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人报来的消息,瞿塘峡大捷,恶人谷从上路抽调了不少兵力。恶人谷的暗桩并不能轻易暴露,因此也不知秦肆是否有意见,但秦肆所率部队总归是一时亏空,昨日已经撤兵枫湖寨,携所有的物资与兵力,退去了啖杏林据点。秦肆这个抉择,无疑是将好好的一处据点拱手让人,楚楼风能够理解,恶人谷舆论却不能宽恕。众人并非身在其中,也通常并不细想,舆论的洪流裹挟而来,便也逐流而去了。不知道金门关一役后,秦肆败退枫湖寨。攻防战场上,秦肆在枫湖寨的余兵已经所剩无几,也不知道若是浩气攻入枫湖寨,不仅这些将士恐怕被俘,就连所剩的物资也大半保不住。 秦肆选择直接放弃枫湖寨,保存有生力量,调度至啖杏林据点,实在已经是目前上策。枫湖寨一座空城,地理位置也不占优,浩气便是占了,也得不到什么好。然而此举,在恶人谷众人眼中,自然也变成了不战而退,将据点拱手而让之举。好在秦肆到底是谷中名望颇盛之辈,众人不过多说他几句,别的实在的,到底也是敬畏着,不敢动什么别的心思,动什么手脚。楚楼风扫过战报,轻轻叹了口气。这样滔天的舆论,若说裴台月没有从中作梗,他也定然是不信的。 他瞧着地图,谢澜便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他已经换上蔚蓝色浩气制式的衣着,声音轻轻的,似乎飘在很远的半空:“二公子在想如何攻破啖杏林据点?”楚楼风一顿,却摇头,他一身玄衣,与他哥哥七分相似的面容,在认真时愈发没什么不同:“啖杏林甬道狭长,三面环山,地势险峻。奇袭最好的时机则是在秦肆未回防前。如今他军备齐全,兵力充足,提前排兵布阵,若此时要攻下啖杏林,无一番功夫,无异于是妄想。”谢澜颔首赞同,他抬眼去看楚楼风的眼睛,那双眼睛的颜色与他哥哥相似,墨黑的,他若肃容,想些什么事时,便容易显得冷,让人瞧着生惧。然而,他哥哥在盟内的名声一贯好,又体恤下属,众人皆称赞他是芝兰玉树,温润高雅之辈。楚楼风先前倒是风流倜党,狂放不羁,如今做了指挥,才沉稳下来,也没有那样令人遍体生寒的时候。谢澜仅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我此处倒有一计,不过是有些剑走偏锋,铤而走险。”楚楼风也正好抬头,他斜斜倚着椅背,长长出了一口气,面上却还带着七八分笑意:“我也有个想法,就是不知,与谢堂主想的,是否相同了。” 许是门外的日光太盛,一晃,谢澜怔了怔,竟从楚楼风身上瞧出抹许久未曾见过的少年意气来。彼时他在恶人谷,尚没什么名气,楚楼风与裴台月应当是正欲去赴宴,他与楚楼风擦肩而过时,莫名便知,这样的人,不会留在阵营里,受阵营磋磨,陷在阵营浮沉中。纵然他不离开,也定然能搅动阵营风云纷争——果真如此。 浩气盟在一旬后出兵,楚楼风骑马行在阵前,长袍被风拂过,微微的。军阵行过枫华谷,却并未涉足啖杏林据点,直向长安而去。众人皆以为,不过是去长安补给罢了,何况,从长安至啖杏林,似乎攻打也较自金水出发更加方便些。杨无音按下线报,叹道:“他们此举不谋而合,殊途同归,倒果真是兄弟。”江墨白站在一边,也不问什么,只递过去一个削好的梨子,笑了一下:“你若担心楚指挥,也可以前去瞧瞧,不必顾及我。”末了,他还是顿了顿,目光更柔和下来几分:“但若我什么时候不在你身边,你切莫记得要照顾好自己。” 此计若成,恶人谷必定兵乱,而舆论定然也会将此事怪罪到秦肆的头上。楚楼风心里也清楚,大哥这次出兵,看似凶险,实则必胜,而他此行,看似不如中路战场那样可怖,却决不能败。在出兵前,他与裴台月也有私自通过信件,他答应裴台月,两年内必定让他坐上总指挥的位置,裴台月也许诺他谈判的几分好处,如今一封信件,讲明了情况,区区一座澜沧城,并非让他拱手投降,只是掺些水份,裴台月没有不配合的理由。至于楚楼风这边,裴台月到底鞭长莫及,也没有再帮忙的情分,只说见机行事。楚楼风回头望着逐渐远去的长安界,突然萌生了几分紧张来。接下来的行军,必须要快速,不可让秦肆反应过来浩气盟的真实意图。 绕过啖杏林,剑指龙门镇! 谢澜跟着他向前行着,距离大概三四尺的距离,却见楚楼风瞧着一处方向发怔。谢澜还当是恶人追兵已至,或是有什么突发情况,随他的目光也一同望去,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层叠的群山中,隐约透出青翠的碧色来,长安与山岭离得极近,似乎近在眼前。楚楼风望了许久,才收回目光,他道:“还有一半路程,就要进入龙门地界,大家务必小心。” 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不得不赶赴战场。 纵然一切都好,但他再不是,也再不能是那个随性由心的楚楼风了。
第31章 楚楼风从金门关出发后不久,扬州便又有一趟马车驰出。杨无音半靠着叶澜辞怀中,又望了望窗外的风景,眸中担忧之色一览无余。只希望路上不出什么意外,让他可以准时赶到澜沧城。 他对蛊毒了解并不算深,昨日与叶澜辞又细细谈起楚阳秋身上蛊毒,心里才生出几分怪异。按照澜辞所说,这蛊不应该像他在激流坞那时候所感受到的那么深,除非,浩气盟的医师比传说中的更不精,又或者,在其中有不轨之人。前者大抵是不可能了,那便只有后者。如此……澜沧城之战,怕是险中险了。 想到此处,杨无音心中顿时生出几分焦虑,他将目光看向叶澜辞,叶澜辞蹙着眉,也想到这位楼主的心思,他叹口气:“好吧,但我有个要求,把江墨白留在霁华楼。”这可不是出于什么别的心思考虑,江墨白对杨无音的重要性他也是清楚,若是将江墨白留在霁华楼,这位楼主去澜沧城之后也会记得回去霁华楼收拾残局,不然谁知道这位楼主到时候会不会又想到什么,继续按照自己放任的原计划进行了。 如此不听话又任性的病人,换成几年前的他早就撂手不管了。叶澜辞蹙了蹙眉,也不知道是气自己对他容易心软还是气杨无音每次做的事都出乎他所料,气场瞬间低了不少。杨无音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又将自己凑过去,低低哄着:“澜辞,我这次不乱来。”“你也知道你之前是乱来?”叶澜辞冷哼了声,却依旧是轻柔地将杨无音搂在怀里。总是这样……他总是对这位楼主说不了一点重话。 澜沧城的攻防比楚阳秋料想的严峻却又不那么严峻,裴台月似乎早有准备,比他更早来到了澜沧城指挥着弟子。楚阳秋本以为要打上好几天,可不知是裴台月状态有些不对,还是来的匆忙,对弟子的部署还没那么完善,拿下澜沧城的战役比他料想中的要轻松不少——虽然比不上裴台月没来时那般容易。 离开时,裴台月隔着城墙望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叫他摸不清其中心思,总之,没有带着失城该有的神情。楚阳秋蹙了蹙眉,脑海里猛地回想起那次扬州会谈,自己胞弟与裴台月隔着墙单独聊天,回来后,裴台月又是让步许多。楚楼风给了条件,他本是不想过问,如今结合着上路的情景,心中也能推测一二。楚阳秋在心里微微叹口气,夹带着大半对自己胞弟的担忧,如果让他选择,他倒是更宁愿秦肆当总指挥,且不论他们的手段如何,就论楼风身上的蛊,也让他很难去选择裴台月。不过……现在这个还不是最重要的事。 楚阳秋走进澜沧城,又吩咐着弟子去各处地方,再告知了下此处村民,才算正式接揽了这座城。刚得些空闲,楚阳秋用余光扫过过身旁的一位位亲信,又不动声色地转回目光。裴台月来得如此之快,恶人谷的内桩,想必就出在这几位了。 城外隐隐传来别的声音,楚阳秋想了想,也不知是何事发生的可能性更大。他抬头望去,却见杨无音带着一位身穿白色苗疆衣着的人从马车上下来。似乎自从被江墨白发觉身份后,这位霁华楼楼主外出极少带着他的面具,任着自己的容貌出现在大众面前。 楚阳秋愣了愣,心中不知道是疑惑更多些还是惊喜更多些。他走近着似乎想招待一番,眼前却黑了黑,在他体内的蛊毒终究因为他这几日的劳累而再次发作,搅动着他全身各处都隐隐作痛。身边跟着他走过来的医官留意到了他动作的停顿,伸手想要扶住他。可楚阳秋余光却瞥见一道银色的光芒,他还来不及细想,鼻尖猛得嗅到了淡淡的桃花味,随后,又是一声锐器刺破衣物的声响传来,同时,周围弟子的惊呼也响起了。 ……! 楚阳秋瞳孔颤了颤,一时间几乎忘记全身各处的疼痛,心跳动得异常之快,眼前又浮现那日杨无音坠下城楼时的场景。当时的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拯救,可此时,杨无音就在他身旁,就这样冲过来抱着了他。“无音?”楚阳秋声音微微颤抖,连带着手指也是颤抖着抚上抱着他的人的后背,摸到一片湿润带着粘稠的液体。杨无音的声音从他头上传来,似是想安抚他,声音是轻而急促的:“我把他打晕了,你们浩气盟等会可以询问,我没事。澜辞,你先看……” 忽的,杨无音失了声音,抱着他的手也无力垂下。楚阳秋这才注意到,刺入杨无音肌肤里的短刀,刀身隐隐透着黑色。 楚楼风的心跳猛得加快,他此时刚行到龙门荒漠不久,目光看向龙门客栈,还没来得及怀念什么,心跳却突然加快了些,又是闷闷的,生起了一阵紧张,像极了他那年在万花谷时的感受。 可此时却不是他分神的时候,他的目光望过东南处一眼,继续看向面前越来越近的龙门客栈。荒漠中本休息的地方就不多,离得最近的也就龙门客栈了,可龙门客栈却东邻着龙门镇,若是太多弟子一同到往,难免打草惊蛇。他吩咐下去,先由部分弟子伪装成商队去龙门客栈打听情况,其余弟子暂时在原地休息。 耳边听闻的是激烈的黄沙声,楚楼风阖眼,脑海中浮现关于龙门镇的地势,龙门镇西邻龙门客栈,又有南北两处门,说不上险,地势却是平坦的,人群走在荒漠中,一眼便可以望见。他早已吩咐下弟子,从成都处拦截到时候可能从马嵬驿赶来的援军,最近的援军已经割断,接下来也只能速战速决了。 “今晚或许有大风。”谢澜此时带了面纱,一方面是避免黄沙入口,另一方面也能掩盖自己容貌,不让一些恶人谷弟子认出。楚楼风顺着他的目光往天上看了眼,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边出现一处细长的,绯色似火的晚霞。而大部分云彩凝聚在一起,却并不是连贯的,反而是一片片,像是鱼鳞的形状。“或许是个好时机。”楚楼风低低出声,又闭上眼养精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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