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煜眼球忽而变得混浊不堪,失了神似地呆滞在原地。 他单手提着剑,另一手五指张开,扶着自己的脸庞往下拽,翻出了眼睑下的红肉,口中只能发出几个不算清晰的音节,好像半梦半醒着,最后才拼成了一句完整的话,“你明明……你明明知道他是怎么样对待我的,为什么还能说出这种话?” “陛下,您怎么了?” 战贺颐从未见过李成煜这样,一时顾不上什么地位高低了,转身抚上他的手臂,用力摇了摇,“陛下,我求您快醒过来……” 他的叫唤根本不起作用,李成煜的视线僵硬地转动,忽而看到了地上腐烂的贡果。他瞳孔兀然放大,突然甩开了战贺颐的束缚,提着剑快步走到离桡身边去,质问道:“是你想被他那么对待吧?” “什……” 离桡后撤一步,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一开口就语不惊人死不休,“李成煜,你不过是个爬上了龙床的男妓!” 啊……男妓。 李成煜眼瞳动了动,像是要从迟缓腐朽的记忆中搜寻出这个词一般,然后默默地看向把这个词强安在自己身上的人。 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只能想起那个人把他摁在处理政务的桌案上温柔地哄他。仿佛他才是天宫的陛下,而不是通过肉体换取吃食的乞丐。 “……” “男妓?是谁这么说你的?” “……” “如果我把他们都弄走,你会高兴吗?” “……” “你不需要有所顾虑,其实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因为我真的很爱你,阿煜。” …… 那个人的真的爱他吗? 回忆忽而凝滞,那人的存在仿佛被抹消得只剩下了一个“老天帝”的名头,连姓名都被自己遗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人在众人的思念和缅怀中悄然长逝了,而他永远只能是不入流的屑小,是恩将仇报的男妓。 好烦。 是不是只要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消失,他的心情就会愉悦畅快一些? “陛下……您不要听信这种胡言,您……” 战贺颐心中大骇,不知道李成煜心中作何感想,起身就要去拉他的手。李成煜脚下没有影子,身上泛着淡淡的金光,眼中尽是杀意,正侧着头看向他。 拦不住。 他凭什么、又能以什么身份去拦李成煜? 既知道拦不住,战贺颐只得悻悻地松了手。他在龙威撤走的一刹脱了力,无奈地跪在地上。 春夜三更,战贺颐背后湿了大片,浑觉透不过气。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紫玉旒冕微晃,脊骨剑出鞘,森白的脊骨在月光下闪烁着妖异神圣的微芒。 只是这一次,他跪坐在李成煜身后,而剑尖指向了旁人。 李成煜哑着嗓子开口了,龙眸死死地盯着离桡,问:“你认得这把剑吗?” “你认得吗?你一定认得。”李成煜摸着一节一姐森白冰凉的脊骨,如呢喃般轻声说道,“因为这就是你最敬爱的陛下。” 在坐上天帝玉座之前,李成煜的傲骨不知被生生折断了多少次。 他尚是凡人时就出生,父叔都是前朝重臣,对他管教不可谓之不严苛。后来家道中落,被贼人设计陷害,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他记得,夜间抄家起火,只有他趁乱出逃,在深山里不知跑了多少个日夜,精疲力尽时才发现已经出了京城,已是偏远的山郊野地了。 他身无分文、孑然一身,却终是苟全了性命。 县郊里就没有富贵的人,寻常百姓养家糊口也不容易,十来岁的孩子就算想给人做长工也无门。年幼的李成煜挺着腰板坐在城门口,脏污糊上了脸,可眉宇间尽是不肯向世俗折腰的精贵傲气。 故而他就算在同一块地方坐上三四天,面前摆着的破碗里也不见得会多上一文钱。 他后来饿得实在受不住了,便拿着破碗去河边多舀些清水喝,就着树果和花瓣一起服下,期望能再多撑些时日。 可惜这些吃食根本不管饱。 县城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地儿,规矩却多。什么地方能乞讨、什么地方不能乞讨,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李成煜没几日就摸清了,这一块乞丐里领头的是个没胡子的老乞丐,听说前朝时在宫里做过太监,故而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很会讨人欢心,还颇有惩治其他乞丐的手段。 就算是乞丐,有时攒了些钱也不会想着要好好过日子,反而全都投在了窑子里,满足人之私欲。听说阉人的心里更变态,没了命根,常常做些虐人泄欲的事。 李成煜不在意。 他两颊都彻底瘦凹了下去,却还不急着寻吃的,反而专心致志地坐在城门口,用旁边的街沿磨着一块在河边捡来尖石。 一道阴影忽而笼在了他头上,老乞丐后头跟了几个缺胳膊少腿的人做跟班,瓮声瓮气地问:“小娃儿,这里不能乞讨,你可知道?” 李成煜把石头攥在手里,平静地抬头,问:“哪里可以?我和你走。” 于是老乞丐叫散了人,把他带到山上一处空旷的林里,连哄带骗地让他躺下。 泥地并不算柔软,山里树林阴翳,草垛也生得极盛,只要躺下便会看不见人影。 李成煜忽然平静地说:“或许不会很疼,很快就好。” “啊,对对。”老乞丐还以为他是在说自己,搓着手说,“你这娃儿悟性高,我当然少给你吃点苦头。” 李成煜如尸体一般并着腿,一双清明的眼如毒蛇般死死地看着想要对自己上下其手的老头,双腿如脱兔般一个猛蹬起身,手中的尖石已经扎进了猎物脆弱的脖颈里。 他握着尖石拧了一圈,顿时鲜血飞溅,泼得他半身都是。 李成煜想尽一切办法折磨、虐待着那头猎物,最后挖开了猎物的喉管,拿回了他磨了很久的尖石。 李成煜扶着矮木,身子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头晕目眩到寸步难移。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最后也只在那一瘫肉身上搜刮到了一点儿银两。 可是他现在非常饿,饿到寸步难移。 李成煜擦了擦脸上的血,静静地望向死透了的猎物,没有畏惧也没有兴奋。他只是平静地和自己说,至少内脏很干净。 自然万物恬淡美好,自有微风轻拂,林鸟高歌,溪鱼空游,亦有弱肉强食,说来说去全都是连神祇都无法降罪的本能。 所以只要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 少年坐在草垛旁,捧起一块肉缓慢地咀嚼着。 只要能让他活下去就好。
第一百一十九章 、(副cp)李成煜 李成煜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好。 虽然他无数次故技重施,从各种色心大起的乞丐身上弄到了银两,但芝麻绿豆大的县里自有人发觉尸骨频增,一时间人心惶惶。 消息口口相传得极快,一会儿县南说有食人的野兽,一会儿县北说有魅人的山鬼。县令被闹腾得只能答应彻查,还下令多拨了银两给庙观,叫了几个会捉鬼的术士去做法,希望能平定祸事。 于是李成煜在黑夜里悄无声息地移去了别县。 他躲躲藏藏了许久,深知自己没有安身立命之所,亲朋好友皆被牵连,如今连寄人篱下都做不到。 瘦弱的少年拖着身子一路南下,偶尔遇上热心肠的妇人看他可怜,便给他一口吃食,再给他套上一件干净的布衣裳。他从不白白受人恩惠,即便接了别人的好处,也要在好心人的手心里留下几个铜板或是一点儿碎银子作为交换。 只是一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乞儿如何能向前朝重臣——甚至向当今圣上报血亲之仇? 他明白,自己首先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李成煜收起在集市上买的匕首,无动于衷地擦了擦脸上已经凉下来的血,反手划开了困在自己腕上的粗布,熟练地搜刮了猎物房间里值钱的财物。 他在窑子里的小倌馆旁蹲了多日,谁是真有银子、谁是打肿脸充胖子都看了个一清二楚。眼前这米商的儿子脑袋就不怎么灵光,趁着自己父亲在外跑生意便在风月之地鬼混了好几日。 李成煜不过是看准时机和这肥头大耳的男人搭了几句话,这贱东西一听到自己无处可归就起了歪心思,还把他连哄带捆地绑到了府上。 …… 后果就是这样。 李成煜晃了晃床帘子发出几声动静迷惑屋外的家仆,擦了擦脸上已经冷下来的血,快速搜刮着屋内的金银细软又裹了身锦缎的长衫,最后从那死人的脖子上拽下表身份的玉佩,摸黑逞着风高便翻墙逃了。 “呼.……” 李成煜跑的飞快,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过耳风声呼啸,背后的笼火鬼哭狼嚎着簇拥而上,他早摸透了小路,不慌不忙地拐了两下就甩开了家仆,三两步爬到高树上静候天明。 恐惧、愧疚和羞惭,都是他抛在身后的东西,从他逃出家的那一夜就被火舌吞没得一干二净了。 为了活下去,李成煜只能不停地往前。 而他最清楚,行走世间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李成煜继续往南,跑到下一处县里时已经套用了偷来的身份,从乞儿变成了异乡的贵公子。 他身上的银两不算多,但借别人身份到处以骗行商已经足矣。逢人问起他便说家在偏郊北境,是去京城做做生意、寻寻亲的。 李成煜赏人办事都出手阔绰,说话办事都有凭有据,即便交不出货,但就凭那浑身高人一等的傲意便无人敢怀疑。 他面上并无半点心虚可言,行骗的生意也做得直白。不过是把东边的供货商称作是自己的家业,叫西边的商铺去卖,自己做了个中间人而已,简单却屡试不爽。 他从偏郊骗到县城,最后踏入国都城门的时候已经衣冠楚楚,人脉和金银都赚得盆满钵满,连身份也换了又换—— 跪在天子面前时,李成煜已经摇身一把自己包装成了前朝的皇商之子。 当今圣上不昏却庸,治国大多只得听从臣子之谏,抵不过前朝官官相护,就算是泱泱大国也有了空虚疲惫之态。 “陛下!国库空虚,万民苦之。家父在先皇过世后便告老还乡,如今见北境偏地百姓困苦,于心不忍,特遣微臣前来叩见天子。” 李成煜虔诚地跪在天子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拿出一件伪造的信物呈了上去,“微臣对陛下忠心不二,行商谋利只为圣上,微臣深知君富才能民富,此生唯求国泰民安便足矣!” 他说得字字铿锵、句句在理,与年轻的帝王对答如流,连治国生财之方也说得头头是道。最重要的是:青年眉宇间得天独厚的孤傲便是予人最好的定心丸,便是皇帝也没来由地敬了他三分。 他不过在天子面前信口扯了几个谎,便真的成了当朝为君王敛私财的皇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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