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少游冷哼一声,转身看向嵇宜安,知道这呆葫芦性子较真,即便是不得不丢镖,也够他难受好一阵子。 “这事不怪你,你心里清楚。” 嵇宜安像只蜗牛,慢腾腾抬眼看他,又慢腾腾地低下头,握紧拳头。 “都说了不怪你,在这自责个什么劲。”阮少游有些好笑,他抓嵇宜安手去,掰开他攥着的指头。“总会有人指责你的不是,这么在意干什么。” “启程走镖以先,我也是有责任在身上的。” “走了,回宁京去,少了车马我们这些人快马加鞭的,两三天就能到,我都想吃张婶做的饭菜了。” 嵇宜安抿了抿唇,终是叹口气,望了望四围镖师一抱拳。“今日是嵇某失责,此责任嵇某一力承担,与诸位无关。” 阮少游静静看着。 “伤口裂开了吧?别骑马了,我们进城里租个马车。”嵇宜安转过头。 “行,都听你嵇大镖头的。”阮少游拍拍手,招呼镖师们上马启程。“一个个愣着干什么,出发了!” 众人默不作声,翻身上马,既然镖头愿意担责任,少掌柜也不作处罚,他们自然没有埋怨的理由。还有一些镖师心中怒气渐消了的,如今也在懊悔自责。 小六看了眼大家,又看了眼空荡的车,低头敛去眼底情绪。
第6章 解无生 “二爷,大少爷回来了!” 谯门画戟,下临万井,金碧楼台相倚。镖师们牵着马从西街过来,租来赶了一路的马车咕噜噜驶停到镖局门口。 小六搬来车凳,阮少游掀开帘子,慢条斯理从马车上下来,抬头见匾额高挂,同仁镖局四个烫金大字龙飞凤舞,再垂眸看去,大门敞开着任落叶拂过,一片空空荡荡。 “二叔人呢?” “听说您回来了,在前厅等着呢。” “他倒是沉得住气。”阮少游低笑一声,开扇大步踏进门。 嵇宜安抱着剑,正坐车头咬着个桃子,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没想到阮少游听见脚步声又回过头来,转头看见是桃子,脚步一顿,伸手夺过来咬上一口,又抛了回去,嵇宜安一点也没嫌弃地接过。“不好吃吗?” 阮少游余光掠到,漫不经心。“味道一般。” “还可以吧,”嵇宜安想了想,看向他,“月底有趟去江南的镖,我让他们带些蜜桃快马送来,听说江南的蜜桃饱满多汁。” “……随你。” 这呆葫芦,见啥都好吃。 拐角处,阮将止慢悠悠走了出来,手里把玩着两颗如意珠。 “哎哟,这不是我家二叔吗?”阮少游已换了副面孔,笑眯眯地迎了上去,“你说这真是不巧,侄儿难得跟一趟镖,怎么这镖就恰好丢了?” 阮将止皮笑肉不笑,“上别处查去。” “二叔这话可就见外了,我们可是亲叔侄。”阮少游搭上他肩,推搡着往前厅去,“许久未见二叔,侄儿真是想念的紧。” “不是想我早点死就行。” “瞧二叔这话说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叔侄俩在前头走,嵇宜安随手将吃剩的桃核丢入园圃里,阮将止忽然回过头看他,“嵇镖头,你师父今早来了,在府内的前厅等你。” 嵇宜安一愣,默不作声对上阮少游探询视线。 “嵇镖头还有师父,那这师父的剑术可不得更厉害?”一旁小六好奇问道。 “梁州豪侠解无生,乃天下游侠所共崇,”阮将止转动手间如意珠,面上看不出神情,“四年前他的关门弟子放弃参悟剑谱的机会,来我同仁镖局,那可真是有意思。听闻他本欲就此断绝这师徒关系,末了还是不忍,放徒弟离去。” 阮少游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极为难看。他当然知道阮将止说的关门弟子是何人。 “让二爷我猜猜,解大侠这次来是别有打算,还是带徒弟回梁州?”阮将止尾音微微上扬,淡淡瞥了阮少游一眼。 “那可真是巧了,”阮少游扬扇冷笑一声,“二叔你说,前脚我们押送的兵州刺史饷银刚丢,后脚嵇宜安的师父就来了,这要中间没个人将信送去梁州,侄儿我都不信呢。” 惹下贩卖私盐一案,再调虎离山引开嵇宜安,留他一人在镖局孤立无援,像四年前阮将行死时那般布下的局,倒是他这好二叔的风格。 “所以好侄儿是认定,这次押镖我动了手脚?”阮将止手中如意珠一停,似笑非笑地看着少游。 本是叔侄二人谈笑,局势却一下剑拔弩张,身后跟着的镖师都不敢插话,一时风过寂静,背后渗出冷汗来。 “二爷说笑了,”嵇宜安抱拳拱手,打破对峙沉默,“家师深明大义,我既已入镖局,断没有在此时刻抽身而去的道理。不好让师父久等,嵇某先行告退。” 嵇宜安错身离去,阮少游猛然攥住他手腕,又悄然松开,掌心带着薄茧,蹭过嵇宜安的手背。 嵇宜安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微微颔首。 阮少游见状,目光望向嵇宜安离去的背影,这才沉沉呼出一口气。 “二叔,”他转过头来面上沾着笑意,“好些日子没见了,走呗,喝口茶叙叙旧去。” 阮将止低哼一声,“免了,把主意打在我身上,是套不出话来的。” 脚踏石板面,庭叶珑珑晓更青,断云吐日照前厅。 两人渐渐走远,嵇宜安也往前厅走去,他放心不下阮少游,不可能就此离开,心里念着的还是该如何劝说师父。 细碎光影被门前竹柏切割着,投映在尘地上,阮府就在镖局后头,本是连在一处,他推开大门去,瞧见厅前那道身影站起身来。 解无生早已过了天命之年,发短髯长眉有棱,须发半白,他手提起剑,目光在嵇宜安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 “宜安,你这也没长高多少。” “……师父,四年前我就二十有一了,长不高。”嵇宜安松了口气,合门走了进来,“您老这回怎么来宁京了?” “为师来宁京,自然是在宁京有事要办。” 解无生拍拍嵇宜安肩膀,一身腱子肌,想必这几年也未曾懈怠,他点了点头,猛然退一步剑鞘向下劈砍而去。 嵇宜安瞳孔一缩,侧闪而过,随即以剑身挑格而去,上动不停,抢步进身。 “太慢了,”解无生抵住剑鞘,摇了摇头,“一别四年,没半点长进。” 嵇宜安揉了揉眉心,这熟悉的感觉。他却未把解无生说他出剑慢的事听进心里去,只当师父如往常般严格。“师父这些年身体可还好?” “身体好的时候,自然身体就非常好。” “师父!” “哈哈哈哈哈,”解无生大笑起来,“这么久了,还是耐不住性子,怎么样,想回梁地去吗?” 嵇宜安果断摇摇头,“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我应允过阮大掌柜,要抚养他儿子直至及冠。” “为师看你是蠢到无可救药,”解无生敲了敲他脑门,“你瞧瞧你现在这身功夫,剑法越练越回去,招式记得清楚,可是出招太慢破绽百出,怎么,这四年在镖局里安逸惯了?” 他一愣,抬手看剑,“哪有师父说的如此不堪,这几年徒儿日日勤练,也不曾懈怠。” “你这傻小子,胡说些什么。” 解无生无奈摇头,他霎那出剑,向嵇宜安劈刺而去,嵇宜安猛然向右拧腰裹身,以剑身粘化而刺,抢步间一式封喉去,然而解无生却猝然格化剑身,以剑锋直刺喉。 咣当一声,剑被打落地上,嵇宜安低头见剑尖直抵喉间,他甚至来不及应对。他登时愣住,没有反应过来。 “比你四年前还要慢,走了下坡路!”解无生冷哼一声,甩了个剑花收回手来,“练剑最忌固步自封,你仔细想想这几年都做了什么。” 嵇宜安变了面色,低头看了看剑,又抬头看师父。“我的剑,慢了……?” 解无生已经许久没见到嵇宜安这副模样,他别过头望向外头竹林,语气缓了下来,“你在镖局这些年,就没有人告诉过你?” “镖局走镖,以和为贵,徒儿鲜少拔剑……即便对敌,也多是绿林匪寇,很快便能打赢。”嵇宜安喃喃道。 他最引以为傲的剑术,卒然间变得无所可称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 “一个剑客又能有几个七年,你二十一岁时,梁地这么多与你年岁相仿之人,你是其中最出色的剑客,可你信不信,再过三年,同龄人中能打败你的人比比皆是。” 解无生指了指他,江湖剑客,皆是在血雨生死间练出的杀伐之剑。即便嵇宜安在庭院中日日练剑,也难比上他们在危急存亡间悟到的剑术真谛。 他早就告诉过嵇宜安,报恩与追寻剑道之间难有两全之法,笼子里长大的家雀,又怎抵过翱翔天际的玄鸟。 “现在,你还想继续留在同仁镖局吗?” 只是几招,嵇宜安心中的念头就一下土崩瓦解,他茫然放空双眼,久久还未回神。 而黄昏日落,阮少游正推开阮府大门走进来,他看见地上的剑,心里恍然生出几分不安之感。 “嵇宜安,你怎么了?” 解无生,平平无奇一代宗师,废话文学缔造者
第7章 回忆里 七年前,还是嵇宜安刚下山的时候。 城中正逢上元佳节,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男女同游,值此良辰,街上的狗平白无故被踹了一脚,对着路过的嵇宜安狂吠起来。 随即,一个老汉大喊一声,倒地不起,末了还死死地抱住了嵇宜安的腿。 “你把我老人家撞伤了,可得赔银两!” “给钱!不给钱不许走!” “天地良心,这位郎君撞了人就想走啊,诸位都来评评理——” 路人渐渐围了过来,见状纷纷声讨,嵇宜安有嘴说不清,一摸腰间,钱囊却早已不翼而飞。 他的心咯噔一下,“我的钱……” 那老汉见状一把扯下他腰间玉佩,拔腿就跑健步如飞。 “你站住!”嵇宜安想要冲上前,却被几个痞子有意无意拦住了去路。他着急间剑鞘打人麻穴冲出人群,却哪有那老汉的踪迹。 嵇宜安又猛然回头寻觅偷他钱囊的宵小,可是街头熙熙攘攘,行人皆都神态自若,众人看完热闹都散去,只留嵇宜安迷茫地站在原地。 然而他没有钱了。 不过几日,嵇宜安就已落魄得不成样子,他一身粗布短褐,腰带扎出窄实腰身,持剑掀了食肆帘门,再痛饮一口葫芦里的酒,浊酒入喉,醉眼朦胧,倒衬得面色泛红。 掌柜急急追了出来,言说先前赊了许多帐,已不可再抵。 “晚些便给你。” 嵇宜安抱拳,推搡着往外退去。酒力上头,胸膛起伏间身子发热,也不知怎的用大了劲,那掌柜便摔在地上,开始狠命谩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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