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丁岭几乎下意识上前了一步,似乎想伸手扶人,但手臂微微抬起便被自己克制住了,他心下暗暗惊奇,明明眼前人神色未变,为什么却令人觉得堪堪便要倒了呢。晏述抬眼望过来的时候,明明还是那样冷淡疏离的眼神,可不知为何,丁岭却觉得自己从未在这个自小长大的伙伴身上见过那样衰败悲哀的模样。在自家夫人说完那话之后,晏述似乎在一瞬间褪去了此次返京之后那种古怪的抽离感,丁岭终于在他身上看到了本该有的悲伤与痛苦。 但晏述开了口,却是令二人意外的平和,“我明白夫人的意思了。只是,我并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丁夫人显然很是意外,“果真?” 晏述似乎妥协般叹了口气,道:“那我想问问夫人,夫人眼中,萧宁他,这些年过得,可还算快意?” 丁夫人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困扰于如何回答,稍稍思考了一会,她方才缓缓道:“平心而论,算不上。”然后见晏述眼中似有一抹悲意浮现,她又接着道,“但如无晏公子您,只怕陛下连这些年也谈不上了。” 言至于此,哪怕是丁香,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了,于是她行了礼,便拉着丁岭离去了。 在温衍即将离京前,晏述终于还是下了决心登门拜访。 晏述到温衍居所时,却正巧遇见柳一弦也在。柳相大人似乎毫不意外他的来访,只是依着礼数向主人拜别,离去前还带着温和笑意,向他道:“我在此处等候国公大人好些时日,不想您来得这般迟。” “你等我,为何?” 柳一弦依旧笑着,“无妨,让温医师与你说吧,我今日实在是有事要做。” 晏述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柳一弦离去后,温衍便请晏述至茶室小叙。 温衍知道他的来意,待他坐下,递了一杯茶与他后,就告诉了他一件事:萧宁离世前身体已是撑不住了,无论有没有那场火,他大概都撑不过这个冬天。 晏述得知此事,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又问了许多这个冬天,他不在帝都这段时日,萧宁的事情。 温衍望着他,一一都答了。 蓦地,晏述有些突兀地问道:“是他做的吗?” “什么?” “那把火,是他自己放的吗?” 温衍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为什么?” 温衍这次叹了口气,道:“火是我放的。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为何?!”晏述似乎用力压着心头的情绪。 “他的遗愿,不忍不从。”温衍道,“他离去前,形销骨立,很不好看。” “不好看?”晏述愣住了,这个理由似乎很难令人接受。 温衍知他不信,只是接着道:“他身负两种剧毒,那两月又尝试了各种法子,我想不必再细说了吧,晏公子。” “各种法子?”晏述轻声低语,“各种法子?还是留不住吗?” 二人缄默良久,终于还是晏述又问道,“他可有话与我?” 温衍摇了摇头,又抬眸似乎欲言又止。 晏述不解。 温衍终还是下了决心,道:“他曾想问你,可还怨他?可会怨他?” 闻言,晏述心下大恸,他知道萧宁问的,一是陈章之事,可还怨他欺瞒,二是萧宁离世,可会怨他抛弃。可晏述此时却实在无法回答,眼眶酸胀得厉害,可“不怨”二字偏偏卡在喉间,梗得他舌根生疼。 温衍倒也不逼他,只是默默为他斟了杯新茶。 时近黄昏,晏述才起身向温衍道谢并道别。 但,之前一路神色自若的晏述在离开温衍住所后,却是克制不住般,又哭又笑,一旁的侍从无措地不知自家主人发生了何事,只能小心翼翼地护着他回府。而回府后晏述就将自己独自一人关在房中整整三日,谁也不见,朝堂告假。但三日后,似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走出国公府大门的晏述仍旧是那个严谨稳重、不苟言笑的镇国大将军。 又三日,温衍离京,新帝事忙,便托了柳一弦前来相送。二人到了京郊,不想却见晏述正等在前方的晚风亭。温衍神色微动,记起昔年故人为自己送别的情景来。 晏述备了酒,递与温、柳二人,又自斟了一杯,拱手道:“我谨以这杯今年新酿的‘折枝’,为温医师送行,愿你一路平安。” “折枝”,竟也是“折枝”,温衍心下一时说不清是怀念还是悲伤,她谢了晏述,将酒一饮而尽,道:“晏公子,有心了。” 待温衍离去,柳一弦方出声问道:“你为何来送她?” 晏述不答,只是望着温衍离去的方向有些出神。 许久,柳一弦觉得无趣,正转身打算离开。 却听得身后晏述轻声道:“我有些想他了。” “谁?”柳一弦下意识应道,但立刻就后悔了。 晏述叹息:“我想宁宁了。” 第44章 尾声 永康十三年初,帝萧宁因昭宁宫大火意外离世,彼时萧宁已重病月余,早已立下遗诏。故而萧宁离世后,遵其遗诏,由其侄萧泱继位。萧泱登基,于次年改元延熹。新帝上位后,基本延续前朝政策,时局未有大变。 延熹四年,魏国公府,书房内,伍皓将近期军情向晏述陈报完毕后,又停顿了片刻。晏述明白他的意思,让其他人都退去,独留下伍皓一人,“说吧。” “还是那件事。” “有进展?” 伍皓摇了摇头。 晏述刚刚坐直的身体又松了下来,他合了合目,苦笑着道:“好的,我知道了。” “公子。”伍皓欲言又止。 “怎么了?” “公子如何肯定那人还在?” 晏述一愣,是啊,他怎么就肯定那人还在呢,可要他如何相信那人就那么离开了,如何接受那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了。他微微低头轻笑:“直觉。不,应该是,默契。”那可是萧宁啊,无论温衍和柳一弦如何说,他都不会相信他的宁宁就这么离开了。萧宁的离世,待他稍稍从那种悲痛中清醒过来,便发觉其中古怪之处太多,萧宁做得太过周全,实在像是蓄谋已久。自然,也有可能是他自觉大限将至,提前做了准备,但晏述是绝不愿是考虑这种可能的。 “那,会不会是我们找错了方向?那个人,并不在江南。” “不会。”晏述苦笑,怎么会不在江南呢,那个人如果能离开帝都,必然是要去江南的,那里可是他多年来念念不忘的所在,是她的家乡,是他们的约定。“接着找吧,还是一样,无论有没有消息,一月向我报一次。” “是!” 延熹五年葭月,伍皓急匆匆来到魏国公府,甚至等不及通报便跟着侍从进了晏述所在的枕风阁。 “怎么了?这么急?”晏述看着那个急切地想阻拦伍皓的侍从,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伍皓这般急来找他,必是有要事。 “有消息了,公子。” “什么消息,值得你这样……”晏述笑道,但忽地某个念头击中了他,他神色倏忽一变,急道:“是,是……”是那个人。 “是!”伍皓重重点了下头。 “快说!” “今日有人给柳相府邸送了一幅画。” 这话说得莫名,但晏述知道,伍皓绝不会拿这事来骗他,此画必然大有干系,“什么画?” “一幅画风很像故人的画。” “很像故人?!”晏述几乎要忍不住内心的狂喜,“画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伍皓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晏述脸上一瞬间浮上一层失望,但他很快调整了心绪,笑着低声反复道:“无妨无妨,有线索就好,确认了就好,确认就好,很好,很好,已经很好了。” “不,公子,还有更好的。”伍皓唇角的笑意几乎要藏不住了。 “什么更好的?”晏述一怔,似乎有些不明白。 伍皓笑了笑,缓缓道:“我知道那幅画画了什么。” “什么?”晏述似乎还有些不能回神。 “画的是,”伍皓笑道,“北疆边城荒月。” “北疆?边城?!”晏述彻底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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