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一刹那,丧失了所有的冷静和思考,只愣愣地点了点头。 麦拉斯那张真挚动情的脸上便立刻转变成了一种欣喜——他向来不知道如何掩盖自己的情绪,那欣喜几乎要从他的双眸中溢出来,渲染过漆黑寂寥宫殿的每一处角落。 他们逃了。 在大典的前两日,那日苏留下了一封信,便和麦拉斯偷偷出了大朝。 乌恩的身份尊贵,是大朝人的半边天,这轮小国丧还没有结束,众人皆沉浸在国师离世的痛楚里,而那日苏的表现又太过乖巧,因而看守他们的侍卫不多,也很懈怠。 当大朝的代理国主看见信时,晦暗的眼神里波澜了一个很小的幅度,望着宫外遥遥天边,半晌后低下了头,嘴角扯出一个微笑。 其实在麦拉斯陪同那日苏回来之时,他的目光落在二人的身上,就好似看见了一匹奔狼烈马,驰骋在草原之上——特别是那位金发碧眼的少年。 阿索那的熏陶在这二十载里,已经把一个纯正中原人的血统打磨掉了大半,那样温润的人,身上也多出了几分野性。 代理国主在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他们两个不属于大朝……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而现在,时机就来了。 发现“国君”出逃后,侍卫下意识地想要去搜寻,却被代理国主拦了下来,只说了那么一句。 “想飞向天空的鸟,笼子是拦不住的。” 即便有枷锁,自缢后,灵魂也会飘向天边。 众人看着代理国主的那张脸,心下不约而同地静默,点破不说破。 那日苏和麦拉斯就这么逃离大朝,刚开始的几日,还火急火燎,到了第六日的时候,忽然听见街边传来躁动,不少人议论纷纷。 那日苏便留心听了一下,就闻一位妇人甚是感慨道:“没想到咱们流落多年的王子殿下,回归母国未几,便染了恶疾离世……也是可怜。” 她面容有些痛意,摇了摇头,不多时,又和另外的一个伴聊起了别的趣事。 那日苏坐在那露天的面摊上,夹面的筷子半晌未动。 麦拉斯身体强健,吃得也多,呼噜呼噜对面狂炫,见他停下来,嘴上还沾着汤水,不熟练地拿筷背戳了戳那日苏的脸。 “……唔。”那日苏被拉回神,感觉侧脸被戳的不舒服,挑剔地皱起了眉:“你干什么呢?” 他话刚离口,抬头便对上了麦拉斯满脸的酱汤,憋了又憋,还是没有忍住,“噗嗤”一声嘲笑了起来,方才听见闲话的感慨就这么被摸净淡出。 麦拉斯本被凶了一道,便甚是委屈,如今又被毫无遮掩地嘲笑,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征兆,放下筷子,锤了几道桌面,把在一旁忙活的面店老板吓得一愣。 “依我看,咱们还是早些回阿索那的好!这中原的劳什子木筷,用得这般麻烦!” 那日苏转头,去安抚了老板几句,随即看他炸炸呼呼的样子,拿出一方帕子,顺手抹上了他的脸。 麦拉斯原本的恼怒一下子消失,脸上胡乱地被擦着,耳根却心猿意马地红了起来。 “青,青松……”他下意识地吞吐。 “嗯?”那日苏漫不经心地应道。 “我感觉……你温柔了许多。”麦拉斯感到脸上发痒的触感,面上愈发娇羞,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往下看,声音也有点小。 那擦嘴的动作一顿,他尚未来得及反应,忽然脸上一股力道,差点把他的鼻血都给砸出来。 那日苏“轰”一声从桌上站起,白净的脸上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的,发着绯色,眉间蹙意更甚,口里骂了一句:“你说什么鬼话呢?” 随后桌面扔下了几枚铜板,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麦拉斯鼻梁被揍得生疼,痴愣了半秒中,方瞪大眼睛,胡乱抓起面吃了几口,忙不迭地跑出去追人。 “那日苏!” “那日苏!” 他叫得大声,引得街上人频频侧目,终于让被唤的那一方受不得窘相,停下来把人拉到了一处偏僻点的街道。 “你……害羞了?”麦拉斯被人扯着衣领,半点没有恼羞的意思,反而有些得意,呲着牙冲那日苏笑。 “什么话?!”那日苏气不打一处来,脸上更红,想反驳,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反驳起,胸膛起伏了好一会儿,松开对方的衣领又要赌气离开。 然而这次,腰身却率先被人揽住,轻易就跌落进了对方的怀里。 “好了,青松,别生气了。”麦拉斯声音软下来,把他禁锢在自己的双臂里,拖长着字句黏糊糊道。 “给我松开!”那日苏推着人想挣脱,下巴却被一拈,一个吻就落了下来。 他立刻就失了脾性,直待对方唇脱离自己的嘴巴,才恍惚回神,蹙眉斜视了下方。 “你脸上没擦干净,脏死了……” 麦拉斯带着情欲的眼神终于有了些窘迫,“啊?”了一声,赶忙去擦,那日苏便得了心思,转头就走。 麦拉斯擦了一会儿,发现没有污渍,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是骗自己的。 他便匆忙跟上人,继而拉住了他的手腕。 那日苏就觉得手上多出了一件凉凉的东西,低眉一瞧,发现是一枚玉簪,精雕细琢,温润大雅。 “早就想给你的……”麦拉斯趁他开口前,赶紧抢着说了一句,“它在我身上,放了好些年。” 好些年? 那日苏心中生出了一点疑惑,手里攥着那簪子,心口却胡伦伦地狂跳。 没人会无端送一个男人簪子,玉簪里含着何等情意不言而喻,那日苏承认,在看见的簪的一瞬间,他欣喜又高兴,却在听见了那句“好多年”时,感到了困惑。 什么叫好多年?麦拉斯,不是刚刚才接受了自己吗? “……什么意思?”他问了一句。 麦拉斯脸上便忸怩了起来,抓了抓头。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在几多湖边,我喊你去钓鱼,还遇上了一个姑娘?” 那日苏的躁动的心立刻沉了下来,这是埋藏在他心里许久都心结,一直徘徊在心底的最深处,即便到麦拉斯在战场上表露心意之后,他还时时会想起这件事。 他清楚地知道,麦拉斯喜欢漂亮的姑娘,可他不是。 “那姑娘是伦汛的女儿,阿索那最大手艺店未来的接班人,这玉簪我求了她许久,她才破例让我插了队去打磨的……当初,再过一个月就是你十七岁的生辰了,知你不喜脂粉,但不知怎么,就想送你根簪子,我瞧见这白玉时,第一眼就想到了你——结果那天,好不容易把你骗过来,让你挑一挑样式,你却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后来麦拉斯便凭着感觉,自己挑了个款式,只不过接下来好一段时间,那日苏都躲着自己,到最后簪子也没有送成,藏在身上,一藏就是数年载。 僻街上,那日苏看着那枚簪子,面上尽是错愕,眼前不由花糊起来,哽着嗓音不说话。 原来困扰自己多年的场景,竟然只是一场误会么? 按他说的话,早在多年前,麦拉斯的心思便有了些变质……簪子随时都可以送,那日苏躲他只躲了一段时日,后来又是什么,让麦拉斯迟迟难以递出礼物? 突然间,某个猜想占据了脑中。 那日苏花着眼睛,心一下一下地跳着——有没有一种可能,麦拉斯早已对他动了情,只是在某一刻的刺激下,才迟迟领悟出了真心? 街上,麦拉斯本是低着的头抬起,就看见他微微颤抖的身姿,心下一惊,慌乱不行。 “怎么哭了?是不喜欢么?”他说着,就要把簪子拿回,手刚碰到对方的掌心,就被一滴泪拍上了手背。 那日苏依旧不言语,半晌后摇了摇头,抓着那簪子,和他僵持了须臾,随后又毫无预兆地破涕为笑。 “我喜欢,”他笑出来泪花,用那双泛红的眼睛看着麦拉斯,尽是柔和和释怀:“须卜……” “好须卜,给我带上吧。” 麦拉斯就听对方说。 他心里一颤,将簪拿起,插进了那人的发梢当中。 玉簪配白面,温润照清泉。 麦拉斯刹时被眼前的画面怔得愣神,一瞬间就说不出来话了,只懂用那痴迷露骨的眼神去看他。 最后没有忍住,把人捞进了怀里。 “那日苏,你可真是好看。”他闷声闷气,好像在感叹,好像又有些苦恼。 麦拉斯是纯正的阿索那人,阿索那游牧民族,姑娘们多是奔放不羁,少有恬静的,他自己野惯了,便多少对温婉的中原姑娘,有着向往和滤镜。 犹记当初,那日苏设计把江不闻带进阿索那营帐中时,便顺带了数名可人的中原女子,他那时心脏怦怦跳,着实看花了眼,摸了摸怀里的玉簪,又偷偷在这剑拔虏张的气氛里,没忍住地偷看了看那日苏。 先前周围人对二人的调侃还在耳边,几方驱动下,他望着中原女子不同异域的造型打扮,竟一晃了神,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若是那日苏有一天,也换上中原服,配上这温润白玉簪,又该是怎样一副美景?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坐席之上,再望一眼那日苏冷峻的眉目,他只觉得荒唐又谬然。 而在多日后的一天,那日苏却真的穿上简单淡雅的中原服,带上了那精细打磨出来的玉簪,甚至比想象中的场景还要震撼—— 他的眼里还含着泪,笑得动人心弦。 麦拉斯就觉得,心好像平白无故,不听使唤地化了。 他到底没娶上中原姑娘,只捞到了一个漂亮的中原公子。
第七十九章 番外六:陆云轻x萧欲 阿索那小可汗即位大典的那一天,恰巧是嬴丰只做了几天的太子殿下行刑之日,随着刽子手的一刀而落,陆延俅的双眼好似猝毒,滚落到地的头濒死还在不甘地望着陆云轻。 新鲜的血液飞溅而出,陆云轻坐在上方,温和的面容上不着痕迹地闪过冷漠,刑场与他相隔了一些距离,按理说,脏血是无法触及他的脸面的,可一旁的萧欲还是在这一刹那上前一步,抬起手臂,挡住了陆云轻的面容。 相隔无数里外,似乎有一阵鼓声遥遥响起,那是阿索那英将们招摇出的鼓声。 前朝太子殡天,并没有国丧,而是轻描淡写,众人厌弃地翻过了这一页。 刑事结束后,陆云轻支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一个萧欲,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走着。 这种场面,他早已见惯,是不会畏惧的,可不知怎么,闻见那股浓重的血腥味时,还是会忍不住抵唇低咳。 “尉迟衮在最后关头投靠我等,也算收了一名仁将。”御花园里,陆云轻慢慢开口。 “他真的没有问题么?”身后,萧欲沉着声音说。 这么些年里,陆延俅昏庸之人,之所以还能够混出些苗头,全是靠这位谋士兜着的,尉迟衮曾经被陆延俅的生母所救,对待陆延俅,颇有些愚忠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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