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庄主这是消遣我来了?” “我哪敢啊!这是实话。” “现在在疼吗?” “疼的。” 许初搭上陆元朗的脉细看,左右反复切换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他想了想问到: “怎么不早说呢?” “我知道这是心病,原本不指望好了。现在没法,实在疼得厉害,只好问遂之要一味药了。” “要什么?” “在下不才,也略读过两本医书。那书上说,万物之中,无一物不可为药者,斯乃大医也。遂之可愿做这样的大医吗?” “愿闻其详。” “我这心病是因你而起,自然需要你来治。不知遂之可愿自己当了这味药材吗?” “你——!” 许初面色一红,拂袖而去。他到厨下将茶温了,陆元朗追出来柔声道歉。 “是我问得孟浪,你不愿意就算了。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心口实在是不舒服,你别生气嘛——” 许初不理他。 “遂之,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这白发,还能转黑吗?” “陆庄主,在下是医者,不是菩萨,我能做到的事情真的不多。” 许初像往常一样配了些药,陆元朗一直在旁边安静地伴着,直到该安眠的时候。 “晚安,遂之。” 夜里许初做了一个梦。 那不是虚假的梦,他只是在梦中重温了真实发生过、却一直被他丢在记忆深处的画面。 别人都不会想到那么小的孩子就有记忆,因此许初向来也假装毫不知道。 但他确实清楚地记得,他的亲生父母如何在路上一次次地当着他的面讨论,应该在什么时候、如何将他丢下。 前几次他都以为他们讨论的是哪件辎重,就像他们在路上渐次丢下的那些一样。直到他被交到余逸人手里,许初才明白,爹娘现在能丢下的负累只有他了。 余逸人将他接过来,许初回头拼命哭号,他的娘亲似乎想要回头,却被自己的男人拦住了。 许初梦中还在呐喊,直到醒来。 “遂之?你醒了?做噩梦了吗?” 陆元朗坐在他的榻上,关切地看着他。许初神思恍恍,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喝口水吧。” “吵到你了?我是不是说了梦话?” “是啊,你一直在喊。” “我喊些什么?” “你在喊……我的名字。” 这边山中恬静,宋星弁却在花天酒地之中半梦半醒。 芳畔楼中的花魁娘子亲自领舞,红袖翻飞、艳香阵阵,令人痴醉。宋星弁就靠在软塌之上,下面有侍女跪着递上酒来,一盏接一盏。 宋星弁跟着乐声节拍敲打,正在起兴的时候,忽然群乐毫无章法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 正不满时,那群舞女也一哄而散,嘤咛着跑开。宋星弁疑惑地坐起,前一瞬还什么都没看到,下一瞬提着刀的人就到了他跟前。 “你你你你干什么?!” “知道陆元朗在哪吗?” 宋星弁松了口气,不是冲他来的。陆元朗信中叮嘱他,不要将自己的藏身之处说出去,因此宋星弁不敢告诉面前这男子。 他故作懵懂地摇摇头。 “那你只能死了。” “啊啊啊你别冲动!”宋星弁见他横起刀来连忙往后躲,“我喝得太多了,你等我醒醒酒再说话!” “谁耐烦等你!”来人将他上下一扫,皱眉说到,“听说你是陆庄主好友,因此我才来问你,看来传闻有误,陆庄主怎会与你这种人为友。” 来人语气冷淡,宋星弁被他一激火气上来了,将那痴态收了几分,冷声问到: “你又是什么人?” “叶潜。” 宋星弁早已从父兄处听说了这个在武林大会上横空出世的高手,见他寻找陆元朗,还以为是寻仇的,更不敢大意。 叶潜见他眸中一瞬间清明起来,冷笑到:“看来你知道他在哪。这封书信请你转交给他,要快!”
第84章 告辞! 陆元朗听到许初吐息急促便醒了过来,他猜许初怕是在做噩梦,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许初就胡乱地重复着“别走”。 他不知道许初挽留的是谁,但他希望那个人是他。 陆元朗说了个小谎。 许初听了面露困惑,但并没有否认。也许许初的梦里真的有他,陆元朗想。 “水凉了,我去温些茶给你。” “不用。” 陆元朗还是出去了。许初从北窗望见厨房里的火光,那是这秋夜里唯一的一抹光。他睡意全无,披了外衣就坐在榻上,等着陆元朗熄火而后端水进来。 “小心烫。遂之梦到什么了?” 许初缓缓啜着茶,想起离了蔡家堡的那一夜他将噩梦说与陆元朗听的事情。 “没什么,我也记不清了。” 陆元朗也是披着外衣,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坐在了他的榻边。许初当然察觉得到陆元朗那些“不经意”的靠近,白天他也就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但此时此刻许初并不想让陆元朗走。 能让他摆脱梦境的只有现实,许初无比渴望此刻能有一个人陪他说说话,不要剩下他与四下无声的秋夜为伴。 “遂之睡得不好?去豫州一路上我听你睡得都不深。” “偶尔做些噩梦罢了。” “要不要吃安神丹?” “我还没那么严重。师父他是多年的失眠了,不用药便无法入睡。他老人家告诫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吃,不然以后再离不了了。” “多思则少眠,逸翁必也是个思虑周全的人,才会教出你这么妥帖细致的徒弟。我只怕你想得太多,积留在心中,反而伤了自己。” 许初轻笑。“陆庄主这是在教我养生之道?” “我哪敢班门弄斧呐,不过是一点肺腑之言罢了。” “若说沉思积滞,我看陆庄主倒该反躬自省,我这心里可不如陆庄主能藏事。” 陆元朗无言苦笑。可不是吗,但凡他心思稍微浅一点点,也不至于让许初半分情意也没感受到。 见陆元朗不说话,许初心中反倒不舍,他还不想结束这段对话去重新面对黑夜。 “你这身子我常常觉得惊奇。若是旁人,像这样的内伤或是外伤有一处也未见得能保命,你这一身的伤,也没着意养生,竟然有惊无险直到了现在。” “我的伤有很多并不是敌人造成的。” “怎么?” 陆元朗将两衽分开些。“像这样陈旧的伤是我爹打的。” “为什么?” “也不过是盼我成器而已。”陆元朗将中衣拉好,又扯了扯肩头的外衣,“你或许知道,枕霞山庄的庄主之位乃是能者居之,我爹他担心自己身后无人能够继承他的遗志,因此务要将我培养成才。” 望子成龙是人之常情,但哪有对亲生儿子下这种狠手的?陆元朗的伤痕许初见过,那不是随便抽打几下能形成的。在许初看来,在陆图南心中这份遗志一定比陆元朗重要。 “老庄主究竟有什么志向?” 陆元朗神情黯然,双眼在黑夜中闪烁不定,好像正在犹豫。就在许初以为自己问多了的时候,陆元朗斟酌着开口说到: “我爹他向往中原武林的侠义之气,不愿永沦于匪寇之流,因此对手下多加限制。你知道,这些以武称雄的人岂是安分守己的?想要驾驭他们并不容易,所以我爹才对我期望如此之高。” “那你怎么想呢?” “我怎么想?我当然是与他老人家同心了,不然在他走后想做什么不行。这条路并不好走,遂之,你知道为何王扬海那样凶狠残暴,他的手下却依旧忠心追随他吗?” “为什么?” “王家的手下在燕云一带作威作福、烧杀淫掠,快活无比,王扬海从来不加拘束,反而用自己的名头为他们摇旗呐喊,因此北地一带的人多去投奔他,”陆元朗苦笑到,“就是枕霞山庄的手下,也有人叛反去投奔王扬海呢。” 许初听了这番才明白陆元朗肩头负担之重,也才知道他为何总是那般渊思寂虑,陆元朗关涉的事情比他原先想的还要棘手。 他不明白的是,陆元朗为何突然将这些事告知他? “那陆庄主以后更加要保重身体了。” “遂之现在能告诉我刚刚梦到什么了吗?” 敢情是在跟他交换秘密。许初不肯这样就范,仍是说到“忘了”。 陆元朗倒是不恼。 “睡觉吧。”说着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大腿,“做个好梦。” 早上许初就多睡了一会儿,起来正见陆元朗洒扫房间。 “遂之,我在桌子后面捡到一块药饼,你知道原来是放在哪的吗?” 余逸人的东西怎么摆放许初也不清楚,他接过来看了就准备放到药房去。陆元朗还在小心地安置那些被他拿起来擦拭过的东西,许初无所谓地说到: “你随意摆放就是。” “我想这是逸翁的房间,我住在这里已经十分打扰,再弄乱了主人的东西可不好了。” 许初并不在乎,就由他去弄,吃过早饭便给陆元朗换药。 陆元朗还记得上次许初说他胸前的伤口很快就能恢复,让他下次自己换。因此陆元朗一直在等着许初开口将工具递给他,但许初好像忘了,竟然做完了全套。 许初收拾药品、工具,陆元朗将衣服穿好,许初叫他到药房去。 “这是那浸洗伤口的药液方子,这瓶是敷治刀伤的药粉,方子我也留给你。这几次你也见了清理伤口的方法,以后就自己做吧。口服的药明天我会配出来。” 许初已经在为送他走做准备了! 陆元朗心中万分焦躁,他一想起当时失去许初的心情便觉得一把火烧到了头顶,恨不得立刻抱住许初扛上马背带回山庄再也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陆元朗感到一股失控的危险在靠近自己。他一向冷静自制,很少失控,上次为了许初不顾酉郎的谋划灭了邬氏满门是一次,他不想再来了。许初是什么人?他若做了出格的事来,那就真的半分机会也没有了。 眼看十天将近,陆元朗的心情日渐焦灼,偏偏这天还下起雨来,阴恻恻的,令人倍感寂寥。 许初一天都在读写,到了午后也觉得无聊,抬眼一看,陆元朗正坐在对面看着黑白两色出神。 陆元朗将棋枰又摆上了那副残局,看样子盯着看已经不知道多久了。这几日他无事就研究这个,好像在跟谁较劲一样。许初看了不免觉得好笑,他可没说过等陆元朗破解了这一局就跟他对弈啊。 一阵秋风吹过,雨下得更大了,树上仅存的黄叶落了满地,许初想,明天必是清朗朗的。 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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