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电报?”安德烈有片刻恍惚。 “哼,你忘了在执行任务前来自科帕茨基的命令,叫你发出一封电报吗?没错,命令是假的,科帕茨基从来没有叫你发什么电报,这不过是一个来自于对手的显而易见的陷阱罢了。而你就老老实实地发了,把咱们的机密通通告诉了美国人,没错,中校,接收的那一方是美国人啊!哈哈,你听听,这多么有意思。原本以为你是聪明的那个,可没想到帕维尔才是聪明的那个,否则他怎么会代替你去死呢?脑子太好也是罪过,中校,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难道不羞愧吗?你犯下的错,却要别人替你偿还?” “不,不……”安德烈只觉得头脑发昏,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自己提着前不久帕维尔送他的手提包站在咖啡厅的门檐下,水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脚边,他将手提包往后挪了挪,生怕淋上了雨。帕维尔——他亲爱的朋友,是如此了解他,只要看到他手中的那些书籍就知道他需要一个手提包于是在这巴黎城中买下送给他。 他无比珍惜,垂头温柔地微笑,等待帕维尔的出现。于是当他抬眼,看到帕维尔从城市的灯光中向他走来时,他便露出欢欣的笑容。 “帕沙,过来,别淋雨!”他朝他招手。 而帕维尔却停住了脚步,静默地伫立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幕中,他突然疲惫地微笑了一下,安德烈猜想肯定又有什么任务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没能注意到帕维尔脸上的泪痕,因为他站在雨中,雨水模糊了他的悲伤,融合了他的眼泪。他只记得,他走过来,亲吻自己的面庞,在他耳畔轻声说:“再见,伊柳沙,再见了。” “再见!”他天真地朝帕维尔挥手,朗声道:“再见!帕沙,明晚塞纳河畔见!” 可帕维尔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回头,他离开得是那么快,安德烈心想他的任务一定很紧急。第二天傍晚,他开始在约定的塞纳河畔等待。可他再也没能等到他的帕沙,只有一道罪状,他甚至没能来得及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强制登上了前往拉丁美洲的船只。 他从布勒斯特港口出发,站在船艏,遥望渐远的欧罗巴大陆,他暗暗发誓自己一定会回来,一定会为帕沙洗清冤屈,他是无辜的,他坚信。 是,帕沙是无罪的,他的坚持是对的。安德烈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站起身喊道:“帕沙是无罪的!他是无罪的!可是……有罪的,原来是我啊!” 他癫狂地大笑,泪水从发红的眼角涌出,帕沙的亲吻仿佛在此落在他的脸上,让他心痛难忍,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可他依旧止不住笑,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眼泪混杂鲜血落在阿列克谢耶夫的办公桌上,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愚蠢,他沦落至此是他活该,可另外两个人,这世界凭什么要驱逐他们? “凭什么,凭什么我能活着……” 鲜血从他指缝中渗出,他急忙掏出手帕揩拭。他慌张得浑身颤抖,悲痛欲绝的模样让阿列克谢耶夫为他感到可悲,剧烈的精神震颤在这一刻差点要了他的命。 阿列克谢耶夫掏出枪,对准了安德烈,“向你坦白,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至少你能够安心而去。” “不,还不够。”安德烈抬起头,泪水滑落,那张脆弱绝望的脸逐渐浮现出一道不甚清晰的阴狠,让阿列克谢耶夫心脏不自觉地一沉。 咔哒一声,手枪上膛。 “已经够了,中校。”阿列克谢耶夫说,“安心去吧。”
第105章 Chapter 46 ==== 阿列克谢耶夫大概做了太久的外交官,忘了真正的间谍永远不会打无准备的仗。当他扣下扳机无法射出子弹时,才意识到自己的配枪也被动了手脚。他开始慌了,连射两下,枪口发出无声的哀鸣,就如他渐趋绝望的眼睛。 他看到自己的手腕被安德烈猛地一抓,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一柄匕首就将这右手钉在了桌面上。手枪飞出去,他在这匕首上看到了发出哀嚎的惊恐的自己,那张由于疼痛而扭曲的脸,是多么丑陋和狼狈。 但这并不是结束,很快,他的另找一只手也遭遇了相同的命运。他嘶吼着,妄图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来挽救他。可无人救他,因为将所有人驱赶的人是他自己。为了在这里解决安德烈,他将外交部的同僚们都赶到了另一栋楼里,为的就是掩人耳目。 可他太自信了,自信得过了头。他以为自己可以轻易制服一个孱弱的病人,却没想到这病人早已对他出手。他俯身在办公桌上,动弹不得,冷汗直冒,大口喘气,抬起头来咬牙问道:“什么时候……” “你今天下午睡了午觉。”安德烈冷冷地说,“咖啡里有安眠药。” “路易斯……”他眼里燃烧起仇恨的火焰,然而却一闪即过,因为安德烈揉起他桌上的一些文件,塞进了他的嘴里。 “我喜欢安静,大使先生,是,您不是一位称职的克格勃,出于尊重,我叫您大使先生。”安德烈用手帕细心擦拭自己嘴角与手上残余的血渍,声线恢复冷静,说:“您说得对,我们之间并无仇恨,不过都是些悲凉的小人物罢了。可即使如此,我们也总该正视一下自己真正的需求。” 安德烈半坐在办公桌上,一只手撑住办公桌,另一手在匕首上轻轻抚摸,时不时摇晃一下刀柄,阿列克谢耶夫就会疼得发出哼哼唧唧如畜生般的呜咽声。他漫不经心地微笑,悲哀中隐现恶劣,他的目光根本就不在痛苦哀嚎的大使身上,仿佛他面前的只是一团空气。 “你知道吗?我曾经恨过这个地方。”安德烈怔怔地说,“十多年前,当我来到拉丁美洲时,就跟你们一样,有流不完的汗水,但比起你们,我还有流不完的泪。我恨墨西哥的拥挤,恨哥伦比亚的高原,后来来到古巴,我恨上了这里的台风。” “可现在我不恨了,我爱上了这里,这里有我爱的人,有爱我的人,台风也变得美好了,甚至是可爱。我和他一起看过的台风雨足足有二十场,二十场!你知道吗?有多少个苏联人一生能经历二十场台风,还是和自己深爱的人在一起的。瞧,我多幸运……” “第一场台风时,他爬上我的窗,带着一身牵牛花藤蔓跳进来,站在窗前说要和我上床。听听!这是什么话,那个时候我可是他的老师,而我们也对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我是苏联克格勃,他是美国中情局,可这又怎样,我还是跟他上床了,我们做得很愉快,我从未觉得有这么愉快过,愉快得恨不得死在他怀里。” 在安德烈激昂的独白中,阿列克谢耶夫从喉咙深处挤出不清晰的咒骂声,“你,你这是叛国……” “没错!我叛了国,如你们所愿,我终于叛了国!想知道叶戈尔怎么死的吗?我用电锯切开了他的胸腔,只因为我想看看你们这种人的心脏到底是什么样的?嗯?大使先生,你想知道答案吗?我捧着那个心脏看了很久,就是一颗普通人类的心脏啊!可为什么,能容得下这样多的恶意呢?” 阿列克谢耶夫狠戾地笑,右手微不可察地上抬,安德烈不动声色地将匕首摁住,摇头道:“这可不允许,你得听我把话说完,就像刚才我听你把话说完一样,这样才算公平。” “你这个该死的叛徒!”阿列克谢耶夫表情扭曲,猛地吐出嘴里的纸团,嘶吼道:“你对不起你的祖国!” “是吗?”安德烈眼眸晃动,喃喃自语道:“那我对得起谁呢?我好像,谁都对不起……我对不起帕沙,卡嘉,对不起科帕茨基上校,对不起谢苗,对不起艾利希奥,甚至……我对不起我的爱人。你知道我有多想去西西里吗?我梦里都是西西里,可这都是梦了,是你们让一切都成为了不可触及的梦,亲爱的大使先生,我累了,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可我也从来都没觉得这么有方向过。或许是因为我放下了所有,所以一切都开始变得清晰。” “你到底,到底想要做什么?!”阿列克谢耶夫眼中的怒火快要将安德烈烧尽,可安德烈只是悲哀地笑了笑。 “我要做的不多,但可惜,你什么都看不见了。因为——”安德烈将目光落在阿列克谢耶夫惊诧的脸上,“因为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可以安心去了。” 阿列克谢耶夫最后的视野里,是一柄匕首从他的手背抽出,剧痛中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尖叫,颈动脉就被一刀切开,他惶恐绝望地捂住喉咙,最终定格在不甘心的眼神中。 安德烈冷眼注视沉睡在鲜血中的阿列克谢耶夫,他轻笑一声,以匕首为镜,清理掉不慎溅射到脸上的血液,整理好自己的着装,转身出了办公室。 走出苏联大使馆后,阿列克谢耶夫的话才在他脑海里真正炸开,他摇摇晃晃,像个醉酒的人走在深夜宵禁后的街道上。 “都是我……都是我……”安德烈疯疯癫癫地笑,脚步踉跄,踩在古老的石砖路上啪啪直响。在这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前方好像站着帕沙,他还是那么年轻,那么俊朗,是他梦中的少年形象,他伫立着,在朝他微笑,于是他扬起嘴角,快步朝他跑去。 “再见了,伊柳沙,再见了。”帕维尔忧郁地在雨夜里注视他。 “不,不……帕沙,回来,回来……”他朝无人的街道尽头跑去,妄图抓到逝去之人的魂灵,他伸出手,徒劳地虚抓,嘴里振振有词,脚步越来越快,一只流浪猫猛地从他面前窜过,他吓得往后一退,脚绊在路边的支撑起帆布篷的铁架上,重心不稳地仰头倒下。 遍布星辰的夜空摇晃到他的视野里,他却并未摔在冰冷湿润的地面上,随之而来的是温热的雨水,就像眼泪。不,这就是眼泪,他看到伊森的面孔浮现在夜空中,恍若梦境般注视着他。他在哭,抱着自己哭。 “这是梦吗?”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伊森的脸颊。 “不,这不是梦,我破坏了剧本,出现在了你的面前。” “好,好,我正要找寻你,你出现得正好。”安德烈揪住伊森的衣领,朝他怀里钻,“第二个命令,带我走吧,去往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这个夜晚,让我在你的怀里度过。” 伊森抱起安德烈,亲吻他冰冷的满是泪水的面颊。自他从大使馆里出来他就一直跟随他,看他浑浑噩噩地朝前跑,嘴里喃喃自语,朝空寂的夜色伸出手……他知道安德烈再次沉沦到已逝的往昔,残酷的真相再次侵袭他,将他零碎的灵魂啃食殆尽。 “对不起……”安德烈在伊森怀里流泪,直到伊森抱着他来到了自己躲藏的地方,将他放到柔软的床铺上,他才睁开湿润的眼睛。 “都是因为我。” “是我的错。” “你没有罪,是我犯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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