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柳一弦一愣,“不是陛下让臣留下,要说俞南之事么?” 萧宁轻笑,“俞南能有什么事,成王想退位云游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了。不过是见你方才神色古怪,欲言又止,想是因了阿述在这儿,不好开口,故而特意留你一问罢了。” 柳一弦苦笑:“其实也没有什么紧要之事。不过是多嘴想问陛下一句,是当真要动手了么?” “嗯?”此言似乎颇令萧宁有些意外,“这话似乎不该由你来问?怎么,当年之事,你不恨了?” 柳一弦叹气,他怎会不恨,当年的事一直是他心头难以消解的一道疤,他忍不住道:“我如何不恨。”可,他停了停,有些感慨道,“昨日我看了这些年江安的年报,他当真算是良才,在江安这些年也委实做得很好。如今要换了人,只怕对江安……” 萧宁没有让他说完,便笑着接口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诺大的朝堂若连个替他的人都选不出来,那大燕这天下可真是危险了。” 一弦忙道:“臣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有些可惜。” “我知道,一弦你到底是惜才。但,”萧宁忽地神色微凛,“他犯了罪就是犯了罪,才高不抵罪愆,功过不可相消。” 一弦默然片刻,又轻叹道:“其实我也并非全是因了这个缘由。他毕竟与魏国公私交甚笃,而你与魏国公的关系好不容易才……你当真要动手?若真动了手,你二人怕是……” “怕是回不去了?”萧宁挑眉,轻笑,“我记得,当年一弦可是颇为不满我与他的关系,如今倒换了立场么?” “不满?你当初把话说到那份上,我不满又有什么用。倒是你,说着那人那般重要,如今却又不在乎了?你以为这次的事一发生,他还是那般好哄回来的?” “哄不回来,那就断了,不正好合了你们的意?”萧宁轻笑。 柳一弦闻言,皱眉不满:“陛下不必做这副轻浮样子给我看,您若果真不在意,做臣下的自然也不会多虑什么。” 萧宁无奈:“一弦你啊,有时候就是操心太过。”顿了顿,方道,“我既做了抉择,便总归有我的考量。” 柳一弦望着他,不知为何,心下总隐隐有些不安,这些年虽然萧宁待他仍如旧时,他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萧宁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捉摸了。君心难测,这四字,他之前从未想过能用来形容萧宁。但萧宁既说了自有打算,他为人臣的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又想着还有事要处理也就不再多留。 是夜,萧宁趁着夜色拜访魏国公府。这几年国公府中早习惯了君王偶尔兴起的私下来访,自仲安递了消息来,国公府早做了安排,萧宁刚下马车便瞧见了等在月色中的晏述,唇角不自觉地勾起细微的弧度。 魏国公将人带进后院,一路领着上了枕风阁。侍从们早已退下,此间只留了他二人。晏述一边帮萧宁将外衣脱下安置,一边忍不住道:“如今已近深秋,怎么还是穿着这样单薄?旁人或许粗心,怎的连仲安也不懂事了。” 萧宁一边随着他往里间走,一边笑了笑道:“我哪有那般脆弱。何况你也知道,我若是不愿,仲安也劝不动的。” 晏述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拉着他在铺了软垫的位置上坐下,又从小炉上取了早已温着的清酒斟了一盏,递过去,在萧宁接酒时。晏述便顺势握住了他的手,一面弯腰将他另一只手拉过来,让他将酒盏捧在手中,自己则将萧宁双手拢在两手间暖了暖方才放开,低头轻笑了声:“手这般冷,还嘴硬呢。快喝了暖暖吧。” 萧宁笑:“方才吹了风,自然冷些。”说着微微低头闻了闻,又笑,“是绿猗?” 晏述点了点头,含笑应道:“是。”一面起身给自己也斟了一盏,浅尝了一口,“只是不算陈酿,陛下可莫要嫌弃。” 萧宁瞥他一眼,无奈:“韩师傅前些年离京云游之后,绿猗已是千金难求,就算宫中也寻不出多少坛了,嫌弃一说,从何而来?”说着,他忽的想起了什么,不由抬头看向晏述:“我听说韩师傅离开前,有人买下了所有绿猗,那个人不会……” “是我。”晏述极快地肯定了他的猜测。 萧宁一愣,“为何?” 晏述微微挑了挑眉,不答,只是回看向萧宁。跃动的烛光间,晏述的神色有些暧昧不可辨,萧宁心头一跳,想起些久远的往事来。是了,这是他曾送过晏述的酒。 看着萧宁的神色微变,晏述便知道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也不愿再纠缠于此,便问起萧宁此行的目的来。 “我来找你,不是寻常得很么?”萧宁轻笑,“能有什么目的。” “是啊,但白日里刚接了安西的情报,若非有了对策,你怎会出宫偷闲。”晏述瞧他一眼,看萧宁想开口自辩,又轻笑着堵了他的话,“便是为此烦恼,想与我诉诉苦,寻些安慰,也不该到了也不提此事半句。” “怎么不提?这不就要提了么。”萧宁轻笑道。 “陛下有对策了?”晏述笑。 萧宁点了点头,一面暗暗皱眉,不知从何时起,晏述私下里时不时便会唤他“陛下”,那语气总令他有些不适,但他却寻不出缘由来,特意提出又显得自己多心多疑。 晏述低头思索了片刻,道:“可是需要我做些什么?” 萧宁轻声道:“是。我需要我的大将军为我,再定一次安西。” “哦?”晏述抬眸看他。 萧宁接着道:“安西这些暗涌,最好能在暗处一次性解决。” “既是暗涌,哪里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晏述蹙眉。 萧宁从袖中取出几卷信轴递予晏述,道:“这是暗卫传回的情报。” 晏述接过展开,迅速看了几眼,不由便是一惊:“这么清楚?”这份情报上面将安西暗处的几股势力分布、据点、脉络、构成都写得一清二楚,甚至于近期行动计划都有所涉及。晏述心下暗惊,他知道皇家的暗卫情报收集的手段厉害,却不想竟能到这份上。 萧宁道:“这可不是几日之功。” 晏述不自觉接道:“自安西归附?” 萧宁摇了摇头:“更早。”稍微停顿了一下,不等晏述问出下一个问题,他已接着道:“若有这份情报,可能解决了?” 晏述静默了片刻,认真思索了一番,道:“虽有些风险,但应该可以。” 萧宁点点头,又有些犹疑道:“恐怕不是一些风险,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晏述抬眸笑道,“想潜入安西,自然不能带大队人马。” 萧宁抿了抿唇,道:“我会让北庭军以北巡的名义前往北境,虽不便直接入安西,但好歹可以威慑一番。若有所需,你也可直接调人,不必……” “好。何日启程?”晏述极快地应道,倒是让萧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晏述看他一时有些愣怔的模样,轻笑道:“怎么了?不是很急么?”急得都需趁着夜色来找他了。 “……”启程自然是越快越好,若是明日便能动身便是再好不过,但萧宁心知这不合适,“三日后,可否?” “好。”晏述望着他含笑点头,然后又道,“三日后就不必送行了。” “我……”因这次出行是隐秘的,自然不便送行,但晏述说出了口,萧宁反倒生了几分莫名的愧疚来。 看着萧宁这神色,晏述大约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干脆轻笑了声,将人拉进怀里,低声笑道:“不过,我可要些补偿。” 萧宁闻言,倒似放下了什么,顺势揽住对方,眉眼轻弯,轻声应道:“如卿所愿。” 第41章 旧年恩怨 冬夜,天寒,朔风凛冽,破旧的窗纸不断被发出刺耳的声响,地上的枯草簌簌作响,不知是窗口溜进的冷风作弄,还是暗处的生物在活动。 夜色深沉,本不是该有客到访的时辰,却有人一步步走过幽暗的通道,最后停在最深处的那间牢房门口。旁边一路跟着的狱官忙十分有眼力见地把牢房门打开了,又迅速退到一旁。 那人抬步迈入这间幽暗潮湿,却意外整洁的房间,往里走几步后,就看见牢中人正端坐在桌边,于是低声偏头道:“东西放下,你也出去。” 随侍官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到那人的神情,还是没有多言,只低头安静退至门外,并将牢门轻轻掩上。 “你来了?”牢内人看见来人,似乎毫不意外,虽然那人一身华贵锦衣,怎么看都与此处环境格格不入。 “陈卿倒像是在等我。”来人轻笑道。 若此时有北庭军旧人在此,大概一眼就能认出牢中人便是他们从前的军师大人,而今的江安刺史:陈章。不过此时的陈章一身单薄囚服,全然不见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只是端坐的模样倒一如旧日雅正,神色亦是坦然自如,倒不似在天牢中,而是在自家院落一般。 “这是天牢,能把我抓到这儿的,想来也只有您了。”陈章抬眸?笑了笑,“而您只抓不杀,想来必是有话要和我谈了,陛下。” 是的,这位深夜探访的来客正是燕帝萧宁。 闻言,萧宁也只是轻笑了声,然后在另一侧坐下,低声道:“陈卿说笑了,天牢并非草菅人命之处,岂有不审便杀之理。” “哦?”陈章觉得有些好笑似的挑了挑眉,“那陛下今日是来审我的?我倒不知我犯了何等大罪,倒需劳您大驾了?” “陈卿那般聪明,当真猜不到么?” 明明是恭维的话,陈章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后又忍不住叹气,道:“我原先以为陛下到底是对公子和北庭军不放心,可如今您亲自深夜到此,却又不似是因了北庭军的缘故。” 萧宁闻言,挑了挑眉,示意对方继续。 陈章接着叹道:“那么便只是针对我,我自认向来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在江安时,虽不敢说于国于民如何有益,但也不曾尸位素餐,罔顾法纪。那么,思来想去,便只有当年薛将军一事了。” “呵!倒难为你还记得他。”萧宁冷笑道。 “果真?”虽是自己提出的猜测,闻言陈章仍是一愣,继而忍不住苦笑。 萧宁神色蓦然严肃:“那薛将军之事,陈卿是认罪了?” 陈章眉目微敛,好笑道:“认罪?我有何罪?当年是我决策有误,陛下因此怪罪,我自然无话可说,但陛下要我认罪,可是要我认这个么?” “呵!陈卿好手段。”萧宁微微抬首合目,掩去眸中神色,语气越发肃冷,“若非当年没有足够的证据,你以为你能安然至今?” “那陛下如今有证据了?”陈章抬眸轻笑,眉目间满是悠然之色。 萧宁轻哼了一声,睁眼笑道:“陈卿方才说自己在江安任上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哈哈哈哈哈。”萧宁忍不住放声大笑,待停了笑声,语气又骤然转冷,“陈卿这话,也当真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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