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天色向晚,刚刚雨小时陆元朗已经去将门闩了起来,此刻来人扑扑地拍打着门,急切不已。 “许先生!许先生!” 那人边拍边叫,许初立刻站了起来。 “是方六媳妇。” “我去开门。” 陆元朗拦住许初,拿起伞来出去,那伞在秋风秋雨中已然成了摆设,这么几步路雨就扑了他一身。 方六媳妇是空手跑过来的,陆元朗给她打伞,将她带到屋里。听了她说的情况,许初判断方六也染了时疫,连忙包了药同她去。 陆元朗紧跟着。 那路虽不远,三人走到了方六家也足够狼狈了。许初给方六看了脉,果然是跟林伍一样的病症。 “确是时疫。” 许初就掏出早准备好的药来让方六媳妇煎了,急雨不长,很快就和细了。 方六媳妇苦留他们吃饭,二人推辞了便走。雨虽小了,然而山坡上的水流下来都汇在峪中,原本的山路几乎成了水路,两人就这样蹚回了家里,周身都是冰冷的。 陆元朗一路给他打伞,许初的头肩没有淋湿,觉得倒还不易着凉些,他换下衣服忙去煮了姜茶,回来给陆元朗倒上。 “你偏跟着去做什么,弄得感了风寒我也不会留你的。” “我哪敢再自己找病啊,”陆元朗苦笑一声,“我是真怕你出事。那日我看过山中地形,若有大雨,泥沙俱下,是很危险的。遂之——” 陆元朗稍微运了些功将周身暖起来,他试探着去握许初的手,果不其然是冰凉的。 许初将手抽走了,在陆元朗看不见的地方两手交握,将热度匀了些过去。 “这是你之前说的姜茶吗?”陆元朗问。 “什么?” “那次你说你和逸翁冬天雪时会在屋里煨一壶姜茶,是不是这个味道呢。” 许初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更加奇怪陆元朗怎么还记得。 “不错。” 夜幕四垂,雨停了却更冷。二人一人抱了一碗姜茶在桌前对坐,其实这会儿去被窝里缩着会更暖和,但许初竟莫名地不愿动。 天凉得很快,马上城里就要开始卖炭了。冬天来了,出门不便,要不就——等春天再走吧? “我假死骗你,你真的不生气?” 陆元朗先是一愣,随后笑道:“怎么?我若生气难道你要哄我?” “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说!” 陆元朗听了反倒高兴,许初想要了解他! “令弟元耀……是不是你杀的?” 陆元朗的脸色像日食一样暗了下去,他肃然问到:“为什么问这个?” “你先告诉我。” 陆元朗沉默良久。这是他最深最深的秘密,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就连他爹都以为小子是被仇人所杀。 他合眸掩住眼底的痛苦,不知该如何将这段心事示人。即使是对许初,也要他鼓足十分的勇气了。 许初这突然一铲子下去就挖中了他最深的心事,将此事说出,他对许初就再没什么秘密可言了。他不禁想,许初知道自己在探究什么吗? “这件事除我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所以他本也可以否认的,“……不错,元耀——是我杀的。” 陆元朗睁开眼看过去,双眸中像被风吹过的秋水一般摇晃。许初愣住了,他也意识到自己挖到了太深的地方。 当时那白面人说出此事,许初也是半信不信,但他想自己和陆元朗即将再无关系,是与否又同他何干呢。可今晚不知怎么,他竟想要刨根究底起来。 也许此事对他而言终究还是重要的。 “我爹待元耀不像待我,元耀他向往江湖却没多少本事。开始时我爹让我带着他,有一次他不肯受我管束,自带了人马走开了。等我追到他时他竟结交了匪类,为一种邪功搞得走火入魔,见人便杀,已将人家一座庄子几乎都灭门了。他入魔之后功力超绝,连我也应付不了,只见得他到处行凶,差点连我也给刺死了。” 陆元朗说这些话时不敢去看许初,但许初知道他并非是心虚。 “所以你杀了他?” “我杀了所有人。我将那庄子彻底灭门,杀了那群歹人,又杀光了元耀的手下,只怕走漏消息。我将元耀和那庄子的死推到匪寇身上,爹娘他们至死不知……” 许初默然。这样的手段让他心惊,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方式。 “遂之——”陆元朗声音颤抖,胸膛在烛火下起伏,“你知道吗?就在我将剑刺入元耀胸膛时,他好像恢复了神智,一声声地说‘哥,你救救我’……” 陆元朗低下头去,肩膀绷得死紧。许初知道他在落泪,心中也跟着难受,不禁想是否自己的刨根究底太过残忍了。 许初伸出手,想碰碰陆元朗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下,收了回来。 陆元朗双手交握撑着额头,很久才平复心绪。 “遂之该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到的了?”陆元朗的语气是尽量维持的平和,仿佛刚刚没有被他伤到一样。 许初将假死那夜的事情说了,又讲起几次同白面男子的会面。 陆元朗听了惊讶异常。 “不可能!元耀的随从我是清点过的,回到山庄又对了人数,不会有落下的。”陆元朗闪着泪光的双眼射出了警惕的亮光,“遂之,那人到底是谁?” “我也不知,他不肯说出名字。” “长得什么样子?” “苍白的面皮,细而长的眼睛,嘴唇很薄……” 陆元朗猝然变色,随后又想到了什么。 “遂之!那两张方子是不是他抄来给你的?!” “是啊。” “你怎么不早说!” 陆元朗霍然起身,吓了许初一跳。 “我、我以为你仇家那么多,不会在乎这么一个,他不会威胁你——” “我是随时准备着有人杀我!遂之,他知道了代桃!他会威胁你!” 许初当然明白。“我的假死既瞒着你也瞒着他,既然已经金蝉脱壳——” “他也以为你死了?” “是啊。” 陆元朗冷静了一些:“那就好,还不是全无时间。” 他说着就回到东屋去,很快拿了包袱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 “走。” 陆元朗迅速地缠上绑腿和束腕: “那个人是王扬海,我要杀了他。”
第85章 乘胜放弃 许初没想到自己一番漫不经心的闲聊竟然引发如此后果,他慌张地站起来,看着陆元朗迅速地缠好了绑腿。 “你、你冷静一下——”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陆元朗无动于衷。 许初心中焦急,他清楚王扬海的厉害之处,更知道北地王是枕霞山庄的宿敌。如果陆元朗有把握早就动手了,岂会等到今天? 他感觉自己在将陆元朗往危险的境地推。 “你何必非要杀了他,今后我仍旧带上假面躲着就是了!” “王扬海神通广大,早晚会发现。他既知道你会代桃,我绝不能容他活在世上!” 转眼间陆元朗已经收拾完毕,许初急得一把拉住他: “你既然知道他神通广大,为何非要跟他冲突?” “遂之——”陆元朗低头看自己被拉住的手腕,以另一手握着许初轻轻拍了拍,他以为自己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到了对方,赶紧放缓语气劝到: “如果王扬海知道你还活着,保不齐会将此事说出去,到时候要对付的就不止他一个了。” “那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即便那是你原先的想法,我也不能让你一辈子以假面躲避,何况此事是因我而起。” 陆元朗的脸上是一种不容辩驳的权威:“遂之,我拥有很多东西,很多在别人那里稀罕无比的对我而言都是轻而易举,拿出什么给你也不够珍贵。只这性命,我也只有一条,如今唯有用它向你证明我的决心了。” 许初又悔又气,将手抽出来急道:“我不需要你证明什么,陆庄主!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陆元朗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连带着周遭都跟着静了下来。他先是一愣,而后眼中现出一种了然的悲寂,随即低头合眸,再看向许初时脸上恢复了那种不容挑战的刚强。 只是许初觉得他原先的刚强如铜如铁,现在却如翠如玉,随便敲击一下就会破碎。 “遂之,除掉王扬海是我的夙愿,不是为了你。他竟然知道元耀之死的始末,我想他必然牵涉其中,或许一切就是他的操纵,为了元耀我也要弄明白。这件事我一直在谋划,不是临时起意,就在来杏花峪之前我还调集了人手过来。你放心,”陆元朗苦涩一笑, “身后事我已有安排,就算我死了蓟州也不会乱。” 许初急得嘴唇发抖,他只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他不能让陆元朗离开。 “你——十天还没到呢!就算再过两天,你这伤离痊愈也还远着,有什么事也要养好了伤再说吧?” “等不及了。”陆元朗答得斩钉截铁。 当初劝不走,现在留不住。这些天陆元朗使出多少招数想得了他的同意再待几天,现在许初松口,陆元朗却铁了心要走。 “你这样不是去送死吗!” “我不会的。王扬海手上最大的牌就是叶潜,已经败给了我。我也有眼线在他身边,他的动向我多少知道。对付王扬海靠的不是独夫硬拼,这点我清楚。” 自从许初说出那句话来,陆元朗的语气一直淡淡的,却不带丝毫犹疑。许初心中慌乱,实在不知该如何打消一位杀伐果断的掌权者的决定。 “你不能走!你、你这么走了不是砸我师父的招牌?别人还以为我医术不精治不了你!” “你跟我一起走。” “……什么?” “那是当然,王扬海随时可能找到你,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去山庄。” 许初沉心一想,难道这是陆元朗为了带他走设下的计策?让他因为害怕危险而到枕霞山庄避难?即使是真心的,他一旦答应了就等于允许陆元朗为他去对抗王扬海。 “我不去。” “遂之,”陆元朗耐着性子柔声劝到,“你先去我那躲一躲,等我从云州回来由你自行决定去留。我若是没回来——那更凭你自由了。”陆元朗往许初手里塞了个东西,“拿着这个,枕霞山庄的属下都会帮你。” 许初低头看看,是陆元朗的庄主大令。他急得没法,想还给陆元朗,陆元朗坚辞不收。两人四手交缠,陆元朗态度坚决,许初慌乱不已。 忽然间陆元朗一把将他拉进了怀里。 “遂之——”陆元朗将头埋在他颈侧,深吸一口气说到,“你就别同我争了。你遭遇如此险境都是因我而起,就让我将它修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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