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宣拨浪鼓般摇头:“我不凉。” 季恪温和地解释:“到了夜里恐怕会凉, 你现在不想披, 我便给你抱着, 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好大的道理。 姜宣懒得与他掰扯,于是两人就这样离开官驿上了街,没带任何随从。 在路人眼里,单看打扮, 季恪明显更矜贵,更像主子,但穿的像主子的人却保镖一般走在另一穿着朴素的人身侧, 臂上搭着一看就不属于自己的披风, 时刻保护着那人不被磕碰, 看到那人在某个小摊前多驻足一时便主动耐心地询问是否要买东西, 随时准备付钱,而那人却从不多看他一眼, 表情眼神始终冷淡,穿的像主子的人却毫无怨言, 甚至还有点开心,实在奇哉怪哉。 这个镇城姜宣从小就逛,对街道店铺极其熟悉,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早已没了新意,却也从无厌倦。 从前他常常疑惑,为什么一个这么小且不够繁华的城镇他逛不烦?像是曾经刚入宫,心里很喜欢季恪的时候,想象着和季恪一起外出游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 最近他明白了:新奇和熟悉都很好,硬要对比的话,新奇是一瞬,熟悉是常情,而新奇总会变成熟悉,所以还是熟悉更好。 糖人、糕饼、茶酒,衣饰、首饰、器物,姜宣逛完了吃的逛看的,走得浑身冒热气,脸颊也红彤彤。 季恪适时问道:“累了吧?去酒楼里坐坐。” “好吧,哪个酒楼?” “我对此间不熟,你决定就是。” 姜宣开始想,想好了也不回答,径自上路,季恪提步跟随,余光囊括着道路两旁,忽然一顿:“宣儿稍待。” 姜宣停下脚步,见季恪向一个卖小饰品的摊子走去,不禁奇怪—— 一路上季恪都随他,这还是首次有自己的想法。 虽有好奇,却没跟上去,姜宣就站在原地等待,望着季恪高挑的背影站在摊前,似乎买了什么,而后转过身走回来,脚步轻快,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了。 “宣儿,送给你。” 季恪手心托着一挂手串,也是棕木色,与他正戴在手腕上曾经自己送的那挂几乎一模一样。 姜宣微微愣住。 季恪挺雀跃地说:“这两串十分相像,唯有花纹不同,一个是松柏,一个是翠竹,很衬你我。” 姜宣没有立刻就接,蹙眉道:“谁是松柏谁是翠竹?哪里衬了?好牵强,我怎么不觉得?” 这番反驳不仅没有令季恪灰心,反而令他笑得更宠溺了一些:“当初你买它送我,定是觉得衬我,如今我买它送你,也定是觉得衬你,此种内心的强烈触动,无缘无故,却远胜譬喻之类的说辞。” 姜宣:…… 又是好大的道理,还油嘴滑舌。 季恪牵起姜宣的手掌,摊开,将手串轻轻放上去,再把他的手指卷起来合上。 姜宣抵抗道:“我可不会戴。” “无妨,随你。”季恪笑道,“走吧,咱们去吃饭。” 姜宣选的是此地最大的酒楼。 小镇城中,最大的酒楼亦不豪奢,只有人来人往的热闹烟火气,姜宣最爱的便是这里的油泼扯面。 连逛了两趟,此时饥肠辘辘,面一端上来他便低头猛吃,仿佛对面没有人似的。 季恪隔三差五嘱咐—— “宣儿,慢点儿,当心噎着。” “喝口茶,只是吃面太干了。” “吃些凉菜清清口吧。” …… 又是好多好大的道理,更婆婆妈妈。 姜宣懒得理他,祭了五脏庙后,满足地轻轻打了个嗝,这才开始点缀一般地小口吃菜。 季恪要了壶酒,二人小杯浅酌,吃完饭离开的时候,夜幕降临,秋日的晚上已见寒凉,季恪站在酒楼门口将披风一抖,脸上笑意盈盈。 姜宣:………… 勉勉强强微微侧身,让他给自己披上披风,在他还要给自己系带的时候退了下步,说:“我自己来。” 季恪没有坚持,放下手道:“再走一走消消食?” 姜宣道:“就一会儿哦,我还要回师门呢。” “好。”季恪一口答应,“稍后你若愿意,我送你回去,你若不愿,我派人送你。” 姜宣:……………… 这有区别? 二人沿着穿镇城而过的流水边走,流水中心有一座拱桥,到了桥上,远望曲折水面与两岸人家灯火,算是此处的一道景致。 他们并肩站在这里。 季恪道:“万家灯火,安居乐业,眼前便是你我的理想。” 姜宣有些触动,说:“你的确是个好皇帝。” 季恪叹道:“只是不知能做多久。” 姜宣心中咯噔一声:“你果真很在意前朝的诅咒?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 季恪摇了摇头:“宣儿,当时突然听到那些旧事,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我对于自己的选择从未有过半分犹豫,之后每每回忆起来,也从未有过半分后悔。时至今日,我更想明白了,若是为了所谓的诅咒便畏首畏尾,不敢做正确之事,才是真正的诅咒。方才所说‘不知能做多久’,不过是对未知的感慨。世间万物变化多端,皆是未知,有时想来便觉心中无力,然而思来想去,唯一能与无力对抗的,只有在当下尽力而为。所以宣儿,请你也不要再因那些过分介怀。” 姜宣意外地看向季恪,眼神不由自主地敬佩:这个人真地越发和他以为的不一样了! 但是一码归一码,他皱起眉,暗自捏紧拳头,苦恼地声讨道:“怎么可能不介怀?原本你欺骗了我的感情,却豁出性命为我挡箭,我让大师姐救了你,咱俩就两清了。可是后来你在问道大会上救了我和山儿、又帮忙破通天阵、又不顾诅咒救老师、又不顾安危来交赤军营……我反而欠你好多!” “可你也救了我,否则我在江东就一命呜呼了。” “那也就只一次。” “你我之间一定要算得这么清楚分明吗?” “为什么不?”姜宣抱起双臂愤愤道,“我又不是你的谁。” “你可以是。” “现在还不想是。” “那就暂且等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了。” 姜宣顿时大大蹙眉,一脸古怪地琢磨:糟糕,被季恪绕进去了! 正欲反驳,季恪却抢先道:“你那日不是说以前的一切一笔勾销么,怎么突然又纠结了?莫纠结,老实说,若你是因为所谓的‘欠我好多’而决定‘一笔勾销’,决定答应让我追求你,我宁可不要。” 姜宣一愣,有点呆地看着月色下十分英俊的季恪的面容,下意识说:“那倒……也不是。” “不是就好。”季恪笑容舒展,带着几分得意问道,“所以你现在只是因为与我独处而一时混乱了吗?” 姜宣:? 大言不惭。 立刻往旁边挪了一步,竖起眉毛警惕道:“才没有,你别自作多情,也别过来,我要回去了。” 总归是下山一趟,不能空手,他回主街挑了个小玩意儿给小山儿,正往城门处走,就听马蹄和车轮声从身后传来,回头一看,车前坐的正是王至。 王至从马车上跳下来,抱拳躬身:“主人命属下送公子回去,时候不早,步行不便,坐马车快一些。” 好有道理。 反正季恪听话地没有再跟来,他便没拒绝。 回到师门,小山儿已经自行洗漱完钻进了被窝。 “爹爹你终于回来啦!” “唔?你还没睡,在等我吗?” “是啊!我想知道爹爹干什么去了!”小山儿趴在被窝里,露出一双机灵带笑的大眼睛。 姜宣连忙打理好自己,换上干净的中衣,上床将小山儿抱在怀里,一手摊开,露出一个精致的香囊:“我下山去找季恪,他有事跟我商量,我在街上给你买了这个!” “哇!”小山儿接过香囊,新奇地左看右看,“加上上次季恪送的,我就有两个香囊啦!这两个香囊长得好像!对了爹爹,季恪跟你商量什么事呀?” 姜宣把招募御医前去义诊的事说了,又道:“爹爹觉得这件事很好,只是有些顾虑你,因为爹爹固然可以带你同去,可你现在并非很小的时候了,要读书习武,长期在外恐怕耽误,所以爹爹可能得同你……分开一段时日,你觉得行么?到时你想留在师门就留在师门,想和弟弟妹妹作伴就去阿宁伯伯家,想同季恪一起住……也可以。” 小山儿一边听,脸色一边变得郑重。 姜宣便又道:“若你不想同爹爹分开,爹爹便先不去,等你再长大一些再说。” 小山儿立刻拒绝:“不可以哦!爹爹你去!你要做你想做的事,我也做我想做的事!我刚刚没说话不是因为不同意,而是在想我住哪儿!” 姜宣松了口气,笑问:“那你想好了么?” 小山儿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姜宣示意他说。 小山儿特别准备了一下,轻声道:“季恪。” 姜宣一愣,小山儿也露出苦恼的表情,说:“我也奇怪呢,我觉得我应该更想留在师门,或是去阿宁伯伯家,可是又仔细一想,就选了季恪,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挠了挠全是问号的小脑袋。 或许是血缘的紧密牢固,或许是真正相处过后,季恪凭着他那不显山露水却细水流长的魅力征服了小山儿,姜宣也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鼓励道:“山儿知道自己想就行,无需弄清为什么!哦对,既然如此,爹爹有些话要对你说……” 姜宣凑近小山儿耳边,谆谆善诱娓娓道来。 小山儿的表情与眼神开始千变万化,先是惊讶,然后疑惑,最后终于恍然大悟,变得轻松舒展。 …… 三个月后。 万事妥当,姜宣领着义诊的御医队伍出发,骆雪霜也在其中,小山儿被接入京城,此番颇有正式回宫的意思,季恪为他赐了昭阳殿做寝宫,设了年例、月例,分了一应宫人,同时颁下口谕,说皇子毕竟年幼,独居尚需时日,眼下先与朕同住明威殿。 天子亲自教养对于皇子来说乃是极高的荣宠,只是小山儿什么都不知道,从头到尾十分乖巧,让干嘛就干嘛。 首日晚间,就寝之时,小山儿爬上龙榻,对跟着掀被上床的季恪一笑。 季恪温声道:“早点儿睡,明天起来要去书房念书。” “噢。”小山儿左右看看似乎是无人了,便道,“父皇晚安好睡!” 季恪“唰”地变了脸色,颤声问:“你、你唤我什么?” 小山儿自自然然地说:“父皇呀。” 季恪满心震动,也不管晚不晚、睡不睡、明天念不念书了,按住小山儿的肩膀:“你、你……你不是一直、一直……”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71 首页 上一页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