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下面一片安静。李从玉又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道:“朕总觉得,这朝堂上还有贪官污吏,劳烦众卿为朕分忧,上密折告诉朕,将他们找出来。”
“这……” “就这样说定了,”李从玉起身挥袖,“朕也乏了,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有几个忠。散朝吧。”
混上朝堂的都是老狐狸,李从玉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他们不告发,那皇帝就要自己抓了。 让他自己抓奸佞,不知屠刀会落到谁头上。众官惴惴不安,往日同僚间知根知底,呼朋引伴,如今再看彼此,已成了潜在的仇人。
李从玉回到紫宸宫,檐下正有个人影立在夜色里,静静地等着。 “咦?”李从玉走到门前,奇异地皱起眉,“你办案劳苦,不是让你在家歇几日,怎么又进宫了。
燕岐只道:“歇不住。” 李从玉眼梢带笑,心头一片甜腻,轻声道:“这便来扰朕了?”
他快步进了寝宫,屏退了宫人。燕岐在后面跟着,关上了殿门。 李从玉寻了个坐榻,眉眼间露出疲态,道:“朕近来头疼,累得慌。”
“好好吃药了没?” 李从玉坐直身子,略显气恼:“吃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太医只会说这是朕自娘胎落的病根,叫好好养着!你说怪事不怪事,我们在外面东奔西走,朕倒不犯病,一回这宫里来,倒跟折寿似的!”
李从玉越说越头疼,皇宫里的日子对他来说一日比一日煎熬。他倒觉得当初李清和话说得对,他这个性子不适合做帝王。 说起李清和,李从玉又是一股难过。姐姐自产下孩儿便体弱病逝,他现在的亲人只剩一个母后,偏偏还活成了两不相见的仇人。
李从玉一把抓住燕岐的手,掌心冒出细汗,微微发着抖。燕岐揽住李从玉坐下,给他沏了杯茶,哄道:“从玉不要胡说。” “真的真的!”李从玉张大双眼,摁着燕岐掌心往心口贴,“朕要再待下去,早晚有一日病得起不来床。”
燕岐感知着他衣裳下的心跳,道:“明日天晴,我带你去骑马。” 李从玉挣开手喝茶:“得了吧,雨下一个多月,早晨还飘雪了,你说天晴就天晴?”
第二天清晨,李从玉被热醒,略略睁开眼看,宫室内透着火一样的红光。推开窗棂热风拂面,一轮硕大的太阳正悬挂在密集的殿顶上,像颗蛋心。 李从玉算是信了。蓦然一阵风吹进窗,连连咳嗽了几声。
他往下看看,盯着自己这副还年轻却已显破败的身子,惆怅不已,回头问燕岐。 “我要是早死了,你会不会找新的?”
燕岐被他惊醒,无奈道:“从玉……” 李从玉追问不休:“你说呀。” 燕岐从背后环住他,唇瓣贴着李从玉柔软的耳朵,话里尚带着鼻音。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要么,像我们约好的,你现在跟我走?” “走?哪里行?”李从玉回身钻进他怀抱,两手紧紧圈住燕岐的腰,“我倒是想,赵家萧家还没倒,皇儿也没教好,这么大个摊子,我放不下……”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燕岐只听见他那句“我想”,“其余的,我帮你。” 两个人到秋香原骑了一日马,李从玉叫皇子也跟上。李雍聪慧灵敏,却不擅骑射,李从玉要他跟燕岐学骑术。
折腾小半天,李雍却没多少长进,李从玉单独跟皇子在一块倒是正经,有燕岐在场,便也像个小孩似的,大笑道:“错了错了,拿弓的姿势不对,你看我的!” 说着,李从玉翻身上马,手持弓箭演示一番。李雍苦着脸道:“父皇怎么同孩儿比。”
李从玉下了马,鼻息有些喘,拿弓头轻轻敲了他一下。 “你往后登基,哪一样不拿来跟父皇、先皇们比。” 说完,李从玉又面露怅惘,道:“父皇算不得个好皇帝,但我希望你是。”
他暗暗地想了一想,他这半辈子过得实是阴差阳错。 李从玉看向身旁的燕岐。
兴许唯一的收获,便是这个人。 要没燕岐喜欢他,不离不弃地跟着他…… 李从玉合上眼帘,数了数自己身上的好处,没多少,能拿去回报给他的,怕只有下半辈子,一心一意的挚爱。
过足了骑马瘾,李从玉畅快了许多,带着皇子开开心心回宫。 今夜燕岐不在,他伴着李雍睡。李雍迟迟不闭眼睛,李从玉点了盏灯,找了些针线缎子给孩儿做了个安神香囊。
皇子一夜酣梦,醒来父亲已不在,东瞅瞅西望望,等到早朝结束仍不见人影。 李雍到处问宫人,无论男男女女,见了天家父子便畏惧惶恐,答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问了半日才知,父皇又去处置犯罪的贪官污吏了。
他随身佩戴着小香囊,乖乖去温习功课。 外朝殿阶前换了一拨人,昨日是杨氏,今日是赵氏。
李从玉收到了几十道密折,垒在龙案上,高高一摞,极言赵家作奸犯科包庇族人之举,最严重的罪行要数一条,赵栩侄儿为修庄园肆意侵占民田民宅,百姓求告无门,赵氏竟率家兵屠村。
李从玉看完折子,遣京兆尹速速查明,确有其事。 赵家上下几百口人,连夜下狱。 李从玉怒极:“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朕不杀你们这些鼠辈,实乃愧对天地祖宗!”
大殿前的杖打声响了整整一日,到了夜里仍未发落完毕,只好点着火把接着行刑。 此案比上次科场案牵连更广,火直接烧到了萧家身上。李从玉已开了杀戒,干脆将沾连上的人全部下狱,送到三司审理。
杖责的杖责,砍头的砍头,朝堂被掀了个底朝天,世族连命根子都不剩。 不出半月,原本乌泱泱一大片的朝会,竟只剩不到二十人。
做官的对皇帝避之不及,明都城里流言纷飞,都传李从玉是个暴君,杀人不眨眼。 朝堂无人,倒合了李从玉心意。今年科考舞弊,先前点的进士就做不得数,他上次听了燕岐的话,就把宁雪深叫到跟前,命他为新任考官,重新开科考试。
李从玉虽杀了许多官,可一笔一笔都清算得清楚,是什么官,何年何日何地犯了什么罪,张榜布告得清清楚楚。 士大夫看不惯他,天下万民却苦贪官污吏久矣,对帝王此举欢呼雀跃。更有甚者集资立下生祠,为皇帝塑像供奉。
因而,下方来应试的寒门弟子络绎不绝,皆慕皇帝之风尚,立志施展抱负,澄清宇内。 一股清廉的新风取代颓靡的世家朝廷,在李从玉治下的大殷冉冉升起。
又半月,礼部尚书宁雪深点状元解良,选新科进士数十人,李从玉在皇宫内设宴,御幸士子之间,欢饮达旦。 这百人皆是有才之人,充入朝堂空缺之中,精明强干,兢兢业业,一时大殷上下欣欣向荣,竟有开国之风。
李从玉一面欢喜,一面却是病得越加厉害。 皇子李雍在燕岐的教导下一天天长大,骑射也长进不少,做了一把朱红的木弓,献上来讨李从玉欢心。
李从玉收下,却已没了弯弓射箭的气力。朝政操劳之下,他当初的戏言一语成谶,时有卧病下不了床榻的日子。 时日一晃过去,今年紫宸宫前的腊梅过早开了,长势却不是很好,花枝孱弱骨朵零散,病恹恹的样子。
李从玉从窗畔望着病梅,想着幼时一年又一年,也曾看过无数遍紫宸宫的梅花开。这皇宫大是大,景致却一成不变。永永远远憋闷的墙,窄小的天,看厌了的花木。 ----
第58章 因缘
正月过后,边疆又传来消息,游牧小国南下侵袭,李从玉命燕岐带皇子即日出征。 他算了算,也是时候该给皇儿留下些东西,夜里熬着病体提笔写书。
等他们凯旋,李从玉将李雍教到跟前,指着宁雪深道:“这往后就是皇儿的先生。” 李雍不解道:“父皇已命摄政王教我,为何又……”
李从玉摸摸他脑门,笑着打断:“他是我的,不能一直教你。” 李雍蔫蔫的。
父皇还真是什么都要跟小孩抢啊。 宁雪深不舍地望着李从玉:“陛下……”
李从玉打量他,道:“宁卿如今紫袍加身,却莫忘了往日之志,匡扶大殷,兼济天下。” 宁雪深微微发抖,俯身慷慨道:“臣万死不辞!”
“起来吧,”李从玉道,“你可不许死,除非……往后小殿下要你死。” 宁雪深顿时悚然,铿锵有力地应声:“遵旨!”
李从玉点点头:“别叫朕失望,宁卿。”
宁雪深带着皇子退下。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暖红的夕阳照着窗格。
燕岐望着李从玉许久:“你想好了?” 李从玉迟疑了一瞬,笑道:“想好了。”
“好,”燕岐弯唇,“我陪你。” 李从玉靠进他怀中,彼此依偎许久,直到一弯弦月爬上树梢。
“你背我吧。”李从玉道。 “好。”
殿门敞开,寒冷的北风立刻钻进屋。李从玉披了一身白狐裘,却还觉得冷意刺骨,不禁打起了哆嗦。 夜色深蓝,月光恰好落到眼睫上,李从玉恍恍惚惚,脑海中闪过许多杂乱的景象。
“我们……我们怎么认识的?” 燕岐脚步顿了顿,踩在雪上,发出吱嘎的声响。
“不提也罢。” 李从玉被他一句话勾起兴致,手掌捏了捏燕岐肩膀,道:“你就告诉我嘛。”
燕岐结结巴巴:“你、你看我长得漂亮。” 李从玉瞥见他耳尖上冒出点浅红,掩住唇噗嗤笑。
“是挺……漂亮。然后呢?你是本来就进宫的,”李从玉好奇地眨眼睛,两手推了推燕岐的背,“还是我看你姿色上佳,把你抢进宫做男妃?哈哈哈哈!”
“……也没差,”燕岐声音越来越低,“有什么好笑的,从玉。” 李从玉不解,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嘶,那不对啊,既是我抢的你,那我怎么成你媳妇了?”
风声凛冽,李从玉连忙抱紧了燕岐,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回过神来,两个人已经到了皇城的围墙上,影子在月下交叠成一束。
李从玉看得目瞪口呆。 他会飞。 是神仙。
……行吧,做他媳妇不亏。
他伏在燕岐温暖的背上,回想这么些年,有点窝囊地摸了摸鼻子。同样都是男人,怎么燕岐就压得他翻不了身呢?也不是没试过,燕岐素来疼爱他,让他试过,可是每一次李从玉都不争气,前.戏就软成了一摊水,只配被摆弄来摆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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