在,我忽然就受不了这种生活了。” 夏镜一时没有答话,跟着贾依然走到湖区边,两人停下脚步,望着湖里的黑天鹅。 作为与大众群体天然就有隔阂的人,他其实很能理解贾依然,人的幸福感并不来源于肤浅的快乐和成就感,而是来源于意义感。 人活一世,最有意义的,无非是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师姐。如果不读博,你想做什么呢?” “还没想好。”说是没想好,贾依然的语气并不迷茫,反而很坚定:“硕士毕业可以找到不错的工作,我可以去试试不同的行业。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杜老师不同意?” “岂止是不同意。”贾依然说着,自己先笑起来:“他大概认为我是疯了,脑子不清醒。” 夏镜也勾了勾嘴角,他能猜到杜长闻的反应。 “他就是自以为是。”贾依然越说越不客气:“自认为我不该放弃宝贵的博士学位,或许他也认为我以后留校当老师就是最好的活法。凭什么?看看他过的是什么日子,每天两点一线,好像生来就只是为了活着和科研,我看都看够了。” 夏镜知道贾依然的脾气,但还是觉得这番话有点刺耳。 他的思绪变得纷乱,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的焦虑,一改再改的研究方案,又想到贾依然以前形容杜长闻“严苛又□□”,忽然觉得贾依然或许才是真正了解杜长闻的那一个。 也许他先入为主地认定杜长闻对自己心存好意,又钦佩他的能力和成就,就总认为杜长闻与别人不同,是个没有缺点的人。 但或许杜长闻就是一个性格古怪的普通人。 可他始终不肯说杜长闻一句不是,沉默片刻,还是劝慰道:“他也是怕你后悔吧,毕竟转硕容易,再想读博,就难了。” 贾依然倒是很洒脱:“我也知道他没有恶意,哎,就是一说这事儿我两就得吵起来,只能再找时间跟他谈谈了。” 这天和贾依然聊过之后,她这个当事人还没有怎样,夏镜自己已经心事重重起来。但他不明白自己是在为谁担心,为贾依然,为自己,还是为杜长闻。 整个城市迅速染上春色,习习吹来的海风中也带上了温度,夏镜身处其中,却煨出一种弥漫的焦虑。虽然一再告诉自己还有半年时间,根本不需要着急,可贾依然和杜长闻僵持着,落在他眼里就成了某种令人不安的预兆。 有一天,他半夜醒来,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应该接受徐磊的课题。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又仿佛蛰伏已久。 夏镜开始动摇,并且为这份动摇找到了合理的理由——他当然想做杜长闻的课题,但杜长闻的要求太高,他只是一介凡人,毕设还要做那么久,还有多少次挫败等着他呢?他不想杜长闻用失望的眼神看自己,更不想和杜长闻因为毕设闹成贾依然那样,主动避让也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第二天早上,夏镜在实验室清洗咖啡机的时候,杜长闻来了。 滤网、滴水盘、储水罐都拆开清洗干净了,夏镜站在桌前,微微弓着身体,正在重新组装他们,听到杜长闻进来的动静,他抬头打了招呼,又埋下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杜长闻端着杯子出来,靠在办公室门前,默不做声地看他。 夏镜组装完毕,一抬头,才看见杜长闻。 他以为杜长闻等着接咖啡,于是说:“装好了,还没填咖啡豆。” 杜长闻“嗯”了一声。 夏镜看见他手里的杯子,鬼使神差地伸手,说:“我来吧。” 杜长闻把杯子给他,走到柜子前面,去拿咖啡豆。 等夏镜洗完杯子回来的时候,杜长闻已经填好咖啡豆了。两个人各自接了杯咖啡,夏镜往座位的方向走,而杜长闻还靠在那里,似乎是随口一提,对他说:“我记得你上次说修改毕设方案后,再找我。” 夏镜脑海里再次冒出了那个念头,但他犹豫片刻,点头说:“嗯,我改了一版,你现在有时间吗?” 杜长闻向他走过去,同时说道:“看看。” 夏镜打开笔记本电脑,杜长闻在他旁边坐下,和他看同一个电脑屏幕。 夏镜点击鼠标,把自己修改的地方讲给杜长闻听。杜长闻很耐心,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指责的情绪,但也没有放水。他有时候会打断夏镜,问一些问题,或者拿过他的鼠标,标记一些地方,方便夏镜后续补充。 室内很安静,窗户开着,没有风声,但有清新的空气飘进来。 夏镜看着屏幕,视野里还有杜长闻的手。离得很近的缘故,哪怕不经意也看得清楚。偶尔抬眼的时候,视线扫过杜长闻的五官,上午的春日阳光让一切都像白描画,杜长闻眼尾细细的纹路,还有嘴角微抿的弧度,都印在眼里。 他再一次离杜长闻很近,但忧虑也同时滋生。 像一个两难的陷阱。 他希望能和杜长闻很好的相处下去,不要有争执,更不要有失望。 “别的没问题了。”杜长闻说完最后这句,才喝了迄今为止的第一口咖啡。 夏镜还没有喝,但似乎已经受到了咖啡的影响而变得心跳紊乱,他知道自己在紧张,但他还是开口说道:“徐老师那边,有一个新课题……”
第15章 夏镜把徐磊建议他做新课题的事情说出来,试图听听杜长闻的意思。 可是杜长闻显然不给他模棱两可的余地,听完他的话,反问:“那你刚才还和我讨论什么?”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并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半途而废?” 夏镜让他问得哑口,他不擅长应对这种谈话,但努力解释道:“之前你同意我做这个课题,我很感激,也很愿意做,只是这两个月以来,我总是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达到你的要求,我在这门专业上的水平你也知道,尽管愿意努力,但这种事情,短期的积累总是有限的。徐老师那边也没说一定要我做那个课题,只是给了一个选择……” “好,我明白了。我以为你拖延这么久没有找我,是在思考。” 杜长闻这话说出来,立刻在夏镜脸上看到了难堪的表情,但他还是说完了后半句:“原来你是要做两手准备。” 夏镜几乎慌乱地开口道:“我——” 可是吐出一个字后,就再也无以为继了。 他知道自己潜意识里藏着这个想法,只是自欺欺人地不去想它,好像只要不去想,就能把问题放置在那里,等着杜长闻的反应来决定下一步。被动的人总是不用承担责任。夏镜越想越觉得不安,脸色都白了。 杜长闻反而替他解围似的,说:“这当然也是一种方法。” 夏镜白着脸看向他,听他冷淡客观地提出疑问:“可是,只做这一个课题你都觉得困难,同时考虑两个,或者换一个课题,你就能做得更好吗?” 夏镜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着,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扔进冰水里过了一通。 他发觉自己根本无法直视杜长闻的眼神,只能死死盯着桌上的电脑,努力平复呼吸。 或许是他的神情实在难看,杜长闻沉默片刻,还是说道:“夏镜,你可以选任何一个课题,这不是关键,但你需要考虑清楚,越是重要的事,试错的机会越不会太多。” 两人离得很近,杜长闻说话的音量并不大,堪称轻声细语。实验室太安静,如果稍微大点声,任何情绪都会显得昭然。 夏镜明白杜长闻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想到过年那天晚上,杜长闻和他聊了那么久,却没有问过一句“你怎么没回家过年”,当时他为了这种克制背后的体贴意味感激了许久,可现在他只希望杜长闻不要这么体贴,而是直接告诉他,怎样做才是对的。 然而杜长闻只是说:“即使你因为这个课题太难,想要放弃,也是你的选择。” 夏镜觉得自己在杜长闻面前向来欠缺克制的礼仪,就好像现在,无论心里另一个声音如何急迫地阻止他接下来的话,他还是脱口而出道:“我只是不希望我们闹到贾依然那个地步。” 这话一出,双方都安静下来。 沉寂盘旋在两人之间。 终于,杜长闻脸色阴沉但愈发平静地说:“随你。” 夏镜没有办法在实验室待下去,提前回了宿舍。 尽管在他看来,这样的争执已经算是难看,杜长闻却似毫无芥蒂,在下一次组会时还问他“你有没有进展”,然后看他答不出话,又告诉他“那你考虑好再说”。 夏镜与他对视一眼就赶紧移开目光。 或许是受心态影响,他总觉得杜长闻的目光与当初那张照片如出一辙,都很咄咄逼人。然而语气听上去可谓和缓。 这样诡异的情形延伸到了贾依然身上,杜长闻用同样的语气问贾依然:“你呢?” “实验一的数据之前已经有了,结果可以验证实验假设,按照之前的推论,可以加入变量考虑……”贾依然简单说了几句,最后又说:“后续实验的具体安排……等我们确定好要不要做,我再出详细的设计方案吧。”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1 首页 上一页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