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项文辞转眼看他,不知他这个节骨眼上矫柔作态是何意,疑心他是害怕,握了握相贴的掌心,压低了嗓音,轻声说:“别怕。” 倏忽风声呼啸,数支箭矢借着风势破开车窗,项文辞一身凌厉气劲迸射开去,如雨的利箭纷纷被震落,唯有一支“漏网之鱼”贴着祁玉成耳边刚要擦过,被项文辞伸手劫住,锋利的箭头停在几寸开外。 “这箭,来势倒凶,但并无灵力,像是寻常习武之人射出的箭。”项文辞放开祁玉成的手,把箭矢交到他手中,用指甲盖轻轻一弹精钢箭头,意有所指。那个道貌岸然又心不在焉的人也跟着低下头,敷衍地唔唔应着声,却在看见箭簇上淬着的漆黑药液时神色一凝。 不容他们多想刺客来历,车队停下,车外接连传来哀嚎和闷哼,短暂的一番骚乱后项文辞掀开车帘跳了出去。 就见散兵游勇般的“刺客”皆已被随行的竹缘山弟子制服,跪的跪倒的倒,唉声叹气地告罪求饶。 另一辆马车旁项含卿严阵以待,短匕横握,藏在广袖内,护着祁司衡下得车来。 “这些不是修行之人,莫下重手。”项文辞道。 “这位公子说得是,别打了,我们就是寻常人。”一个独眼壮汉说着膝行向前,往项文辞身边凑,被祁封一脚踹翻在地。 “寻常人家倒算不上吧?现如今哪有在官道上劫车的正经人家?”项含卿寒声道。 祁司衡偏头看了项含卿一眼,示意无妨,项含卿便整了整裙摆,端出点少夫人的派头,娴静地立在他身侧。 就听独眼壮汉接着吭哧吭哧说:“早几年世道乱,我们的确当过土匪,后来朝廷招安在安南县当了两天兵,弟兄们不服管,就没干了,又在郢都花街做起了打手。各位大人有大量,我们有眼无珠,认错人,冒犯了,并非是有意劫车。” “非有意劫车?这箭上淬的玄冥浆可不是寻常能得的毒药。”祁玉成款款下车,将手中那支箭一掷,钉在独眼壮汉身前的地面上。 壮汉盯着箭尖上的黑亮光泽,瞳孔晃了一晃,又想往祁玉成跟前靠,这次没轮到祁封动脚,项文辞握雪剑出鞘,剑身上凝着一道冰寒刺骨的精纯灵力,刹那间抵在了壮汉的喉管上,“别乱动。” 这一式直教周围竹缘派弟子看傻了眼,分明是人人都练过的起手式,这名不见经传的项公子却耍得如此精绝。 壮汉冷汗倏地就下来了,咽了咽唾沫颤声道:“公子别动手,听我解释,前些天有几个客人逛花楼,赊了帐不说,还把头牌姐儿欺负狠了,上头大人物知道了这事,我们就拿钱办差,在往夔州去的路上埋伏着。上面传话来,说是两辆马车从城中出发,前后护卫一色的云纹白袍,让我们把车里的人放倒就行,自有人善后。我们确实是认错人了。” “兵器是上面配发的?”祁玉成问。 “是啊是啊,箭上的药也是,说是沾了皮肤就能麻晕一头牛,箭射不准也没关系。” 项文辞还在忖度着话里的真假,祁司衡发了话,“把人放了吧,别耽搁行程,车内有毒药那便别乘了,骑马到最近的驿站再做打算。” 他和和气气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闻令而行,祁玉成也片刻不再纠缠,牵过一匹马,把缰绳递到项文辞手里。 上了路祁玉成一言不发骑马跟在项文辞身侧,项文辞容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虚心求教,“玉成兄,依你看那波打手会是谁派来刺探我们的?” 祁玉成闻言收回思绪,摆了会儿谱,被项文辞拍了一掌才揉着肩膀说:“现今会视我们为眼中钉的人不少,秦宗一派在朝中支系最是复杂,嫌疑最大。如今党争源头无外乎夺嫡,秦宗身为太傅,自然是站在东宫那边,我爹始终没有站队,想回避斗争的纯臣大多选择向他靠拢,但身在漩涡却做不到独善其身。” 祁玉成拽了拽马缰,从路边的野桃树上摘下一只鲜桃,俯身往马嘴里喂。 项文辞接着他的话缓声道:“当朝太尉王湛是二皇子的母舅,手握兵权,夺嫡一事上有一战之力,必定也有诸多党羽,一旦两方势力相当,朝中就少不了被牵连利用之人,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都是波涛汹涌。” “不错。二哥将来必然会入翰林,这让许多人都坐不住了。”祁玉成唇角一勾透出几分邪肆,“翰林院前朝是养才储望、修书撰史之所,如今却隐隐有制衡相权之势。建朝四年来,爹始终在整顿朝堂秩序、推行集权、制衡朝臣,那些被掣肘之人怀恨在心,面对相权式微,加之爹身体不好,他们本在洋洋得意,二哥却出山了。翰林院若有了祁家人,承了爹的政治抱负,他们便难再起浪,所以咱们刚行出几百里便有人等不及前来截杀。” 项文辞望着不远处祁司衡的几车书卷,似是每一本都翻阅过数百遍,纸张残破,书脊磨损,全部是十余年闭门苦读的遗痕,他分明也才二十来岁,却不得不从文江学海里走出,往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去。 “别担心,我们是正义之师。”祁玉成无所谓地笑笑,伸长手臂去捏项文辞愁眉不展的脸,胯下的马却被项文辞一脚蹬开,他急急收缰稳住无辜的马匹,回头说,“这事儿看似扑朔迷离,实则很清晰,对方与我们不同,我们有禄门这等功法鲜为人知的杀招,对方却只敢派几个地痞流氓先试深浅,帮他的朋友必然是大户人家,出手就会被识破。” 项文辞调侃道:“这又正义在何处?” 前方驿站到了,祁玉成扬了扬下巴,掀袍跳下马背,替项文辞牵马,“我们的杀招,依律杀人,面对几个谋财害命的匪徒第一句话便是莫下重手,这还不算正义之师?” 项文辞撇撇嘴下马往前走去,全然没觉得他名义上的主子在后面替他牵马有什么不妥,脚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快意。 作者有话要说: ①②《橘中秘》朱晋桢
第9章 夔州 驿站里驿夫捧着文牒兴奋道:“还真是我们郢州的状元爷!” 祁司衡拱拱手,“老乡,前面不出百里就入夔州了吧?” 驿夫马上回答:“没几里路了,几位大人歇歇马,待会儿换上车,酉时前可以入主城。这几日恰逢春龙节,白日里人人亲耕,入夜后城里开集市、卖春苗,还有社戏可看,正赶上好时候。” “我们赶路,不进城凑热闹。若要避开人多之处,在哪里住店好?”祁司衡接过项含卿递给他的茶水,润了润唇。 “若是不在驿站留宿,继续往主城方向去,靠近三州交界处,盂山脚下有间不错的客栈,地处山边,冬暖夏凉,僻静又清幽,离南城门也不远,我知道京城的清贵途经时常住那边。”这驿夫口齿伶俐地跟祁司衡一问一答。 “那便多谢你,我们这就继续上路了。” 走出驿站祁玉成凑过去搭住项文辞的肩,“你喜不喜凑热闹?” 项文辞双手抱着剑,淡淡看他一眼,“不喜,但我估摸着你喜欢。” 祁玉成一挑眉,回头高声问:“二哥,文辞山里长大的,头次进城想去看戏,说是没见过戏子拿油墨往脸上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丝弦灯调唱念做打,怪可怜的,晚上我陪他进城逛逛,保证不暴露身份,你看可以吗?” 祁司衡温和地笑笑,“自然可以,待会儿入住后你们便可自由行动。” 项文辞看了一眼他亲姐,项含卿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项文辞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一番,而后冲祁玉成道:“你编瞎话也得节制一些,自古就有蜀戏冠天下之说,我是陵州人,有道理没看过戏吗?也就祁二公子人善心慈,懒得拆穿你。” 祁玉成笑眯眯的,脸皮颇厚,“那好,我头次进城,想去看戏,你可愿意陪我?” 项文辞觑他一眼,扬了扬手中的剑,“看在尚方宝剑的份儿上。” 盂山下的客栈果真如驿夫所言,三进院子依山而建,临水起楼,庭中一棵梧桐亭亭如盖,树下支着桌椅,作寻常客栈的大堂用。 “几位爷,里边儿请,赶巧还剩最后一个地字号大院子。”小二吆喝着带一行人入内,祁玉成却发现有人掉了队,他回身一看,项文辞站在梧桐树下,眺望着与夔州一江之隔的陵州。 “等到京城安顿好了,我送你回家看看。” 祁玉成悠缓的声音传来,把项文辞的目光从云缠雾绕的山林拉回,他心中感激却摇摇头,“不用,斯人已去,往后我和姐姐在哪里禄门就在哪里。” “那等我们站稳脚跟,在京中最繁华的地段重建禄门演武场……” 项文辞走到他身旁,轻轻推了一把,催促他跟着大部队一起进院里去,“行了,不是要看戏吗?快去换衣服准备出门。” “天字号院迎客!” 随着一声吆喝,祁玉成瞥见正对大门的天字号院内也有十数人在卸行装。 “小二,那边院里是什么人?” 小二将抹布往肩上一甩,抬起手半捂着嘴作耳语状,祁玉成微微俯着身听他说:“京中大户人家,专程来过春龙节,出手忒阔绰。” 祁玉成作恍然状,点了点头,从腰封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小二的手中,在小二不断点头哈腰的谄媚话里,往自己那分明次一等的地字号去了。 项文辞则眯了眯狭长的凤目,去院落周围巡看了一番,并跟祁家的弟子们交代了夜间的布防。 当他回到安排给他的那间上房,直面穿着洁白里衣的祁玉成时,难以置信地退出房门反复确认,这的确是项含卿指定给自己的那间。 “你在我房里干嘛?”项文辞站在门口,端端正正一派君子风范。 “什么你的我的,这是二嫂安排好的、咱俩的房间,咱们一行兄弟人多,二哥二嫂住一间,我二人住一间,就能少几个兄弟睡马车,懂不懂体谅人呀?”祁玉成低着头,边说边笨拙地系腰带,一个活结偏生被他拽成了死结。 “他们夫妻俩住一间就住一间,我俩……这叫什么事?”项文辞拢着眉毛,想去找项含卿的麻烦,却见她恹恹地进屋,闭上房门后再没出来过,只得站在门外,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去替其他兄弟睡马车。 “行了,跟我住一间怎么了?我俩虽不是同床共枕也是抵足而眠的关系,过来帮我系腰带。”祁玉成却大咧咧把他拉进门,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许不满和亲昵之意。 项文辞站在屋子中央有点不知所措,在祁玉成磊落的目光里没敢多想,把剑放在了桌面,双手解起祁玉成腰上的绳结。 他纤长的手指灵活地拉拉扯扯,似乎是耐心地,但又好像是心不在焉地解开繁复纠缠的细绳。祁玉成一开始盯着他的手,而后心里的盘绕也随着他的动作慢慢理顺,目光像室内袅绕的安神香,在清浅的暮色里缠上项文辞的面容,从他鸦色的睫羽间捕捉明眸零星的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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