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出宫也是为了燕岐,这下,世间还剩什么值得留恋。
李从玉推开竹屋门,望向沉睡一般的燕岐,屋子正中央生着一盆火,把他的脸照得一半黑,一半白。 他蹲在燕岐跟前,探出指尖轻轻碰他的手,凉得彻骨。李从玉浑身的血也冷下去,顺着触碰到的手背往上滑,隔着一层衣物,臂膀、脖颈、脸颊,没一处不是凉得像冰。
若非颈间脉搏还在微弱地跳动,鼻间尚且留有一丝呼吸,李从玉真要哭出声来。 怎么会凉成这样的,连生着火都不管用。
李从玉解开衣襟,轻轻抱住他,手上不停揉搓冰冷的肌肤,耗尽力气也不停歇。半晌,燕岐身上终于暖和了些,李从玉更加卖力,让他靠在自己肩头,抱住燕岐的背。 “夫君……”
他嗓子沙哑,这声叫得很难听,李从玉却顾不得,反正如今燕岐也听不见。 李从玉一声接一声的叫,短短两个字,寄托了满腔复杂的心绪。
原来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身染病症是这般痛苦,那燕岐往日对他…… 李从玉猛然摇头,心酸得厉害,满心只有一个念头,燕岐快点醒过来,别抛下他。
一息过后,肩膀上动了动。李从玉的心骤然吊起来,忐忑地去看,正对上燕岐带着点疲乏笑意的眼睛。 “你好了?”燕岐第一件事便是抬手摸李从玉的脸,嗓子也哑得厉害。
李从玉泣笑交织,更多的是开心,连忙抓住燕岐的手,却是震怒道:“你还笑得出来!” 燕岐摇摇头,鬓边一缕头发飘到鼻梁边上,垂下脑袋。
“看见从玉,心里欢喜。” 他立马挣扎着要站起身,李从玉赶紧先一步站起来,预备着扶他。燕岐比他高,也比他重,浑身使不上力气,半边胳膊搭在李从玉肩膀上,把他压得弯了弯腰。
燕岐:“你歇着,我自己来。” 李从玉却急了:“这有什么!你别老把我当姑娘,我也能照顾你的!”
燕岐久久地看了看他,眼中微光闪动,合上眼睛认命:“好。” 李从玉扶着他出门,姚仙还等在竹海边上,一看有人出来了,面色一喜,火急火燎地追上来。
“怎么样?”姚仙探究地盯着燕岐,手在身前夸张地比划一番,“你可觉得浑身经脉通畅,身轻如燕?” 燕岐老实摇头,倒是看向李从玉:“他的病,还望前辈竭力相救。”
李从玉躲到燕岐身后,姚仙一脸苦恼:“你这小人儿不听话,老夫才给他吃了一副药,要他静养,他却跑来找你了。” “前辈勿怪,”燕岐从背后抓紧李从玉的手,“我来照顾他。”
千说万哄下,李从玉乖乖回到屋子里养病。燕岐端来一碗紫黑色的药汁,冒着滚滚热烟,李从玉嗅到气味便浑身发抖,整个身子蒙进被褥里,只露出两只眼睛。 姚仙板着脸:“你看看!你看看!”
李从玉道:“又是防风半夏,朕……真都喝吐了,却是一点用没有!” 别人可以质疑姚仙的长相,却不可质疑他的医术。姚仙跳起来道:“谁说没用!这一剂下去包你药到病除!不喝就给我灌!”
李从玉满鼻子药味,捂住嘴巴:“这里头还有什么,闻着气味跟刀子似的在我鼻子里割。” 姚仙奇异地看着他:“你这小孩儿,竟还能闻出药材的气味?”
李从玉惊道:“乌头!燕岐,你这神医哪是想治病,乌头有毒!怕是要害我!” 他不通药理,早年宫里有个宫人就是服用了乌头致死,这事在先帝一朝闹得极大,皇后因此被废,母亲霍贵妃做了继后。
姚仙哈哈大笑,惊奇地看向燕岐:“不想他天生对药材敏锐,我早年收那几个徒弟要是也有这般天赋,也就不愁身后无人传授衣钵了。”
燕岐捧着药碗,拿汤匙一小口一小口喂给李从玉,每喝几口,便从衣兜里取出些糖喂进李从玉口中。两个人眉来眼去,情意绵绵,瞧得姚仙牙酸。
翌日清晨,李从玉早早醒来,顿觉精神清爽了很多,一骨碌坐起来,浑身被热汗浸透。燕岐用木桶服侍他洗身。
一两个时辰后,姚仙捧着几卷医书前来,在廊下敲了敲门,听见一串哗哗作响的水声。 许久,燕岐开门迎他:“前辈。”
自从昨日发现了李从玉的天赋,姚仙对他的长生不老药也不怎么上心了,淡淡嗯了声,问:“你今日感觉如何?” “并无感觉。”燕岐摇头。
姚仙难掩失望之色,却是摸着胡子安慰自己:“罢了罢了,仙家之事,本就强求不得。你那个……小孩儿呢?” 燕岐:“他比我还大,前辈往后可叫他从玉。” 姚仙点点下巴,走进门里,品味了片刻,笑道:“这名字倒是合他。”
“从玉!” 李从玉揭开头顶的被子,探出红扑扑的脸蛋,眉睫发鬓间还挂着些水珠,一副浓艳的春色。
姚仙被他震在原处,瞧了瞧燕岐,突然觉得有种宿命之感,他在这谷中隔绝于世,独自炼长生不老药,刚巧老天就送来两个神仙样的少年。 姚仙挂上亲和的笑,把怀中医书推给李从玉:“来,你瞧瞧,可有兴致。”
李从玉本就聪慧,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随意翻了翻,姚仙提问考他,都难不住。 “哎呀!”姚仙连忙抓紧李从玉的手,两眼竟有泪光闪闪,支支吾吾难以说话,“你、有如此资质,可愿做、做我门下弟子?”
李从玉六神无主,看向燕岐。 他对医术一窍不通啊,真能学好么? 燕岐笑了笑,点点头。
李从玉莫名振奋起来,看向眼神明亮的姚仙,道:“蒙神医不弃,我愿一试。即便资质不足,难以承继师父衣钵,往后行医施药也是好事。” 冬去春来。
李从玉在桃花谷养了半月,平日学医、习武,身子一点点好起来,不再似宫中一般弱不禁风。 他们还有大事要办,邀请姚仙一同出谷前往梧州,老头却犯了犟脾气,不愿去吃他们喜酒。
李从玉很会撒娇,这几月与神医师父混熟,才知人不可貌相。姚仙长得虽丑,心地却是极其良善,不光医术精湛,为人还十分忠贞。 燕岐说,他年轻时有个妻子,就葬在桃花谷后山。妻子早逝后,姚仙并未续弦,而是发誓终身不再出谷,陪伴着她的坟冢。
听闻这段故事,李从玉便不再强求,与师父告完别后上路,两人一马出谷北上,前往梧州。 ----
第60章 成亲
梧州地处大殷北方,南北水陆交界处,民风淳朴豪放,自古以来便常出侠客英雄。 尚未踏足梧州城,马车停在官道旁繁忙的邸店前,李从玉听着南来北往商贾游客的招呼声,便已感知到些许豪放的风土。
“来咯──两位,里面请!”老板娘三十上下,面条丰韵,热络地招待着下榻的客人,待她撩起马车帘子,看清里面人的长相样貌,确是惊得连话也不会说了。 李从玉抬起眼眸,用袖子半掩住朱唇,笑道:“姐姐见了我怎么呆住了,莫非奴家相貌丑陋……”
“啊不不不!”老板娘连忙摆手,这才回神,眼神却忍不住一直往他身上瞟。 香钗罗裙,粉面云髻。她在梧州几十年了,哪里见过如此美丽的姑娘,是哪家的公主微服出访了么?
“你慢些走!”李从玉动身下马车,老板娘连忙搭把手,看着他啧啧称奇,“姑娘,不是我说,这天上的仙女也未必有你水灵啊!姑娘是第一次来梧州么?怎么连个随从也不带?”
李从玉被她热络的话语说得不好意思,微微颔首,凤钗上的垂珠便晃到额前,害得他担惊受怕好一阵,蹑着脚慢吞吞走路。 女子装束繁复,穿戴了一两月,仍是不习惯。
见老板娘热情的目光,李从玉抿了抿唇,轻声道:“我是与夫君一同来的。他先到城中看房子去了,我便在这等他。” 老板娘为他倒茶,惊诧道:“咦,你们还真是梧州人?”
话音刚落,店外一阵马嘶,赤红的骏马在太阳下扬起前蹄,引得在座的食客都仰颈去看。 月白锦衣的少年款款下马,腰间革带勒出一束细腰,蹀躞上的铜钉映着日头,射出针芒似的寒光。
李从玉笑道:“一说就到,多谢姐姐的茶,今后有缘再会。” 他小步迎上去,挽住燕岐胳膊,燕岐笑着垂头,满眼都是李从玉。
一对璧人如胶似漆,瞧得羡煞旁人。 “你家里的那些族老们,都找到了?”
李从玉提群登车,撩开半边帘子,笑看着外头的燕岐。 “找到了。”燕岐牵着两匹马,怕李从玉颠簸,慢慢往城门赶,“我离家也不过十年,哪有那么容易断。” 李从玉笑道:“也对,谁能认不出你。”
话锋一转,他压低了声玩味道:“你说,要是他们发现我是个……” 燕岐回头看向他:“你是什么,我都娶。” 车马走起来,李从玉鬓边的钗环便摇晃个不停。他略略咬着丹唇,露出一线贝齿,轻声道:“要不,咱们就跟他们说,已经在外完过婚了。我实在怕……”
怕露馅。大殷可不像北昭,人人都带着娈童招摇过市。 “别怕,”燕岐道,“我保护你。” 李从玉噗嗤一笑,听了他的话,却真是定下心神,放下帘子缩进车里。
车马走了几刻,街市的喧嚣吵醒了李从玉。他昏昏沉沉地掀帘看,外面车水马龙,已经到了街市上。 一群人影喜气洋洋地等着他们,皆是家中来迎的亲朋长辈,叽叽喳喳地说着热闹话。李从玉独自在车里,头一回见这般热闹的场面,心痒痒的,却是左右为难,唯恐失了礼数,出去也不是,躲着也不是。
“哎呀,数年不见,二伯家的公子已经长得如此英俊神武!” “啧啧,看这体面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一个女声道,忽然压低了音,“侄儿,悄悄告诉婶婶,你这里头的娘子,是哪家姑娘。”
李从玉羞得直捂脸,人群七嘴八舌的,没听清燕岐说了什么。而后便是一阵欢声笑语。 燕岐家祖宅在梧州城中,李从玉走下车马入门庭,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失了神,只晓得迷迷糊糊地问安见礼,稍稍缓过来时,已经捧着一怀抱利市钱。
燕岐托口说他体弱,李从玉才得以脱身,到房里歇息。静了片刻,仍觉得两腮发烫,血脉却是滚沸不止,这一大家人吵虽吵了些,却叫他有股子欢喜。他出身天家,人情淡薄,别说快十年不见,就是十天,亲戚之间也形如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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