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的歧途,不知道该说是从先天不足的苏文瑶出生时开始,还是该从遇见“那个人”的那一天开始算起。 “那个人”给了他发偏财的门路,苏文瑶成为了他渴望金钱的原因。而当沈祁的长刀刺穿他身体的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那个人”预料之中的事。 除了,沈祁会如此看中李眠枫之外。 想起“那个人”对他所透露过的关于李眠枫的秘密,他突然间生出了一种报复的快乐。 “能成为……第一个死在黄昏刀之下的人……我倒也……倒也……”他迎上刀锋,像是随着血液的流逝而被抽去了生命力一般,声音越来越小。 直到和沈祁渐渐靠近,他忽然笑了。 “你最怕被人欺骗……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最大的骗子就在你身边……你又会如何呢?” “记住……这一刻的感觉——” 苏泽话音未落,沈祁将长刀一推到底,旋转刀身,在他的身体里完成了最后一击。 自如且熟练,就好像已经对成百上千人做过这件事一样。 内脏被搅碎的痛苦彻底堵上了苏泽的嘴。 沈祁拔刀,用力挥掉上面的血液,有几滴飞溅在他黑色的衣摆上,很快隐没不见。 他转身收刀,神色如常,看也不看地上躺着的苏泽一眼。 李眠枫却发现了事情不好,沈祁的手在颤抖。 “小祁。” 怕什么来什么,才提起沈祁心思纯良手上未曾沾过人命,他就被迫见证了对方宝贵的“第一次”。从看到沈祁把刀插进苏泽身体的那一刻,他脑子里就“嗡——”闷响。 李眠枫看似温文儒雅不喜争端,实则博览群书巧舌如簧,基本没怎么在口舌之争上吃亏,很少会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 可他喊了沈祁的名字之后,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我不好,他在心里说。 “哥,可伤着了?” 沈祁浑身上下紧绷得像一块铁板,反倒先关切起他来。 “没事,你出手那么快,我……”他想入往常那样编个什么笑话调节一下气氛,看到沈祁努力挤出的笑容,再也说不下去。 这不是欺负老实孩子呢嘛,他想。那点从石室中就攒起的怒火越滚越大,把他一颗心灼得快要烤焦了。 如果不是要烤干了,他怎么如此烦躁不安,以至于对在场的所有人都带上了怨怒。 怪苏泽人面兽心,怪苏文瑶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怪玉生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怪华夫人早知一切却不同他摊牌。 而最应该怪的人,当然是他自己。 沈祁来到苏府,是为了保护他。沈祁杀死苏泽,还是为了保护他。 到头来他的痛苦全是你带来的,你自从五年前至今所做得一切,到底是为了保护沈祁,还是一厢情愿?李眠枫问自己。 可与此同时,在他心里,却同时有另一个声音开口:你知道迟早有这一天的。 既入江湖,终身在江湖。而常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今他和沈祁所遇到的一切,又岂是他们自己所能够左右的了的吗? 而沈祁身上不仅有能够引人窥伺的武功,还藏着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的,足以撼动整个武林的秘密。 只要他一日在江湖,哪怕只是为了自保,也总会有这么一天。 可李眠枫还是感到一种巨大的,来自于命运的羞辱。既然如此,他从始至终所做得一切,岂不是徒劳无功? 沉默良久,沈祁说:“哥受惊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你呢?你不陪着我吗?” 李眠枫不放心在此时放他孤身一人,下意识地试图通过示弱将沈祁留在身边。 “我要出去走走。”沈祁拒绝了他。平静,但是很坚决的。 他回头,扎着红绳的马尾辫子一甩,扫过李眠枫的嘴唇。 李眠枫忽然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将他留住。 “沈祁!” 他用前所未有的音量高声喊出对方的名字。 他想说,你等一等,却没能开口。 突如其来的疼痛和黑暗从丹田之处炸开,瞬间吞噬了他。 醉春光。 李眠枫用最后的意识想,拖到现在才发作,倒是很给面子。 可怎么就不能再给点面子呢! 腥咸的液体充满了他的口腔。
第25章 冷床板 要不小祁进来,跟我一起躺一躺? 脚底下很冷,腹上很暖和,李眠枫在冰火两重天里将眼睛掀开一条缝儿,还不等看清眼前的景物,立刻就有一只手按住他的身体。 “别动。” 这只手掌心有茧,覆盖住他身体的动作却很轻柔。李眠枫下意识地以为是沈祁,又被他手指上的冰冷冻了一下。 沈祁的手应该不会这么冷,他想。 “你手上有针。” 嘶哑的声音又响起来,李眠枫听罢吓了一跳,终于彻底清醒,半眯着眼睛看向坐在他身边的沈祁。 “你嗓子怎么了?”他感受到沈祁压住他的手又施加了几分力气,果然凉得像块冰。 五脊六倒是一如既往的温暖,正缩在他小腹旁睡大觉。猫打呼噜,带着他的身体一起共振,像是有什么神奇的疗效一般,缓解着丹田处绵密不断的刺痛。 沈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告诫般又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兀自用热水烫了块帕子拧干了给他擦脸。 暖融融的蒸汽擦过皮肤夹带着一丝花香,帕子柔软光滑像是丝缎,李眠枫享受过这一道服务,这才把双眼睁开。 哇,大红锦被鸳鸯枕,天顶上都挂满了粉红色的帐子,连被窝里都是熏香。 “这是……” “苏泽的房间,”沈祁解释道,“这里最近,屋里也暖和,方才情急之下——” “哦,没关系。”他大方地冲沈祁笑笑,把一肚子尖酸刻薄的话咽了下去。。 ……人死如灯灭,他虽然讨厌苏泽,也不该背地里指摘死者的审美品味。 但是真的很难忍住啊!李眠枫试图让自己的脑袋远离那个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头,刚一动,手上就一片刺痛。 嘶——忘了有针这回事了。他偏过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被扎得如同刺猬,细细的银针在他手背上闪闪发亮,看上去有种别样的富贵。 华玉章 医术是很好的,就是不太在乎患者的就医感受。李眠枫腹诽道,全然忽视掉自己还能躺在这里编排别人也得亏华玉章 救治及时。 他忽然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有些慌张地问道:“我这是……这是……” “华夫人说你在暗室中被那机关强行引动内力,触碰到了旧患,伤势反复才会呕血。哥现在感觉怎么样?” 李眠枫松一口气,心道华玉章 果然还是有点信誉,又幸亏沈祁好骗,没把醉春光的事情抖露出去。 虽然没人跟他解释,他自己却大概对现在的身体情况有着掌握。 他此前受伤多在肺腑,严重自然是严重,但也有三分是故意作态演给沈祁看的。 如今尽管旧伤还在隐隐作痛,扰得他不敢用力呼吸,然而真正让自己失去行动能力的是丹田处的疼痛,即便有华夫人的针药,也依然难以忽视。那疼痛自丹田处蔓延进他的四肢百骸,直叫他动弹不能,一丝真气也难以聚集。 醉春光发作时的剧痛虽然恐怖,但这种连续不断的消耗才是最能够吞噬生命的一环。 即便华玉章 不说,李眠枫也意识到,他的时间不多了。 得尽快完成自己来到落叶城的任务,尽快返回中原,弄清楚师兄的情况,并且找到解毒之法。 他当然还不想死,却不得不开始思考万一。 万一……一切并没有计划中那么顺利,李眠枫转头看着沈祁,在心里叹了口气:那这个傻小子可怎么办呢。 沈祁坐着他身侧,像是洗过澡,长发半湿,换过了一身衣服。不是常见的,几乎和他的黑发黑眸融为一体的黑色夜行衣,而是一件不太合身的白色中衣,估计是苏泽年轻时候压箱底的衣服。 洁白崭新,一尘不染,没沾上一点血腥。 沈祁被裹在这片纯净的白色中,却越发显得疏离,漆黑的眸子里找不到任何喜怒哀乐。 他看上去比卧床不起的李眠枫似乎好不到哪里去。 年轻的刀客下巴上冒了一点胡茬,眼窝底下挂着青,即便是在看向李眠枫时,他的眼神依旧很容易飘忽出去,像是要陷入某种不知名的心事。 他本该稳稳当当地攥住重刀的手指下意识地揉搓着,那上面已经清洗得很干净,以至于指腹被泡出了褶皱,皮肤因为过度清洁而干燥的皴裂。 沈祁手边放了一盏茶样的东西,碗盖掀开了,像是没怎么喝过。李眠枫鼻子不算太灵,却专门善于辨别些好酒好茶好肉好茶,灵敏地捕捉到了空气中的苦丁味道。 华玉章 倒是记得要给败败火,可这心里的坎儿过去不,光喝点苦茶汤子能顶什么事呢,李眠枫想。 这次就连他也不好意思在心里随便找个人顶包,心知华玉章 实在是已经仁至义尽,全怪他自己关键时刻不争气。沈祁本来就心烦意乱,他不赶紧说句话开解开解也就算了,还偏挑在那个当口晕过去,喷出去的血都溅了沈祁一身。 如今沈祁虽然看似无恙地坐在他身边,这一股劲儿却是全压在了心里,跟自己较劲较的嗓子都哑了。 “我睡了多久了?”李眠枫不着痕迹地探着口风。 “两天一夜,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沈祁道。 那看来这人是两天都没怎么睡,李眠枫看着他眼中的血丝猜测,也不知道睡着了会不会做噩梦。 “咳,”他轻咳了一声,“我觉得这屋里有点冷。” “冷吗?”沈祁紧张起来:“自从阵法溃破,这里不再像江南那般温暖,这间屋子是华府最暖和的了。华夫人说哥肺上有伤闻不得烟气,故而才没有生炭火,但是我已经加了两床被子——” 他尚在有些慌张地转着圈的在屋里寻找取暖的东西,李眠枫有些怨念地咕噜了一声:“冷啊,真的冷,你摸摸我的脚,凉得像块冰呢!” 沈祁一愣,竟真把手伸进被窝放在他的脚上:“好像是很凉……” 其实这双手现下谈不上有多温暖,也就只比他的脚热乎一点点,但李眠枫却舒服地眯起眼睛: “啊,你的手真暖和。” 他眨眨眼,冲沈祁笑,半是撒娇。 “要不小祁进来,跟我一起躺一躺?”
第26章 共枕眠 是李庄主邀我同睡 沈祁听完李眠枫这个惊世骇俗的请求,看了看躺两个人仍然有些富余的大床,本要点头。却又想起李眠枫的洁癖,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愣了许久,终于得到了一个自以为绝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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