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是何意?”陈章心下一惊,忍不住蹙眉道。 萧宁轻笑,“陈卿这些年做过些什么,心中当真没数么?不说远的,光是暗卫在安林抓的你,这擅离职守的罪你便得认吧。” 陈章闻言,笑道:“陛下只是为了臣擅自离任之事么?” “擅离?”萧宁好笑,“陈卿不妨再想想,当真只有这一事么?可要朕提醒你一二,比如囤粮?” “你?!”陈章神色终于微变。 萧宁接着道:“还有陈卿这些年与北庭军之人往来联络之信,陈卿作为一方刺史,与军中往来密切不知又是何缘故?” 陈章神色愈发紧张,转而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松,嗤笑,“陛下了解得这么清楚,为何不将臣直接交付三司?又何必深夜亲至此地?” 萧宁看着他神色变化,忍不住轻叹道:“朕何尝没有想过直接将你交付三司,陈卿不若想想,为何不呢?” 陈章低眉沉思片刻,然后骤然抬首道:“你?!”后又顿住,长叹一声道:“陛下对公子倒是真心。” “陈卿想明白了?”萧宁笑道。 陈章沉默着点了点头。 萧宁抬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白瓷瓶,安置于桌上,道:“放心,江安刺史陈章急病而亡,与北庭不会有任何关系。” “急病?”陈章一愣。 “怎么?陈卿对此有何不满?” “陛下不打算将臣所犯之事公之于众么?”陈章苦笑,“倒是保全了臣的身后之名。” 萧宁淡淡道:“毕竟你未害过小远身后名。” 陈章一愣,而后轻笑着摇摇头,“陛下可真是……”忽又正色道:“薛将军之事,我家公子确实全然不知情。” “朕知道。”萧宁淡然应道。 闻言,陈章苦笑:“看来当年之事,是我枉做小人了。可惜我当年不知公子心意,不然也不至于……” “陈卿!”萧宁闻言却忍不住皱眉,“你当真到如今都不曾明白自己错在何处么?你对当年之事的受害者们,当真无半分愧悔么?” 陈章一愣,他自然是有愧悔的,但他的愧悔似乎更多的是对公子的。 萧宁明白他心中所想,皱眉接着道:“你对镇国将军忠心耿耿,这本是好事,但你不该将待一人之忠心,凌驾于保国安民之上。你唤那人公子,可曾记得他不仅仅是你家公子,更是我大燕朝的镇国大将军,身负保疆卫国之责。” “我……呵,陛下可高看陈某了,陈某心中可没有什么家国大义,陈某只知,士为知己者死。陈某出身卑贱,若非公子知遇之恩,陈某如今也不过一草芥小民,自是比不得陛下您心怀天下的胸襟。”陈章自嘲般笑笑。 萧宁只是近乎漠然地看着他笑,待他说完,方才冷声道:“既是如此,那你便为你家公子尽最后一点心意吧。” 陈章没有动,只是望着萧宁,问道:“我想问陛下一些事。” “何事?” “陛下当初调我去江安,便是为了今日。” 萧宁道:“是,也不是。去江安是给你的考验。” “考验?”陈章一愣,而后又似想明白了般笑起来,“原是如此,原是如此,陛下倒是好心。”他停了停,又道,“只是陛下有几分把握。” 萧宁闻言,却轻笑道,“朕向来,有仇必报。” 陈章一时竟不知作何表情,半晌方才苦笑:“陛下看人果然很准。” “自然。”萧宁笑,“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朕也该回去了。陈卿也准备准备吧。”说着,便起身打算离去。 陈章看着他起身,忍不住又出声道:“是谁?” “什么?”萧宁脚步一顿。 “我行事向来谨慎,陛下的情报如此详尽,若说北庭军中无陛下之人,我是不信的。” 萧宁笑笑道:“既如此,那陈卿也不妨想想,这些事谁知之甚详呢?” “是他!怎会是他!”陈章大惊,对他的事了解得这般清楚的,想来也只有一人了,他的学生伍皓,如今的北庭军师,“为何?陛下是许诺了什么?” 萧宁道:“陈卿,难道未曾想过,他本就是朕的人么?”看着陈章脸上再掩不住的震惊之色,萧宁接着道,“陈卿安心,此一事后,他便只是北庭军师。”言罢,他不再停留,径自离开了牢房,留下陈章一人在原地消化这些信息。 翌日,帝都某处偏僻的院子里发现了急病而亡的江安道刺史陈章,朝野议论纷纷。后由陈章的学生伍皓上表奏明,陈章因偶得重疾,故而进京寻医,只因病势汹汹,故而未及上报,更不曾想此病如此危急,陈章竟未熬过去。燕帝念及此事情有可原,且陈章近年于江安道任上颇有建树,便不再追究擅离之过,更特意嘱咐伍皓好好操办其身后之事。 此事本也就这么过去了。只是,一月后,安西之事平定,魏国公返京,于途中得知此事,听闻当下便是神色立变,回京的行程也加快许多,返回帝都后第一件事便是进宫。据说,那日魏国公来时分外急切,屏退众人后,于大殿中与燕帝大吵一架,后携怒而去。因此坊间传出些流言来,似乎陈章之死另有隐情。 萧宁与晏述因陈章之事所起的冲突,令二人的关系一度跌至冰点,之后稍有缓和,终不及旧日亲密。 起初,柳一弦为二人僵化的关系头疼不已,向萧宁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萧宁只道,那日晏述归来,急匆匆来问陈章之事,自己便将陈章之死的真相据实以告了。柳一弦不解,这事他们做得隐秘,晏述便是心存疑虑,但绝对是找不到任何实证的,萧宁大可一口咬死陈章病故,何必为此当真和晏述闹至如今这般地步。萧宁便笑道,晏述的性子,此事必是要一查到底的,若闹大了反而不妥,倒不如自己爽快认了,连着晏述的愤怒也一并承了,免得日后纠缠不清,反误了国事。萧宁既如此说,柳一弦也不好再多言什么,后发觉二人关系变化果未真的影响朝堂,也就彻底不再多问什么了。 第42章 初冬落雪 永康十二年,秋暮冬初,西南传来消息,原先的西南匪寇在清剿过程中有残余势力向北流窜,恐与凉国势力勾结,影响北疆安定。收到消息之后,萧宁便命魏国公整顿军队,半月后北巡,沿途清剿残余流寇。按这些年的惯例,晏述每每离京前,萧宁总是要寻着各种由头私下里送一送的,虽然这几年北境安定许多,但行军打仗之事,刀剑无眼,晏述这些年虽不曾受过什么重伤,但总是小伤不断。故而每逢晏述行军在外,萧宁在京中多少有些挂心。 只是,此时二人关系不复如旧,虽然明面上还过得去,但萧宁清楚,晏述仍与自己置着气,每每私下见了面,总拿着那副君君臣臣的做派阴阳怪气,任凭萧宁如何放软姿态讨好都不假半分辞色。几次三番后,萧宁便也有些恼了,陈章一事,他自觉本就无错,更是为了顾及晏述感受,成全了陈章的体面。他知道晏述会因此与他生气,却料不到晏述这次的气性这般大。故而这一回,关于是否要私下里为晏述送别践行,萧宁倒有些犹豫起来。另一厢,晏述却也在犹豫着是否要进宫一趟,他刚得知了一个消息:温衍来帝都了。温衍已有十数年不曾离开疏月居,若是需要将她请回来,那么萧宁的病可是又重了?晏述心下焦急,但一念思及二人如今的关系,又不免有些踌躇起来。但他到底也没能犹豫多久,因为很快萧宁便派人来寻他进宫了。 那日天气阴沉,初冬的风已颇有几分凛冽肃杀之气,晏述跟着内侍一路来到观澜堂的暖阁,内侍在暖阁外便停了,只说陛下在内间歇息,请国公大人自行入内便好。晏述推开暖阁的门,便发觉房内虽烧了炭火,却不知是否因此处是临水而建的缘故,总隐隐透着冷意,他不自觉便皱了皱眉,那人对自个儿的身子果真还是半分都不上心。 晏述进屋便反手关了门,一路走过外间,在里间入口停了停,便见萧宁仍穿着单薄的秋衣,正在案前作画。他轻敲了敲一旁的门框,引得萧宁抬头望了过来。见来人是他,萧宁便轻弯了弯眉眼,含笑道:“你来了?” 晏述看着萧宁灯下的笑颜,眉目如旧,一瞬间有些恍神,似乎二人之间种种间隙不曾发生一般,似乎他们如今不曾疏远僵持一般,开口就要应时,那声“宁宁”几乎便要脱口而出,但到了唇边,出口却是一声疏离的“陛下”。 听到晏述的一声“陛下”,萧宁眼中的笑意明显凝滞了片刻,才又十分勉强地勾了勾唇角,笑道:“来看看我刚画的画。” 晏述有些奇怪地瞥了萧宁一眼,见对方只是笑盈盈地望着他,无法,只好走近到桌边看画。萧宁画的是幅风景画,画上是一汪花树下的水池,瞧着像是五月间的朝云山庄。朝云的温泉,多少往事浮现其中。萧宁看着晏述的神色微变,便知道他想起了那些过往,试探着靠近了些。察觉到萧宁的靠近,晏述便立刻冷了脸色,稍稍后退了两部,冷淡道:“陛下特意唤我来,便只是看画么?” “不是。”萧宁刚试探着伸出的手有些无措地僵在空中,只好讪讪地放下手,轻声道,“是为了北巡的事。” “哦?怎么,陛下不放心吗?可需臣将相关军报都呈上?”晏述语气平静,可萧宁分明瞧见了他眼中的嘲讽。 “阿述,我们非得如此吗?”萧宁忍不住叹道。 这话分明是低头求和的意思了,可晏述一想到好友之死,到底是心绪难平,他抿了抿唇,道:“陛下这是何意?臣不过是尽些忠君之道罢了。” “呵!忠君?好一个忠君啊,却不知晏卿做了这许久的臣,为何到了此时方才想起了这忠君二字?” 晏述心口一疼,忍不住冷声道:“原先是臣误会了陛下的意思,而今方知这些年冒犯了陛下,自是得知错就改。” “冒犯?”此言听得萧宁忍不住连连冷笑,“冒犯?不知晏卿可还记得当年之情形,你如今才知冒犯?岂不可笑!” 晏述冷淡道,“是我可笑,不该误会这些年陛下也有几分真心。” “我没有真心?!”萧宁愈发觉得好气又好笑,“我没有真心?为了个陈章,你便要将我们之间的情分全然抹去吗?” “情分?陛下说笑了,这些年,我们哪来的情分?莫非是陛下以身奉国的情分吗?”晏述嘲讽道。 “以身奉国?”萧宁一愣,似乎一下子泄了气,困惑道,“你怎会如此想?” “我为何如此想?”晏述觉得可笑,“难道不是陛下亲口所言吗?” “亲口,所言?” “怎么,陛下忘了吗?那年便是在这儿的水榭,陛下亲口对柳相所言。想来也只有对着柳相,陛下才有几句真心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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