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尚且对于那句话怀有一种轻蔑的态度。那时Anubis只是偶尔集中注意力,目光从倒车镜上移到Qin的脸上,说实话、他现在有些想不起那家伙的相貌了,也许是因为时隔许久,也许是他并不想把这件事想起来。 他并不相信那句话,他并不相信Qin,他不能相信,因为——他说:即使是最顶级的哨兵 , 也会有寻求向导帮助的一天。 好吧,Anubis含糊不清地说,我求你、我请求你… 针尖在手臂上的血迹之间穿梭,如同一头饮水、或正在撕咬其他兽类的猛兽,他弯着脊背、浑身都湿透,尤其是那头总是在风中显得尤为意气风发的长发,此刻它们都贴着他的躯干,就像那时在车里、他的背脊与他的长发一同抵在车窗上,从手指到关节都好像生锈,在某个失神的一瞬,他瞥见Qin似乎在笑。 他记不清,但他按下了针剂的一端,他颤动的双眼盯着一整管液体缓慢而又急躁地涌入体内,他的手在发抖,而这几乎是他从未预见、也从未经历过的…真的会有哨兵会因为发热而丧失行动能力吗? 抑制剂是个好东西,他认真地想,他的全部希望都在这儿了。是否会过量,是否会不够,这都不该是他思考的问题,他只是将那些液体全都按进这副燥热而不安的皮囊里,一会儿也好,只要能维持一会儿,他不想死在这猝不及防的发热期里,更不想出现在明天的报纸上…说不准理由还是自杀。
第16章 “我能相信这份报告吗?”疲惫至极、似乎急需疏解的哨兵神色不安,他有些焦躁地摩挲指关节,他将折起的报告又看了两次,还是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我想、这是否…” “请您相信我们的专业性。”年迈而又严肃的医生缓和了一些语气,“您目前仍处于未绑定状态,不必担心。根据您的报告来看…” 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哨兵匆忙站起身,将报告折了折、塞进衣兜里。他的长发蓬乱,风衣敞着、里头甚至有些衣衫不整,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所谓高级哨兵…那些高级哨兵通常都显得过于骄傲,可这年轻人的身上没有任何近于骄傲的东西。他的目光涣散,神色游离,恐怕Anubis在一个多月之前也没觉得自己会因为一次普通不过的长假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他觉得自己一定病了,没有任何理由,他只是确信自己病了。病因在Qin那里,说不定是那个家伙影响到了他的器官,他的神经,他甚至不知道怎么让身体、包括精神都回到正轨上来。实际上,因为哨兵的脆弱,他们总是会遇到这样的时期,这时候的哨兵们会寻求、并命令向导为他们服务,有时他们也会找到那些所谓公共向导——一些哨兵私下里会用一些具有强烈侮辱性的词汇形容那些无辜的向导,听起来大概类似于什么普度天下的圣母或者是什么性与爱…之类的不堪入耳的东西。 Anubis不屑与那些蠢货为伍。 可这蠢货偏偏要拦在他的路上。这人长着一张Anubis压根没记住的脸,他对这人没印象,但这人提议他去找个向导泄泄火,别总顶着这张臭脸四处乱转,容易引起社会动…后半句话没说完便被一拳捶翻在地,这一拳用了极大的力量,一道血、一颗牙,这是这一拳的结果。 他的脊背上闪过一道精神体的庞大阴影,但他的理智终于还是栓住了他的手脚,他的理智不允许他在这里当个杀人犯,于是他也只是收回了拳头,深青色的眼睛仔细而又粗略地观察着躺在地上的哨兵。 “啊…”Anubis揉了揉后颈,神色平淡、目光轻蔑,他向着这哨兵伸出手,咧嘴一笑,“不好意思,手滑。” 几乎每个哨兵都有一种本能般的恶劣,Anubis从来以为自己将这种恶劣的冲动、本能藏得够好了,他中规中矩地活了二十来年,终于还是被一种强烈的痛感撞翻在地。 抬起头的一瞬间,他便迷失了方向。 赤色的晚霞热烈得像是一场爆炸后的烈焰,生动的烈焰燃烧在天空与大地之间,Anubis将两手塞外风衣里,兜帽扯得很低,戴着口罩,他感到自己与周遭的格格不入、从未如此清晰且强烈地感受到这样的孤独感…也许,他想,也许Qin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一定要走。他一定要走,他的心和灵魂都不属于这里,他们在他的颈后刻下标记,以此在尊严层面上侮辱了这个向导,可他们又从未在自己的身上留下如此的痕迹,Anubis抬起手来,他只摸到颈后凸起的骨节,那里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不会有,什么也不应该有。
第17章 Anubis收到两条短讯,他的假期已经过半,这却是头一回。 一条来自陌生人。陌生人说:我是Osiris,收到不必回复。监视已经撤掉,假期愉快。 另一条来自组织。内容大概是需要他签署一份协议,大概内容是确认Qin的死亡事实以及若是Qin某一日出现在组织的控制范围内,Anubis需要为此负有相当的责任。 Anubis打开文件,将自己的电子签名放了上去,还好这是个相当简单的过程,总比亲手签名更好。他连措辞都懒得措辞,只是将签好的文件发送出去,而后久久地靠在椅背上,一时有些没回过神。 他真的死了吗?他问自己。 也许死了,也许没有…只是后者的可能性太小,他想要相信Qin没死,但他不能相信。 若是相信Qin活着,那他就通过不了测谎。如今确实没有人会抓他去测谎了,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开始怀疑Qin的死活——他会去哪里,会做什么,会… 他还会想起自己吗?就像他总是在梦里梦见他一样。 不会,并不会。 Anubis想到他曾说过、而且是看着那双眼说的:我不爱你。 可他只是说得很快而已,并不坚定,甚至若是Qin在追问两句、他就会沉默,就会试图辩解,可他为什么没追问呢? 他只会说:是啊、我也恨你。 好吧,也许… 也许他只是死了。 Anubis有点希望Qin真的死了,但有时候却又如此希望他活着——他希望他活着,他希望他来让他的大脑清醒、四肢可控。他需要一个向导,不是一个随便是谁的向导,而是“那一个向导”,当然、后面一种想法通常出现在频繁且几乎不能靠针剂控制的发热里,他的身体失控、失调,像跳下高楼的人,向着划定的正常与正确之外纵身跃去,越是如此,他便越接近死亡。 他在比某种黏液更浓稠的梦里祈求心灵的安定与精神的镇定,却往往在梦境的末端惊恐地发觉神像面容上的裂痕,他跪在那石像之下,四肢僵硬、不能移动。 石像的面容开裂、扭曲,崩碎的石屑滚落在他的面颊上,像血一样烫。 他看清了石像的面容。
第18章 Anubis看清了石像的面容,却也忘却了石像的面容。就像他看清了死亡认定书上的一寸白底照片,却又迅速地将那张面容从他的脑子里剥出去。 他不能仔细想。出于保护自身的需要,他的大脑选择暂时将这些记忆埋起来,只有这样做才能使他平静一些,只有这样做。 无论是大脑或者是Anubis,他们都别无选择。 这些天里,他总是做一些绵长而毫无意义的梦,毫无规则的梦像淋在教堂彩色玻璃上的雨水,雨水也是彩色的。雨水怎么会是彩色的?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做这种绮丽绚烂到让人眩晕的梦?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做梦? 也许是受此影响、也许是因为一些不知名疾病的后遗症,他的作息变得混乱,以往的习惯几乎没有一样坚持下来,而这不过是个开始。他在三天里睡了共计十二小时,室内很暗,窗帘很厚,几乎分不清日夜,连进食的次数都变得极不规律——不过这个时候组织已经并未再派人监视这个生活一团糟的哨兵,毕竟Osiris的威胁以及理由都足够充分、他们也确实没有必要去针对Anubis这样一位颇有能力的成熟哨兵,更何况——上头说:Anubis的忠诚,我们完全确信这是比钻石还坚固的东西。 一个很烂俗的比喻,Anubis大概会被这个逗乐,当然、会是冷笑。他对组织怀有相当的不满,这话就算是流传到他的耳朵里,他也会下意识地觉得只是在作秀而已,就像他们虚伪的关心一样。 Anubis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频繁发呆、感官错乱,在身体机能的调整下,短暂的愣怔之后总会回过神,错位的感官也总会被扳回正轨。但最麻烦、最难处理的还是异常短暂、又莫名频繁的发热,这些短暂至极的发热都算不上发热期,但即便是一次小小的、由于身体的某个零件与另一个零件之间产生了微妙的冲突而诞生的发热,他都要用一整管针剂。真正意义上的发热期则会需要更多的药剂——他把它们压在枕头底下,以备不时之需。也许只是自我安慰,抑制剂距离他近、他才能安心一些。 他需要这么做,他不得不这么做。这只是一场痛苦而漫长的驯化,项圈在他手里,自由也在他手里。 但他不想要什么自由,他不觉得自己需要自由。
第19章 哨兵是得不到自由的动物。 动物通常难以抗衡本能冲动,人类则与之不同。那么这是否能够充分证明哨兵其实是由人类退化成的动物? 带来失控的进化还能否算是进化? 成为一个优秀的哨兵与成为一头能够听懂人言的野兽有什么区别?人和野兽之间的区别到底在哪里? 这种差别是否真实存在? Anubis不能、无法仔细地思考这些问题,他不能容忍——难道以往一直以来的、他对自己的约束以及掌控…这些努力难道都毫无用处? 他不能回答,自然也不能像发疯一样去揪住随便一个谁质问他或者她。问出这些问题只会让人觉得他的精神可能出现了问题——而不是让人觉得他像一个生物学家或者社会学家。 也许… 也许他说得对,这不公平。没有也许。 Anubis说不上来哪里不公平,却也知道自己并不是被天平压迫的那一方。他为此付出了代价,因为当一个还算聪明、还算理智的人认识到自己处于暴虐且令人唾弃的压迫者一方时,他们很难不感到不安。这种不安使Anubis不受控制地思索,反思、忏悔以往数年的所作所为——自己是否因自身客观获得的特权而做出压迫向导之事,自己是否因为哨兵自身近于天性的傲慢与轻蔑而将砝码投向了错误的一端? 这不公平,这确实不公平。 他想起这句话,便想到那条总是盘绕在他脊背与脖颈上的冷血动物。那是一条漂亮的蛇,虽然在狭小的车里、它通常并不承担什么正经效用。 它的毒性温和,也许是摄入量的缘故,并不致死,只是使他手脚都麻痹——在Qin因为一些莫名的事恼火时,就会让那冷血动物的毒素发挥一些恰到好处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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