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含卿嗤笑一声,打算关窗,“说来说去,都是一样没法坦诚待人,有什么权利谈感情。也没必要谈,做我们这行的,掺杂私情本就是大忌,等死到临头了,你舍得下他还是他舍得下你?” 项文辞一天的愉快都毁在这句话上,照他原本所想,即便和祁玉成不谈别的,他也是希望能谈谈感情的。他不信邪,烦躁地避开项含卿的目光,面如严霜扭头就走,隔得远了项含卿才注意到他腰间的佩剑。 “文辞,哪儿来的剑?” 项文辞大步流星绝不回头,冷冷道:“祁玉成给的,不谈感情礼物也不让收吗?” 项含卿再想说两句好听的哄人已然来不及,项文辞运起轻功,足下一点,从附着青藤的院墙翻了过去。 祁玉成敞着门靠坐在榻上看书,从四四方方的窄小木框间瞥见项文辞走过,似乎气场疏离,毕露锋芒。 他正欲追出去问问,忙着低头找鞋,不远处就传来接连几声推门搡门摔门的震响,于是干脆没再穿鞋,赤脚走到廊上,远远望见项文辞黑咕隆咚的客房。 祁玉成着一身单衣散着乌发扶着门,原地思索了半晌。 会是什么惹得他发这样大的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 ①《封神演义》许仲琳 ②《塞下曲六首》(其二)李白 ③《梦溪笔谈》沈括
第7章 入京 项文辞不想点灯,他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借着碎银般的月光,瞪着虚空中未知的一点,他就好像无法挣脱名为禄门的缠缚,始终做着感情上遮遮掩掩畏畏缩缩的人,往坦荡的正途上跨出一步都难。 项文辞抬手按在下腹,此处衣物掩藏的圈圈绕绕、丹朱印记是他的枷锁,是连棺材都不允许带进去的秘密,只能死死压在心底,哪怕他因为使命的释放、剑道的感召、祁玉成的存在,恍然间以为自己终于能不只是做一个浮于表面的君子,但他也知道,若是连那个人都不能真心相剖,他便永远只能在暗处见不了光。 他愤愤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散在静夜里。 “文辞啊,别捶我的沉香木家具了,实在不舒畅来打我两拳可好?”笃笃叩门声轻缓响起,祁玉成柔声哄道。 项文辞胸腔里的软肉像被细小的绒毛轻轻一挠,又因祁玉成待他的好鼻腔里泛起酸意,他起身拉开了房门,硬邦邦道:“不敢犯上作乱。” 祁玉成逆着霜白月光站在门外,披着件天青色长袍,如瀑青丝垂在肩上,带着朗润的浅笑,“你我是朋友,没什么上下之分,莫再这样说。饿不饿?我给你做东西吃?” 他此时形容分明有几分妖冶,出口的话却平和温软,项文辞或许是因为他的俊美无俦乱了心神,或许是被他的亲近软化了一身芒刺,哪怕知道不该再奢求更多,也控制不住地被一条无形的线牵着,禁不住朝祁玉成袒露更多真心,更靠近一点。 他突然有些冲动,闪身往门边让了让说道:“我不饿,你进来,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祁玉成不疑有他,道了句叨扰,进了门,还不忘回身把房门带上,跟着项文辞坐在昏沉的厅堂里。 “你说。”祁玉成拢了拢外袍,看着他的眼睛。 “玉成兄,我也视你为挚友,你可知道?” 祁玉成伸手握了握项文辞的手臂,“原本不知,但现下知道了。” 项文辞又接着道:“我生在禄门,有些规矩不得不守,很多门内秘辛不是诚心瞒你,我愿意把轻功教你,愿意把性命托付于你,但有些事的确不到跟你直言的时候,朋友之间,本该是有来有往的,你回回以诚待我,我心有愧。” 祁玉成心内讶异,当初说交浅言深的是他,如今上来就自我剖白的也是他。 祁玉成还未开口,项文辞又接着说:“姐姐跟我说,不能袒露真心就不足以谈感情,我也深以为然。”他牵过祁玉成的手,引着他落在自己胸口,“我虽有不能全盘相告之事,但是真心与你相交。实不相瞒,我苦心练剑,为的就是能在你身边。过往不提,今次入了祁家的门,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绝不会背叛你。” 祁玉成手掌感受到他胸膛里有力的搏动,手背紧贴着他温热的掌心,被他诚挚的目光一碰,便有点心慌,“我……我知道。” 在他手心之下,项文辞的心跳似是快了几分,他也不免觉得心中悸动,犹犹豫豫地说:“你以往也是这样直来直去的吗?不禁让我怀疑我们过去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项文辞抽手,给了他力道不重的一拳,“能是什么关系?你倒忘了最紧要的,是你先直来直去不懂委婉我才有样学样的。” 祁玉成笑着问:“可是开心些了?” 项文辞颔首,再抬头时摸到桌上的烛台,用火折子点亮,柔光荡开,“说出来畅快多了,也保证不砸你的贵重家具,回房休息吧。” 祁玉成起身,惫懒地伸展四肢,左右活动了两下脖子,装腔作势地说:“哎呀,我竟不知,有的人白日里得了礼物喜气洋洋,夜里忽然发那么大的脾气竟是为了我,当真受宠若惊啊。” 项文辞冷嘲一声,推着他的肩背,毫不留恋把他往门外赶,“莫往自己脸上贴金,快滚快滚。” 祁玉成前脚跨出门槛,后脚门扉就被阖上,留他一人站在空寂的廊下。 数日后的清晨,项文辞和祁玉成正一前一后出院门,祁封埋着头往院里闯,项文辞条件反射般把祁玉成挡在身后,朝旁避了避。 祁玉成皱着眉问祁封闭:“干什么呢?没点规矩。” 祁封抬头就是一张眉欢眼笑的脸,“少爷,放榜了,状元!” 祁玉成神色立时一松,“意料之中,二哥人虽傻,学问却是顶好的。” 祁玉成扭脸一看,项文辞在一旁撇嘴,便将他揽住,向东厢走去,“怎么?对我有何不满?” “我是想提醒你,别五十步笑百步。” 祁封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有点纳闷,“少爷不是说记不得项公子了吗?怎么才几天又打成一片了?” 东厢显然也刚收到消息,几个弟子忙进忙出,在项含卿的指挥下收拾行装。 “姐,何时启程?”项文辞从项含卿手边的矮案上捡了枚果脯抛给祁玉成,那人张大了嘴来接个正着。 项含卿道:“明日,路上兴许得绕点道,早些出发总是好的。” 祁玉成跟到项文辞身边,靠在墙壁上,仍旧是站没站相,“二嫂,不用带这么多物件,到了京城府里都有。” 项含卿望着来来往往扛木箱的仆从,解释道:“不是我要带,不知何时才会再回山里了,你二哥说我娘家的东西都要带走。” 祁玉成点点头,“这样一来咱们人马不少,我建议取道夔州避开襄州,一则绕开寻常大路,从山里走更易隐蔽,二则襄州雁阁是太尉府的人,不好对付。” “从雁阁地界走,他们还敢明里动朝廷命官不成?”项文辞冷冷道。 祁玉成抱起手臂,虽还带着笑,眼中却是冷峻阴云,“朝廷命官他们不敢动,江湖门派他们却敢随意下手,襄州境内民风狡恶,随意找点因由就能让新科状元摘不开干系。” “就听玉成的,这一路上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祁司衡的声音传来,他身上缠裹着一股烟香,是拜过列祖列宗,刚从祠堂出来。 项文辞抱拳微微躬身,“恭喜祁二公子。” 祁司衡谦逊地摆摆手,“无甚可喜的,换个地方做学问罢了。” 祁玉成玩味地盯着项文辞看,稀罕他又在人前摆出那副端庄有礼的面目。 项含卿见祁司衡走来,便放下手头事务迎过去,“祁兄,禄门弟子如何安排?这批人尚未出师随嫁竹缘山,武艺还未纯熟,但对上寻常高手也有全身而退之力。” 祁司衡快步走过去,抬手止住项含卿往庭院来的脚步,“唤我姓名便是。”他走到近前,着意看了眼项文辞腰间的佩剑,而后冲祁玉成低声道,“终于寻到剑主了?” 祁玉成敛着眉目回以轻浅的一笑。 祁司衡转回视线接项含卿的话,“我说说我的考量,你们斟酌。京中势力短时间内不会有大变动,但西北战事吃紧,大哥拒敌关外,鞑子送进关的暗探和细作后患无穷,如果弟兄们不怕边关艰苦,在居延一带必有作为。” 项含卿:“你说了算。”言毕她便去向禄门弟子发号施令。 祁司衡又转而对项文辞说:“文辞,你确定与我们一道吗?我本不愿意你趟这浑水。” 祁玉成也望着项文辞,他虽希望和项文辞结伴,但他尊重朋友的意愿。 “我已决定要在玉成兄身边。” 祁玉成猝不及防听他在人前直言不讳,说出意味暧昧的话,忆起项文辞一直以来的亲近又不禁想歪,耳根有点发热,悠游的神色也有了破绽。 祁司衡窥见便笑道:“照我原意,我也不希望玉成一起走,山里总还是需要个主理的人,但他不想一家人四散各地,也有道理,家里无甚大事,由几位先生照料想是足够了。” 祁玉成没听进去,还在盯着项文辞的侧脸看。 不知是否因那枚唇边的小痣……此人连话都说得更甜了。
第8章 截杀 第二日,两架车辇并人马队列,浩浩荡荡出山,道路两旁的密林间十数个玄衣武者也向着西北重镇出发了。 “骑河炮,三步打马,五步抽车,破象绝杀①。”祁玉成将军,抬头笑出了两颗虎牙,“破象局,中卒必进,解马局,车炮先行②。文辞,你要跟我学的还有不少吧。” 项文辞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再来!” “那你仍是红方,走先手,请。”祁玉成利落地重置棋子,好整以暇地靠在车壁上。 项文辞不信邪,仍旧当头炮起手,祁玉成笑着摇头,“你还真是,倔牛一般。” “我今儿偏要赢你一局。” 又是一盏茶的工夫,红方再显颓势,恰车轱辘轧到官道上的一块石头,马车陡然颠簸,棋盘上几枚棋子挪了位,项文辞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以他抽刀拔剑的速度飞快调了两枚棋,然后气定神闲地准备走下一步。 “哎!怎么又耍赖!”祁玉成虽没看见,盘上布局却是心中有数,项文辞的虫篆之技瞒不了他。 项文辞厚着脸皮按住祁玉成想把棋子摆回原位的手,“何出此言?哪儿来的‘又’啊?” 祁玉成正摊开五指,准备细数罪状,项文辞忽然倾身上前,扣住他的手指,另一手捂住他的嘴,敛去脸上的笑意和佯作的愠色,转瞬间面若冰霜,清冷肃然,抿着薄唇凝神屏息,注意着车外的动静。 祁玉成觉得自己近来很有些古怪,每每被项文辞碰一下就觉得筋酥骨痒,每每看进项文辞眼底就凡尘尽忘,此时分明有险情却不由自主缓缓收拢五指,与项文辞指缝交错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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