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覆洲在路边的倒车镜中看了一眼自己有些变形的倒影,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过就在他整理发型时,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响。 是刘承凛的电话。 “老孙,你不在家吗?”刘承凛的声音有些急。 “我忘了和你说,我昨天晚上就来凌海了。”孙覆洲摸了摸鼻子讪然一笑,想起自己似乎没和任何人打过招呼。 刘承凛自从经历了妻女被绑的事情之后,对周围人的人身安全好像警惕到了一定的地步。队里的心理咨询师对此解释只是一个暂时的应激状态。 不过队里的警员却非常不适应——一向冷硬内敛的队长突然那么有人情味,总会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违和感。 想到这孙覆洲感到有些好笑:“刘大队长,你还是保持一下自己高冷的形象,不然以后队里那群小兔崽子可没人震得住。” 电话那头的刘承凛却依然愁眉不展:“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可跟你说,赵崇还没抓到,局里上下忙得不行,你要是有心,赶紧回来。” 孙覆洲瘪瘪嘴:“赵崇这些年做商人规矩惯了,难不成比周洋还难对付?行了,我肯定会回去,不过是带着沈垣一块儿。” “得得得,你赶紧——等会有个文件会发给你,找沈垣之前看一看,吴局给的,神神秘秘的。” “知道了知道了。” 匆匆挂掉电话,刘承凛所说的文件就发到了他手机上。 正巧旁边的乘客似乎要坐电动三轮离开,孙覆洲便顾不得这头,连忙觍着脸上去问能不能载一程。 好在三轮车的车斗够大,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坐了一圈,刚好留了中间一块空处给孙覆洲。 孙覆洲连连道谢爬上了上去。 三轮车颠颠簸簸地上了路,凌海的海孙覆洲不是第一次见,可以说它是组成他记忆的一部分,日出的、日落的、晴空下的、雨幕里的,有些他已忘记,有些他还记得。 孙覆洲细细地看过眼前的每一寸景色,沐浴在朝阳中的海,平和且温柔,它曾暗流涌动,也曾惊涛骇浪,但它最终还是平静了。 路上无聊,有人和他搭话:“小伙子是外地人吧?没在南浦见过你。” 孙覆洲说:“是啊是啊。” 那人又问:“来这有事?” 孙覆洲模棱两可地回答:“算是吧,来找个人。” “找人?谁啊?整个南浦的就没我不认识的。” “叫沈垣的,您认识吗?” 那人念叨了几遍沈垣的名字:“这名字耳生,是南浦的吗?” 旁边的人提醒了他一句:“小超市新来的那个收银员,是不是姓沈?” “哦,对对对,是姓沈,那人脾气冷,跟村里的人都不熟,你是他什么人?” 孙覆洲斟酌了一下:“很亲的人。” 那人蓦地想起沈垣的古怪,随意应了两声,气氛便骤然冷了下来。 三轮开到南浦村口便放他们下车了,孙覆洲埋头往手机上记的地址走。 海风咸咸的味道一阵一阵地吹过来。渔村里处处是白墙灰瓦的平房,鲜少有多余的色彩,不过等到太阳爬出海平线,整个渔村便渡上了一层沉醉的绯色。 孙覆洲迎着霞光走,在路的尽头看到自己要找的那家小卖部。 灰扑扑的卷帘门才拉了一半,门口停着一辆拉满了货的拖车。 他没有急匆匆地上前,而是隔着远远地一段距离安静地看着。 这是他期盼已久的,两个人将会用自己最本真的面貌——不是什么孙警官,也不是什么沈老板,只有一个叫做孙覆洲和另一个叫做沈垣的男人的见面。 沈垣十八岁时,在自己老师的葬礼上认识了当时还是副局的吴长海,被一个不明不白地提议拉进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沼里。 孙覆洲至此都不明白这么多年支撑他的到底是什么。 信念? 那实在过于飘渺了。 就在他出神时,卷帘门后钻出来了一个穿着白色坎肩的男人。 无袖马甲和黑色短裤将男人的身形拉得修长且单薄。 男人脸上带着一架墨镜,与朴实的穿着十分不搭调,但转眼又与手臂上的纹身意外合衬。 沈垣的脸好像胖了一些,原本明朗清晰的轮廓似乎略微模糊了;同时他也黑了一点,这个城市的太阳毒辣,不消多久就能将人的肤色拉低一度。 他走到拖车前,娴熟地抱起两箱货物。手臂上的肌肉轮廓彰显着他的身体状态。 仅仅一个月,改变便潜移默化的发生了。 孙覆洲站在店铺下的阴影里,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不过当他的目光略微明目张胆一些后,沈垣就忽然敏锐地看了过来。 “小伙子要什么?” 一道询问声将他拉回现实。孙覆洲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背后的水果店。 店里的老板娘正向今天头一位客人笑脸相迎,试图做成今天第一单生意。 不过显然这个客人有些心不在焉——眼看着他走到放榴莲的柜台前用拍西瓜的手法拍了拍榴莲。 手上的钝痛稍微刺激了一下他的神经系统。 “您一直在这做生意?” “可不嘛,做了十几年了!” 老板娘倒不甚在意他的心不在焉——有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您认识富康超市的……那个男的吗?一胳膊纹身的那个。” “你说沈愿呐?当然认识,他经常帮我搬货就是不爱说话,人有点古怪……你问他做甚呐?” “哦,没什么,他来多久了?” “不久!就上个月,不过刚来的时候一身的伤啊,腿也是瘸的,眼睛也是瞎的,耳朵也是聋的,可把我们这边的人吓了一跳,还有那个纹身,要不是村长亲自让我们照顾着,都没人敢靠近他!” 老板娘的描述绘声绘色,好似要把沈垣当时的面貌整个呈现给他看。 孙覆洲心里一咯噔:“那现在呢?” “现在好些了,也就上个星期,在那个小超市里帮忙,也就因为那超市的老板是他的房东,不然可没哪个店敢要他,不得把客人都吓跑了!” 孙覆洲把手从榴莲上挪开,没两秒,又放上去按了按。 “他住哪?” 老板娘下巴一抬,示意了一下斜对面:“喏,就小超市后面的巷子里……头一家。” 孙覆洲从半开的塑胶门帘里看了出去,刚好能看到小超市旁边有个窄窄地巷子口。 “他平时就在这边活动吗?” “差不多,哦对了,他经常会去灯塔附近散步,最开始的时候一坐就是一天,出海的渔民每天都能看到他。” 这大概就是所有人觉得他古怪的原因吧。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来历不明的男人,有着极其不符合这里的外貌和莫名其妙的行为。 孙覆洲打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作为报答,便挑了个椰子结账。 他递过现金,正准备拿着东西离开,蓦地又想起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您叫他沈……愿?” 不是二声的沈垣,而是四声。 是口音的误会吗? 老板娘点了点头:“对啊,沈愿,是哪个字来着……好像愿望的愿,我们都说听起来就像个姑娘。” 沈垣……沈愿…… 孙覆洲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略微不同的名字走出水果店。 在他走后没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提着一个塑料袋走进水果店。 老板娘一看见他,便愣了愣。 沈垣言简意赅地把东西递给她:“苏姨,这是你昨天要的辣椒酱,十八。” 苏姨这才反应过来,忙擦了擦手从收银台把刚结的二十给他。 沈垣接过钱,在纸钞上捻了捻,便塞进随身带的小腰包里。 他拿出找给她的零钱,却看到眼前的妇人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沈垣疑惑地看着他。 苏姨犹豫了一下:“刚刚有个人跟我打听你,是不是你惹过什么事?” 沈垣的手一顿,僵硬地抬眼:“谁?” “不认识,是个外地人。” 沈垣沉吟片刻,把零钱放在收银台上,简短地说了一句谢谢便脚步缓慢地离开了。
第103章 尾声(下) 离开水果店以后,孙覆洲像是忽然失去了目标似的,漫无目的地走在渔村的小路上。 现在他的脑子有些乱,至少前一晚上那种格外直接的冲动随着身体上的疲惫已然有些消减。 他依然想立刻出现在沈垣的面前,依然想和他说说话。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另一种情绪。 退缩……害怕……惶恐……纠缠在一起。 他自始自终都不了解沈垣。就像在前一天拿到沈垣的银行卡,却同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记得他的生日时一样,惶恐占据了他。 从一开始就是沈垣努力靠近他,他唯一做过的就是接受他的靠近。 孙覆洲没怎么认真地恋爱过,所以此时他唯一能明确感受到的就是自己的无措。 自己的不够坚定,不够勇敢,是否让沈垣感受到过爱?今后的自己又是不是能做好。 想着想着,孙覆洲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海边。 海水拍打在岸边,出海的渔民三三两两地往渔船走去。 孙覆洲忽然想起水果店老板娘说过的灯塔,便连忙往远处看去。 那座红白色的高塔在一望无际的海边格外显眼,那是一位终日俯视着大海的巨人,它的眼睛不分昼夜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将暗涌与风浪告诉给每一位渔民。 霞光已在他的步伐中消退了颜色,取而代之的是露出本色的天。 孙覆洲随便找了没什么人光顾的水泥桩上坐了下来。 头顶云卷云舒,眼前潮涨潮消。 这样的景色沈垣也曾日复一日的看过。 这景色,这情绪,实在太他妈适合思考人生了! 他的前半生,乏善可陈,走过得路平坦、贫瘠,没什么大风大浪,略有坎坷也不过只是让他扭了会儿脚踝。孙覆洲想从口袋摸一包烟,却只摸了个空。 这个举动只徒增了他低迷的情绪。 他将这样的情绪暂时称作没用的矫情。 可惜,他太没用了,竟还被矫情压了一大头。 孙覆洲实在想体会到沈垣的想法,哪怕无法感同身受,仅仅是理解,都行。 于是,这天的南浦海边,又多了一个古怪的文艺青年。 和上一个不一样,这个男人四肢健全,样貌端正,衣冠体面。 不由得让人怀疑,是否是这片海有什么了不得的魔力。 可惜,每个人的悲欢都不相通。 孙覆洲当真一坐就是一天,直到晚霞的玫瑰色搅着金灿灿的光抹上天边,渔民归来,他还是没能体会到一星半点想要体会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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