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章赴任之前,晏述到底没忍住,向萧宁旁敲侧击着问了问。晏述方开口,萧宁便已了然,忍不住好笑道:“我果真只是看中了你家陈公子的才华,你信不信?” “我……” “怎么?国公大人是觉得陈章之才担不起?” “自然不是。” 萧宁稍稍眯眼,轻笑了声,“好了,我保证,”说着,他举起手,两指扣起,三指伸出,做出发誓的样子,“陈章此事,与北庭军毫无干系!” “宁宁你?” “你在想些什么,我还能不知道么?”萧宁抿了抿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一天天的,疑心病比我这个当皇帝的还重。”说着,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稍稍侧过头去,掩去耳尖的绯色,“何况若我真是要把你怎么的,凭你做的那些事难道还够不上欺君犯上的罪名吗?” 话都说到这处了,晏述自然也不好再疑心什么,出宫后稍稍安抚了陈章几句,并嘱托他到了任上便好好做事,无需再牵挂军中之事。 之后很是平静了一段时日,陈章赴任后,晏述往军营去的时间便多了许多,与萧宁相处的时间自然也就少了。萧宁也曾暗暗疑心,晏述是否因陈章之事而心生芥蒂,但每每见了面,那人情态神色一如往日,那双眸子里藏着的深情缱绻未有半分动摇,他便不忍再开口试探些什么了。 第39章 故人所托 永康七年初,年节刚过,元夕将至,前一年国内诸事平顺,四海升平,年底时各地官员按例进京述职,其中便有几位萧宁旧年好友,难得相见,萧宁特意留了两日空闲,想着邀几人一聚。这些人中,镇南军统帅、并州牧丁岭与萧宁旧时交情最为亲厚,多年不见,这些时日更是得了闲暇便常于一处相聚。元月十六夜,萧宁邀了几位好友于西林别苑赏月,除了归来的远客,晏述、柳一弦二人亦在,席间少侍从,无舞乐,不过与席的几位都知道他的秉性,也不拘束,要饮酒的便自斟,爱吃食的可自取,爱吟风弄月的也备了纸笔。几人不谈朝政,只论风月,晏述不似少年时自矜,萧宁私下又素来没什么架子,氛围倒也融洽。至晚间几人几乎都醺醺然欲醉将眠,萧宁便遣人将来客送到客房安歇,照料妥当。晏述见月上中天,萧宁分明已有五分醉意、三分疲倦,便与柳一弦使了个眼色,柳一弦环视了一圈见四下已无人清醒,便点点头,默许对方将人带了回去。 “他们如今这般不顾忌?”身后传来的声音冷不防吓了柳一弦一跳。 回头见是丁岭,柳一弦方稍稍放下心来,苦笑道:“也不过是私下里放肆些。”他瞥了一眼丁岭,道,“您倒十分清醒。” “我的酒量可不是寻常人可比的。”丁岭笑道,然后拍了拍柳一弦的肩,“安心,这儿也就你家陛下可与我相较了。” 闻听此言,柳一弦心头一颤,似乎明白了什么,颇为诧异地回头看着对方。 丁岭挑了挑眉,笑道:“那家伙素来拿晏述没法子,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是没什么长进。” 他这言辞未免有些过分放诞了,柳一弦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对方却先递过来一盏酒,“还有好酒,我亦未尽兴,不知是否有幸邀柳相共饮?” 柳一弦心下无奈,却还是接过了酒盏,饮下一大口。 丁岭大笑起来,又大力拍了拍柳一弦,道:“你不必担心陛下,他啊,可清醒得很。”言罢,他转身道:“我有些醉了,回去了。”走了几步,却又停了停嘱咐道:“夜里凉,柳相也早些安歇去罢。” 柳一弦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微动,看来萧宁的这位老友不似他原先印象里的纨绔与莽夫,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第二日几人大多回京去了,唯独留了萧宁与丁岭二人。萧宁去找丁岭时,那人晨练结束,正坐在廊下烹茶。 萧宁进了屋,一面挥手令侍从退下,一面笑着在丁岭对面坐下道,“明明去了偏冷之地,怎的反倒文雅许多,这会儿倒像个文人了。” 丁岭懒得理他这些揶揄,只倒了盏茶放在他面前,道:“怕你一会儿口渴。” 萧宁笑笑:“我没那么多话想说。” “也是。”丁岭轻声笑道,“那人一会儿便回来了,你在这儿可留不久。” 萧宁知他取笑自己,也不在意,“若你不在意,我让他过来也无妨。” “可别。”丁岭忙连连摆手,“我向来和他不对付。” “不对付?”萧宁微微垂目,“我以为,你们后来也算是朋友。” 丁岭叹气:“您家那位性子可傲着呢,若不是因了你,他只怕是懒得理我,我也不敢与他论交。” 萧宁闻言沉默。 丁岭看他一眼,越发无奈,“没想到他那么个人,却在你身上栽得那样狠。” 萧宁抬眸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栽得狠的可未必只有他。” 这话换了旁人,大约都要以为萧宁在自嘲,可对面人是丁岭,他几乎立刻明白了萧宁在揶揄自己。昔年丁公子的荒唐事也算是帝都奇闻一件,却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底细,不巧的是萧宁便是其中之一。丁岭微微垂目,稍稍收敛了神色,道:“是啊,自是比不得陛下您心境澄明,无尘无忧。” 萧宁闻言,轻笑了一声,笑中颇有几分苦意:“心境澄明?我若当真算得上有几分澄明,又何至于陷入如今这般田地?” 丁岭闻言一时倒有几分诧异,“怎么?不忍心了?” “对他,我何时忍心过?”萧宁轻声道。 “你疯了?!”丁岭心下一惊,忍不住低声斥问。 萧宁抬眸扫了他一眼,勾了勾唇,“我疯不疯的,又与你何干?左右不过是我与他纠葛。” “你与他?”丁岭心下有些烦躁,“你们今时这身份地位,也敢说与旁人无干?你要是不忍心,就趁早收手,也免得旁人为你们这些糟心事赔了性命!” 萧宁闻言却是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停了笑又道,“阿岭,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说了无干,便是无干的。” 丁岭听他笑,本是愈发烦躁的,但闻听此话,却不由怔了片刻,方才犹豫道,“你的意思是?” 萧宁点点头,“和你想的一样。” “你不打算?”丁岭愈发不解。 萧宁轻轻摇头,“我对他,不曾有过任何谋划。” “那为何?”丁岭皱眉。 萧宁叹道,“阿岭,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你是……”丁岭怔了,“你还惦记着当年那事?可是,连薛家都……”他停了停,然后苦笑了一声,“我倒是忘了,你一直是这么个性子,和那人一样。” 萧宁原只是淡淡地望着他,只是听到最后那半句时忍不住微微蹙眉,也不知怎么想的,出声道,“那人如今安好。” 丁岭一愣,也是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话,“我知道,她在你身边,我很安心。” 萧宁却似乎不太满意他的回答,抿唇道:“你这次回来不打算带她走吗?” “带她走?”丁岭轻声重复,似乎当真没想过一般。 萧宁眉间蹙得愈发深了,“如今丁老太尉已经不在,你又早已自立门户,可没人再能管束你了。” 丁岭抬头,语气带了几分愤懑,“难道你以为昔年是我家族的原因吗?” 这话问得萧宁也是一怔,然后有些明白过来了,轻声道,“是为了蔓蔓的事?丁香她才……” 丁岭沉默,萧宁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了。 “但如今……” 丁岭打断他道,“一别经年,我已不知她如今如何想,更何况,我要以什么身份理由带走陛下的丁昭仪呢?” 萧宁无奈,“到底是因了这个缘故吗?明年年初丁昭仪将因病离世。”看着丁岭神色微变,萧宁也只是接着道,“她说她困在这座城里太久,想离开了。” “为什么?”丁岭轻声,“为什么与我说这些?” “或许不是困在这里太久,只是等了太久,不愿再等。”萧宁望着他道,“你该知道的吧,丁香是她入柳府后的名字,她本家并不姓丁。” 丁岭一怔,他记得的,她本家姓陈,原是淮南人士,他忽的沉默下去。 萧宁瞧了瞧天色,心下盘算着该是那人回来的时辰,便直接起身打算离开,临走前倒是安抚性地拍了拍老友的肩膀。 出了门,果见那人已等在廊下,萧宁轻快地上前几步,笑着去拉晏述的手,“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倒在外面吹冷风。” 晏述含笑道:“我也才刚到。” “阿岭如今的茶泡得不错,可惜了,你没尝到。”话虽如此说着,萧宁拉着人回去的步子倒是一步未停。 “丁大人现下可未必有心思给我泡茶喝。” “你听见了?”萧宁讪笑着摸了摸鼻子。 晏述勾了勾唇道:“嗯,不过也就听了两句丁大人的旧事。”他略停了停,又笑道,“大约不久便是桩破镜重圆的喜事了。你总是心善。” 萧宁笑笑,“又不是多为难之事,他们已是阴差阳错,离别多年,若果真能成全了他们,倒也不失为一件善事。” 晏述闻言,只是笑笑,心下不知为何,却有些发闷。 出了元月,几位回京述职的官员也就陆陆续续离去了,丁岭离开前,萧宁还特意送了送。至初春时节,宫中果然传出丁昭仪染疾的消息,不足一月就病逝了。葬仪过后半月,在某个暮春的早晨,有一驾马车自帝都出发,一路往南而去。 在那辆马车急行而去的时候,有人正站在城墙上远眺,目送故人离开。 “怎么?舍不得了?” “没有。”萧宁稍稍吐出一口气,笑意明媚,“只是觉得放下了一件事,心安许多。”说着,他转头望向身边人,眉眼间笑意愈盛。 晏述回看他,却不知为何头一次觉得萧宁的笑有些刺目,令他心生焦灼之感。他下意识去抓萧宁的手,垂目低声道:“城上风大,早些回去吧。” “好。” 第40章 安西暗涌 永康十一年秋,北境军报传来,北方的乌桓部落似有异动。军报传到宣和殿时,萧宁正巧与柳一弦、晏述二人在商讨国事,便就此事问了两人的意见。两人都认为乌桓这举恐怕背后有安西旧部势力相勾连,只怕得慎重处理。萧宁对此颇为认同,乌桓的战力虽不足为惧,但安西平定不过数年,平稳的水面之下是无数涌动的暗流,但刚刚稳定的安西,也不宜贸贸然派大军入境,极易引起恐慌与猜测。萧宁低头思索一番后,决定先让柳一弦和晏述开始准备粮草和军备之事,无论安西问题如何处理,西北边境终究要加强戒备的,乌桓再如何,也需得防备一二。诸事暂定,萧宁便想让二人退下,却一眼瞥见柳一弦面有踌躇之色,便寻了个俞南之事的由头让他留下了。俞南的成王近日似乎有意将爵位让世子承了,晏述记着那位成王原是柳一弦姐夫,小世子又是他外甥,虽是公事,但萧宁留人未必不牵扯些私情,自己在这儿便有些不合适了,便未多说什么,就告退离开了。待晏述身影消失在宫门后,萧宁方才含笑问道:“柳相可是有话想说?”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6 首页 上一页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