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里有专门的管理人,坟头长草这种电视剧里才会发生的情节不存在。该说的话也早已经翻来覆去说了不知道多少回。 郁泊舟直起腰站稳,深色的裤子膝盖处上一片白灰,他没管。看了眼天色,喃喃道:“要下雨了,纪绥。” “嗯,我带了雨伞。” 纪绥又说:“回家吧,今天我做饭。” 哄人的手段一如既往的拙劣。郁泊舟接受的很轻易。 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树叶。郁泊舟接过纪绥的伞,撑开稳稳遮住身旁的人,无声与璃镜片后的二人告别。 再见哥哥,再见嫂子。不用担心,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们总说我的性格太过霸道,怕是要孤独终老,从一个月开始就教导郁泽林要努力,以后好给我养老送终,现在怕是要多加上一位了。 我要走了,争气的话,明年我再带他来看你们,届时再介绍吧。 …… 几个月的时间下来,纪绥的厨艺依旧没有任何长进,不能说是难吃,只能说是寡淡无味。 连生下来含着宝石汤勺,但却像一个垃圾桶一样,倒什么吃什么好养的陆言,都考虑上了,下一回得挑纪绥不做饭的时候来找郁泽林玩。 郁泊舟倒是捧场,桌上没剩下一口剩菜。 秦初年不常回这套房子住,基础家电有,洗碗机这类的没有。郁泊舟主动揽过洗碗的责任,纪绥带着两小孩上楼洗澡。 陆言本意是过来玩,结果他妈妈江月下午紧急发消息和纪绥讲,陆言爸爸工作上出了点意外,需要过去帮点小忙,问陆言可不可以在他家呆个两天。 上回郁泽林偷跑出走,江月帮了大忙,陆言又是个比大人还省心的孩子,纪绥想也不想应下了。 穿得是郁泽林的睡衣,白色棉绒,两个人叠在一块,像新鲜出炉的酵母面包。 纪绥拍下照片,发给江月。 收到照片时,江月正一枪托砸得人脑袋开花。瞧见自家儿子一本正经的可爱样,江月捧心直呼,“好可爱,我的天。” [江月]:呜呜呜,太太太可爱了!!!我让人明天闪送二十套不同样式的睡衣过来。辛苦纪先生照顾,等我和他爸爸回国,一定请你们吃饭。 完事收起手机,心情很好的又一枪托下去,把人砸了个开花对称。 纪绥回了个您客气的功夫,郁泽林爬到他腿上,撒娇让他讲故事。 纪绥下意识打算脱口拒绝,转念想到今天,以及面前懵懂无知的脸,拒绝的话咽了回去。顿了顿,问:“我只会一个。” 故事领域,纪绥的探索可以称得上是贫瘠。家喻户晓的白雪公主和美人鱼的故事,他全部不会。唯一一个能够倒背如流的,是当时小学要求必须阅读的课外故事,小王子。 讲到小王子被蛇咬的地方,郁泽林跟陆言同步打了个哈欠。 郁泽林问:“小王子回到星球上,见到玫瑰了吗?” 纪绥替他们掖好被子,“不知道。” “我想他肯定是回去了。”郁泽林天真的说:“毕竟玫瑰那么弱小,小王子又那么爱她,一定会回去见她的。” 纪绥轻笑了下,“睡觉吧。” 厨房的灯悄默声熄灭。郁泊舟蹑手蹑脚上楼,停驻于未关紧的门缝里透出的光亮,没有贸贸然推开门,打扰屋内的宁静。 “但是狐狸也很爱小王子,那小王子爱他吗?”郁泊舟听见郁泽林问。 “有的吧。” “这样一点也不好,不可以同时爱两个人,每一个人都应该只爱一个人。”郁泽林皱着鼻子,“小叔夫以前也喜欢过别人吗?” 纪绥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绕到他身上,诚实道:“有。” 郁泊舟握着冰凉的把手,心跟着凉了半截。 “谁啊。” 郁泊舟咬牙,不想原地自虐听下去,准备推开门。 结果下一秒便听到了纪绥铿锵有力地回答。 “赵公明!”
第43章 你怎么会看不出来 翌日清晨,郁泊舟像没事人一样照常上班。底下一大群人指望着,没有过多功夫让他悲春伤秋。 纪绥背地里偷偷观察了郁泊舟好几天,能跑能跳能吃饭,就是半夜起来倒水,在小阳台撞见郁泊舟的频率越来越高,有点影响他睡眠。 国内新闻传到国外,陈伯看完生了场大病,纪绥打视频过去时,瞧见了他两鬓难掩的花白,不知如何开口。 陈伯强打精神,只字未提新闻,细细询问了他们的近况。 “南城到秋天了吧,早起霜露重,一定要注意保暖。中医说伤寒最容易伤五脏,千万别着凉。”陈伯碎碎念交代,浑然不觉自己重复了好几遍同样的话。 纪绥一一应下,视线飘落各处,有时是陈伯发红的眼角,有时是玻璃展柜里一尘不染的积木蛋糕。 他问:“您要回国吗?” 陈伯摇了摇头,“我和秦老鬼捣腾了个酒庄,等酒酿好了,带回来给你们尝尝。” 纪绥没有吭声。 等葡萄成熟再酿成酒,需要很长时间。 下午,纪绥久违捡起了自己的老工作,去公司,饲养这个世界唯一一只绝无仅有的挑食怪。 无视微信不断发来的催促话语,纪绥打包好饭盒出发。 车库的唐辰等候多时,今天是合同最后一天,虽然郁泊舟提前结了尾款,告知他们不用再来,但他还是决定坚持干完。 正好,又能省纪绥一趟打车钱。 十字路口红绿灯间隙,唐辰透过后视镜窥探后座的人。怕冷又怕热的纪绥,早早穿上了薄绒高领,宽大的杏色领口稍微一低头便盖住了下半张脸,衬得青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温暖恬静的气息,让看客不知不觉迷了眼。 直到纪绥抬眼和他对上视线,唐辰方才惊觉绿灯已经亮了。 “有什么事吗?”纪绥问。 唐辰沉默地摇头。 车子驶入停车场,准备下车的前一秒唐辰开了口,“合同结束,我一会就要回总部了。新接了个活,得去D国一个月。” 纪绥不明所以,“嗯?” 唐辰报备行程的样子,令他不解。 唐辰深吸一口气闭眼,再次睁开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里多了些名为坚定的东西,“纪绥,你和郁泊舟既然是协议结婚,那我可以追你吗?” “……” 纪绥的眼睛因为吃惊撑圆,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虎口,白皙的皮肤立刻泛红。他怀疑自己这几天睡眠不足,产生了幻听,不确认地问:“你说什么?” 唐辰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可以吗?” 好,不是幻听。 纪绥感觉世界疯了,就算同性婚姻合法,也不至于身边随手一抓都是gay吧。 又是因为这张脸吗? 纪绥眼中闪过不明显的烦,语气瞬间冷漠,“不行。” 预料之中的答案,唐辰依旧不可抑地感到难过,他牵起一抹难看地笑,“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吗?” 纪绥沉默片刻,“抱歉。” 纪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或许是因为唐辰勉强自己微笑的样子太可怜,让他在某一瞬间不可控的替换成了别人的脸。 …… 纪绥没有亲自上楼,把饭放在了前台,转道打车去了阮江的诊所。 熟悉的一杯温水轻搁桌面,阮江半开玩笑道:“纪先生总是能挑准我没预约的时间上门,半口气都不让我喘。” “勤奋点赚钱,才能供得起你养花。”纪绥瞥了眼门口摇曳的绿植。 他曾经有位合作伙伴就好种些花草,纪绥为了投其所好,对这方面有所了解。阮江门口摆的,起码五位数往上走。 上回,上上回来,养的都不是同一株,按照这个换花频率,还是勤快点好。 阮江苦哈哈地笑,“今天想聊点什么呢?” 纪绥思索了半晌,给了一个令阮江意想不到的答复,“不知道。” 不知道? 阮江说:“纪先生想我,来找我叙旧吗。” 阮江以为纪绥会摆出淡淡的嫌弃表情,或者是干脆跳过不回答,没想到纪绥怔愣了几秒,应了声或许吧。 这下轮到阮江怔愣了,一句或许吧从纪绥口中说出,程度堪比大白天见鬼。 纪绥靠着沙发椅,姿态放松,“我要走了,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回南城。” “要走?”阮江脱口而出问:“去哪儿?” 问完回过神,想起纪绥的防备心,被他这么一问,桌上的那杯温水恐怕没人喝了。 “东城。”纪绥出乎意料的坦诚。 他在东城谈了一块工作室,面试了几个员工,按上辈子的经验,打算重新起家。 创业初期会非常忙,上辈子的项目和规划换成现在不一定适用,需要走一步看一步。 最少三五年,纪绥都不能像现在这般悠闲,早起睡回笼觉,下午发呆闲逛,晚上散步斗嘴。 阮江正打算说什么,纪绥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静音没有接。 电话那头拨打的人却不甘寂寞,挂了重播,挂了重播。打到阮江忍不住想说要不然还是接一下吧,纪绥终于不堪其扰,接起了来电。 “干嘛?” “我送前台了。” 对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纪绥神色不自然起来,无意识撇了撇嘴,“懒得上楼,我挂了,在外面买东西。” 阮江眨眨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面不改色撒谎的纪绥。比起撒谎,更让他不可置信的是纪绥说话的语气,肆意熟络,带着肉眼可见的亲昵,简直像另外一个人入侵了他的灵魂。 对于电话那头的人,阮江隐隐有了猜想。 等纪绥挂断电话,阮江犹豫了片刻,问:“纪先生的爱人,不是定居南城吗?” 网络信息时代,心理治疗师自然需要5G冲浪。 纪绥喝水的动作停顿了两三秒,随后若无其事的继续,“马上要离婚了。” 阮江困顿,因为提到离婚他的病人看起来情绪并不高,加之前面的那通像是查岗的电话,他也不认为离婚会是对方提出的。 话题自此结束,纪绥结清了两次的诊费,还额外刷了一笔给前台,请她吃下午茶。 阮江照例送纪绥到楼下,不知道说什么好,“祝纪先生,像名字一样,顺颂时祺,秋绥冬禧。” “谢谢。”纪绥笑得像初秋的暖阳,“也祝阮江医生,顺颂时祺,秋绥冬禧。谢谢,说真的,你是我见过几个医生里,第一个不肯给我开药的。” 纪绥走了,阮江顿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他想起了二人的第一次见面,纪绥比现在要瘦弱的多,精气神也不好,硬要形容的话,就像秋天落败的叶子,轻风一吹便悠悠然地掉到地上。 可此后的每一回见面,纪绥都比上一次要富有生气,真正像一个,活在世界上有烦恼有希望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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