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外,马车已经备好。李从玉喜欢燕岐府里做糕点的厨子,几个下人一并随行,赶着马儿悠哉悠哉地往北边去。 郊外宽阔的官道上,万木凋零,千山寒冻。车轮碾过青泥,吱扭的声响一路不绝。
明都的轮廓越来越远。 李从玉迷迷蒙蒙睡过去,前半生的一切在梦中一晃而过,醒来猛然出了口气,胸腔剧烈颤动。
燕岐搂紧他,低声道:“做噩梦了?” 李从玉恍惚地摇头,愣愣地看着他。眼中男子的容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渐渐跟梦中的景象重合。
“我好像……想起来了。” 他与他这因缘际会的相爱。
李从玉闭上眼,犹感心有余悸。此时回忆,才觉得失忆那段时日,是老天有意让他们分开。 还好、还好。
燕岐拿了张丝绢为李从玉擦汗。李从玉软软地倒进他怀中,不舍地蹭动。 “你真好。”
燕岐被他一句话打懵,手上的动作也停了,道:“……怎么。” 李从玉鼓了口气,往他怀里更贴紧了些,万千言语化作了一句:“夫君……”
静默了片刻,燕岐抱住他,往李从玉腰下垫了张软席,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只是,他们现在与彼此相伴。 未来亦要长相厮守。
夜间马车停在县镇,在客栈下榻。用过晚膳,李从玉写了几张纸条,跟燕岐扔骰子猜字谜,输了脱衣服。 本意是想坑一坑燕岐,到最后却是他自己脱了个干净,含羞带臊地藏进被里。
熄了灯,唇舌火热地交缠,李从玉轻哼不停,身子一会儿轻得像是一抹云,一会儿像是干柴投进烈火,噼里啪啦地烧。 喘息间,他压低了声音夫君夫君地唤,软极了,央求一点怜爱,哪晓得适得其反,被急风骤雨鞭挞得泣不成声。
彻夜欢爱。天明时分,李从玉被鸟叫吵醒,盯着窗户上淡淡的月亮,道:“他们这会儿应当知道我走了吧?” 背后的人紧紧拥住他,裸露出的手臂带着滚烫的热度。
“从玉什么时候想回来,我们再回来。” 李从玉想了想:“不回来。”
除非皇儿除了大事。不过,他看宁雪深手段强硬,足以震慑群臣,有辅佐新帝,出不了大事。 燕岐老家在梧州,马车一路北上,天气越发冷了,还遇上了暴雪。
李从玉身上的病畏寒,加上长途跋涉,病得更加厉害,精神萎靡不振,白日里也常昏迷不醒。 燕岐干脆让随从们先往梧州,孤身带着李从玉前往隐世之地求医。
他还没进宫事,曾经与父亲一同游历四方。父亲有一好友,乃是不世出的医仙,只是脾气实在古怪,不肯轻易收治病患。 梧州境外有一处桃花谷,传闻就是医仙隐居之地。
天刚放晴,燕岐牵着马,向桃花谷跋涉。李从玉裹得严严实实坐在马背上,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短短的时日,脸颊就凹陷下去,更显得一双眸子大而黑,因为疲病,木然地望着周遭雪景。
下过雪的天干净澄澈,奈何李从玉吸一口气,脏腑便像刀尖划过一样疼。 他往年也病过,却从未有过这般难捱的时候。李从玉也知道命数,应当是他积劳成疾,病入膏肓,一发才如此猛烈。
他静静看着燕岐的背影,还是那么挺直俊秀,与他这残躯天差地别。 一口气堵在胸腔里,李从玉想说话,却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说。
同样的话他上一回说过,上一回头风犯得厉害,疼痛之余,他用残余的精力跟燕岐说,要是他就这么病死,说明他们两个到底没有缘分,燕岐往后爱喜欢谁,就去喜欢谁,他也不会变成鬼怪他负心。
燕岐只道:“你认真的?” 李从玉点头。 燕岐有点生气:“那我现在就走?” 李从玉一把抓住他:“不要!”
“骗你的,”燕岐指头在李从玉眼睛跟前摸了摸,摸到一手湿淋淋的,不知是汗还是被急出的泪,“以后不许说这种话。” 李从玉就再不提。
可是他病得魂不守舍的时候,心里就绝望,一个个别离的念头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比病痛还熬人。 颠簸的马蹄停在山谷跟前,路到了尽头,前方是一片密匝匝的桃林。
奇怪的是,隆冬之际,桃林居然粉花盛开,千树万树飘零如雨。 桃林入口只有一条窄窄的路,马过不去,燕岐就抱着李从玉,一步步往里走。
走了半晌,路却像没有尽头似的。李从玉左右看看,觉察到不对。 “好像又回来了。”
燕岐安抚似的亲了亲李从玉额头,环顾四望,若有所思,良久才道:“像是奇门遁甲。” 李从玉脑筋疼痛。 啊……这个东西。
他是知道的,不过人生了病,头脑一点都不好使,谈什么破阵。 燕岐找了块白石,铺上厚厚的棉毯,把李从玉放上去。
“别担心,我来。” 李从玉拢紧领口,免得风吹,轻轻咳嗽了两声。 “你还会这个?” 燕岐:“行军布阵要用的。”
他捧着李从玉消瘦的脸颊,眼中透出心疼之意,带着薄茧的拇指反复抚摸。 “乖,等我过来找你,从玉不要多想,我一定求神医治好你的病。”
李从玉出神地点点头,用鼻音嗯了声。 看燕岐模样笃定,他也好似鼓起了些劲,目送心爱之人走入深林当中。
李从玉静静地坐了会儿,幽谷中风声呜咽,在耳畔经久不绝。他上过很多次战场,砍过许多人头,此时此刻却无端涌出些怕意,一股惊惶从深处窜出来,仰头四处找燕岐。
找了一会儿,才记起来燕岐探路去了。 李从玉只得孤零零地等着,等到忧心如焚。远处忽然响起一串蹄子声,他们骑来的马慢慢走到跟前,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手心。
李从玉稍感安慰,轻轻用指尖顺着马儿的毛发,恍惚中看了看头顶的天空,莫名觉得太阳越来越远,像是在飞,身后拖起一串长长的尾巴。 而后,一股眩晕袭来,他猝然倒地。
过了很久很久。 浓烈的药味充斥着鼻腔,一股烟熏火燎的滋味盘踞在咽喉中,李从玉呛得咳嗽,猛然睁眼。
长相怪异的老头立在他的窗前,瞪大了浑浊的双眼,枯瘦的手像根爪子,不停抚摸着垂到襟前的白胡须。 “醒了,”老头沙哑地问他,“感觉如何?” 李从玉嗓眼里火辣辣的,捂着喉咙断断续续:“神、神医?”
老头点着下巴:“还算嘴甜,比那个不收你便要砸老夫招牌的臭小子好多了。” 李从玉忙道:“他呢?”
神医道:“我这桃花谷可不是那么好进的,他要老夫为你治病,自然得付出代价。” 李从玉急了,不顾满身疼痛,爬起身子问:“还望神医大发慈悲告诉我,他到底去哪了?
老头淡淡:“后山。” 李从玉胡乱披上衣裳,跳下床榻,足尖沾地的一瞬间天旋地转,却顾不得太多了,连忙往屋外奔。
神医在他身后大笑。过了一瞬,李从玉折返回来,道:“忘了问老人家后山如何走?”
“你坐着,”老头收敛了笑容,板着脸道,“从未见过这般不听话的病患。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臭小子白给了代价不说,老夫的招牌也砸了不是?” ----
第59章 回归
言谈之中李从玉得知,这神医姓姚,名仙,早年在清虚观出家做道士,后来下山行医济世,偶然得了一张神奇的丹方,从此如痴如醉,隐居在桃花谷中炼药。 李从玉小心翼翼地问:“敢问,是何要如此神秘?”
姚神医提出的条件也与炼药有关,燕岐正值青年,身强体壮,正是试药的好人选。李从玉却慌得很,他从小体弱,是吃惯了药的,是药三分毒这道理自是懂得,可不愿燕岐为了他把身子药坏了。
姚神医摸摸胡须,摇头晃脑:“嘿嘿,自然是好药,无须后生你忧心。若是试药成功,那臭小子还要感谢老夫给他的造化呢。” 李从玉将信将疑,看这姚仙面貌猥琐,是个亦正亦邪之徒,哪有舅舅口中燕岐父亲的游侠气度。 他心头更慌乱,不管不顾地跳下榻。
姚仙在后头吹胡子瞪眼:“小东西,你又往哪跑!” 偌大的桃花谷却只有姚仙一个人,李从玉穿过密匝匝的林子,不晓得燕岐在哪,就一处一处地寻,还真让他摸到后山所在。
一座竹屋立在陡峭的悬崖前,周围一圈竹海。屋边的窗户大大敞开着,透出跳跃的火光。 李从玉屏住呼吸,歪头瞧了瞧,看不见里面情形,两手扒着门廊上的柱子,一点点靠近。
燕岐果然在里面,只是模样很奇怪。 他只穿一身单薄的中衣,盘膝坐在榻上,面颊略显苍白,合眼仿佛入定。
姚神医急急忙忙追上来,捂住李从玉的嘴:“嘘!” 李从玉被他拽到竹林边上,心头一酸,眼睛不自觉湿了,挣扎着问:“他怎么了!为何一动不动!”
一个恐怖的念头攫住李从玉的心,别是吃错了药,试死了吧。 姚仙叹了口气,给李从玉递手帕擦眼泪宽慰道:“别担心,他才服了药,体内两股气息冲撞,需得静养,不可打扰。”
李从玉眼眶发红,一气之下皱紧眉头跺脚:“你到底把他怎么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踏平你这桃花谷!” 要是旁人跟姚仙说这话,他定是不以为意,神医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奇葩没见过,能威胁他的人还没从娘胎出来呢。
可是眼前这个少年气度不凡,生气发火犹如天威浩荡,莫名其妙就叫姚仙慌了慌神,接连不断说好话。 “你别着急呀后生,哎……”姚仙无可奈何地叹气,看李从玉不依不饶,只好把事情和盘托出,“其实!老夫炼的乃是海外传来的一道仙方。”
他说完刻意顿了顿,瞅着四下摇曳的竹海,悄声道:“长生不老药。” 李从玉心神大震。 这就更加不得了了!
他是皇帝,岂不知前代那些海外寻仙的故事都是痴人说梦,海上哪有神仙,这老头一看就是学医走火入魔,拖累了燕岐。 李从玉的心碎成一团,失魂落魄走向竹屋,满腔绝望的念头。
还没有过好日子呢,为了他,燕岐把自己搭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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