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成站在原地没动,祁琛的视线缓缓落下,与他隔着屏风的雕花镂洞相视,“这一路甚难,路程也远,若有人能同行一程是幸事。认定了便心如坚石,也与你一样。” 祁玉成轻轻开口:“爹。” 祁琛轻笑了笑,“我年轻时候能赞同你娘,如今又如何不能赞同你?” 祁玉成越过屏风,撩开袍摆跪在祁琛的面前。 “天下太平是你们挣来的,往后再用不到死士了。”祁琛探身拍拍他的肩,“文辞是好孩子,进了你的门,要好生珍惜。” “爹不怪我?” 祁琛起身,掸了掸华贵的袍子,显然是为婚宴特意穿的,“怪你什么?昨晚先帝托梦,让我莫为难你。也是,他是死士也好,是男子也罢,感情这事呐,由得了谁?”他指了指一旁挂着的绛色婚服,“去吧。” 话说这头,漱玉陪着项文辞往竹舍走去。临近傍晚的暖阳透过层叠树影,落下支离的光影,像碎金撒了一地。能听见远处有杯盘轻响,似乎有宫人在筹备晚宴,项文辞脸上带着不明显的笑意,他从未想过,宫墙内也会有这样的烟火气息。 “还是睡不好吗?”漱玉问。 “好多了。”项文辞说。 “小郡主托我带给你。”漱玉取出一只香囊,素白的缎料绣着粗糙笨拙的兔子,“安神的。” 项文辞接过,轻轻颠抛,收进怀中,“婵儿近来还好?” 漱玉笑笑,“年后从临安回来,闹着要学功夫,祁大人寻了白将军、刘将军、萧问,郡主个个都不满意,说不如舅舅的功夫好,前些时日北绥侯教了套先帝的刀法,倒是相中了,日日练着。” “还是萧婉姑娘在照料?”项文辞问。 “是。” “劳烦转告姑娘细致些,给刀柄上多缠几层棉布,莫伤了她的手。” “萧姑娘一直记着的,你的嘱托她都记在心上,前月你托人带的糕点郡主爱吃,她也没忘按你说的,每日最多一块,免得坏牙。”漱玉停了脚步,两人站在竹舍廊下,春风伏涌,竹叶沙沙声动,“若是放不下她,住到端阳后再走?今日夫子散了学她便来看你。” 项文辞闻着怀中安神香轻柔舒展的香气点了点头。 漱玉和祁封只将他送到门外,项文辞推门走进竹舍,未唤人伺候,自行收拾起来,脱了一身粗布衣物,跨进浴桶里沃身。 仰头靠在桶沿上,望着蒸腾水汽,他熨帖地舒了口气。 还记得姐姐出嫁的那天,没有长辈替项含卿梳头,是他三梳到尾,陪他长姐出嫁。他们天未亮便拜别师门,从禄门启程,在黑暗里试着走出一条明路。四年了,他忽然很想回去看看。原以为自己会做个死士了此一生,更以为与祁玉成再做挚友已然是福报,谁想还有今日的事,也不知姐姐是否会为他开心……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项文辞的思绪,一名内监借口说不小心把公子的袍子弄湿了,便将项文辞的衣物拿出去清洗。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项文辞坐在水里,无人问津,一盏茶的时间过去,还是无人问津。水已偏凉,周遭又无甚可往身上披的织物,项文辞已与常人无异,就这样干冻着也不是个办法。 “有人吗?” 项文辞叫了一声,仍然没什么动静。又坐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来。 日头西沉,窗口斜阳晚照,眼见明霞渐起,项文辞心内开始打鼓,心道自己真是大意,区区成婚之由,就被从祁玉成身边支开了,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谁也别活了。想及此,项文辞急忙翻身下地,恰在此时,房门就这么被推开。 项文辞随手捞过织绣的绯色桌布披在身上,杯盘器皿叮叮当当满地乱响,他旋身隐在门后,掌心金光一闪,灵剑亟待出鞘。 溯着烟青色缎靴往上看,来人腰间坠着雕琢鸳鸯的碧玺和长穗宫绦,锦茜广袖一挥兰香四溢,领口金丝绣作并蒂莲花,盘绕在襟前。再往上,祁玉成目似明星,形貌风流,一头青丝绾起,着素金进贤冠,笑盈盈走进门来。 怎么会有这般好看的人,果然是自己的福报。 项文辞看呆了,剑光滞在掌心,一时没顾得上在意身上衣不蔽体。 直到那春光满面的人毫无征兆地看了过来,紧接着将跟在身后的侍从全部挡了出去,接过内监捧着的喜服,披在项文辞身上,疑道:“这是怎地了……” 项文辞霎时惊慌,狼狈地蹲在地上,举眸看他,瓷质般的两颊被红缎衬得皎白无暇,长睫微微轻颤,清亮的凤目似有水波粼粼,被祁玉成一看,白瓷便染上绯色,从桌布掩映的深处浸漫到耳后。 “你……你没事就好。”项文辞终于憋出一句话。 面对项文辞这般不自知的糜艳,眼睛眨也不眨,实质般的视线快把项文辞皮肤上爬出纹路,更是攥着项文辞身上的桌布慢慢往下扒拉。 “害你担心了。”祁玉成脉脉轻语,似诉说情衷,“跟爹多说了几句话,耽搁了。” 项文辞身躯没了遮挡,祁玉成却不急着给他更衣,拿着张绒布,自他胸口一寸寸煽风点火,给他擦着水珠。 “你们一家活像骗婚的。”项文辞喃喃。 “愿者上钩。”祁玉成的脸近在咫尺,就在项文辞吻得到的地方,将触未触,“你上钩了吗?” 当——当—— 铜钟九响,吉时将至,项文辞一把夺过喜服,匆忙往身上套,祁玉成却不急,双手撑在项文辞身体两边,凑得更近,再次蛊惑般逼问,“上钩了吗?” 项文辞当机立断,搂着祁玉成的脖子吻了上去,“骗婚不成这就逼婚了。” 祁玉成揽住他的腰,加深这个吻,从唇瓣到舌根,逐一舔弄一遍。 唇分时祁玉成的气息稍乱,他顿了顿,一改先前轻佻的语气,认真地注视着项文辞,“岁月宽绰,我们还有很长的路可以同行,你说没说出口的愿意,我都永远记在心里,今生不瞒你,不负你。”他将项文辞更紧地拥在怀中,感受到经过一番唇舌交缠项文辞下身的变化,又笑道:“宝贝别急,洞房花烛要留到入夜。” 一股热血又不可阻挡地直冲项文辞面门,恼羞成怒道:“能不能快开宴,堵住你的嘴。” 祁玉成哈哈大笑,这才帮他穿戴,等他缓过来。 没有凤冠霞帔,两人俱是一般的男子服饰,一般的玄纁交织。 “是这样穿的,我记得。”祁玉成自言自语,将冠袍带履一件件往他身上装扮。 项文辞从未穿过如此华贵隆重的衣物,低头将金银焕彩的袍子看了又看,问道:“好看吗?” 祁玉成替他束发戴冠,打量他风姿秀拔的模样,诚恳道:“再好看不过。” 两人正悱恻难分,萧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怎地都站这里?” 几个侍从争先恐后地辩解,说王爷不让他们进门,萧问立刻提着拳头咚咚砸门,“祁玉成,你告了父母还需亲迎于庭,谁许你进门了,出来!” 祁玉成啧了一声,“恁多规矩。” “拜迎的流程你还一个没走!”萧问吼道。 项文辞牵唇一笑,戏谑地看着祁玉成。 祁玉成脸皮之厚登峰造极,他端地是一副谦谦之态,将项文辞拉到门边,对粗暴的砸门声充耳不闻,伸出手来,“就这样跟我成亲吧,往后我与文辞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再不分离。” 隐隐有细乐之声奏响,时辰到了,项文辞脸上赧色还未褪去,却毫不犹豫握住他,推开竹舍房门迈了出去,调侃道:“这下又成抢婚了。” 门外宫人见二人一同出门急忙将火盆马鞍草草摆下,萧问被赶鸭子上架,板着脸喝道:“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 随侍撒谷六捧,祁玉成与项文辞相携沿石径走向御园内满座的亲朋故旧。 庭前春樱似雪,飞花翩翩,不远处人群欢呼,喜迎新人,无不言道良缘夙缔,佳偶天成。 过了月洞门,礼官将手中锣鼓当啷一敲,钟鼓齐鸣。 磬尽时,礼官才在万岁爷悠缓的击箸声中颂道: 竹山外,几度秋;锦书来,琴瑟友。 死生许,待从头;千帆过,伴归舟。 桐花路,执君手;远征已,至此留。 霜雪尽渡不分离,白首成约长相守。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感谢阅读。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69 首页 上一页 69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