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服衣领护颈包裹得仔细,画良之果不其然骤地一颤,脸色顿阴下来:“闹什么。” “不必到夜里了。”桂弘捏着画良之的腰侧:“哥,今夜回去睡个好觉。” “你……!”画良之神色一慌,身子已然被端着捧抱起来,天子自龙椅站起,却回身将他放在那宽椅上头,金丝绣织锦龙纹垫子绵软, 画良之浑身缩紧,惊恐得几乎快要弹跳起来。 “做什么,别把我放——” “嘘。”桂弘凝着他那惊慌失措的脸,心中更多了几分兴趣,调侃道: “小声。这边空旷,拢音厉害,哥你也不想中途有哪个内侍禁卫察觉不对,要闯进来救驾。” 画良之脸红得如桃,龙椅宽得足够将他整个跌塞进里头,使不出力气,唯有半条腿是搭在扶手上的,在他惊呼出声前垂着摇晃。 画良之咬着嘴抬起头,狗崽子挤在他上头,再如何肆意妄为也是自己宠的—— 不得不伸手环绕住那脖颈,才不至于在软垫中跌陷更深。 画良之透过悬珠的发丝看过去,空荡荡的大殿中朱红房柱交织撑在屋顶,每一根都有神兽暗纹刻在上头,将屋顶一张巨大的黄龙壁画割裂,重组,龙爪正抓在他头顶之上。 好像随时要扑杀而下,审判那离经叛道之徒。 于是他局促下绷得更紧,反要让桂弘吃不太消。 “哥,别紧张,真的无人了,放……松。” “放我下去。” “好,做完便下去。” 画良之喉咙发麻,他向来逃不过那镣铐似的手,不得不顺从,无奈闭了眼,就好像眼不见心不烦,但澎湃被放大的回音却始终无法被忽视。 桂弘把静水涌成大浪,在诺大的朝天殿中此起彼伏,龙椅不给天子乘。 “阿东。” 画良之还是忍不住弄脏了垫子,他被悔,羞,烦,恨的心思占了全部,本该是祖宗朝堂庄严不可侵之地,却要在这儿忍着声被挤成泥水,到底只能贴在人耳边咬牙喝道: “大逆不道。” “要么不做了吧,不做皇帝,要同您隐居山林寻一亩三分地,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坐在这儿高不胜寒,每日要操心的,忙的堆积成山,责任太重,片刻不敢轻心歇息。” 画良之此间说不出话,闭紧牙关不敢随意张口,捏着扶手奋力骂他不识好歹,然后被堵了嘴。 “不过想来不做皇帝哪儿有这龙椅得坐?儿时夙愿便是要建一金屋将您装进去,当瑰宝供养,谁也不给看,不给碰的,而今虽说不能真把您就这么关起来。” 桂弘脸上漫了贪色,轻浮的语气里带着乖戾,每说一字,就越狠地撞上一次。 “至少能在这世间最贵最雅处——” “混账……嗯……!” “画良之。” “干……什么!” “我要立旨,你画良之生要与我日夜同处,死便同葬一墓。你当知晓我是个疯子,今日这朝天殿我与你云雨,日后死入地府十殿我也不怕。” 他猛地拉手擒住那欲逃的脚踝,施力瞬间痛得人眼泪直涌,狞然笑道:“永生永世都逃不掉。” ——“你是我的。” 大昭新历,宣武一年,颁行新政,天下大赦。 为推行新政武力镇压地头私兵,剿除地方权贵,雷厉风行。 同年冬月,季春惠产下龙凤双子,皇帝大喜,亲临酒宴,并认作养女,封西河公主。 宣武二年,翻陈年旧案,追封已故二皇子桂诃以忠亲王,衣冠冢迁入皇陵。 当年牵连三百人头皆除去罪名,恢复官爵,后代解除奴契,偿黄金百两。 护国军南征平乱,同年十月剿平南疆三省,设州郡为大昭管辖。 宣武四年,天降暴雨,雷击镇山塔,被誉灾祸之兆。 洪水泛滥,疫病层起,皇帝御驾亲临镇灾慰民,药草烧得昏天黑地,国库大开,一年后方得平息。 宣武五年,益州贡来一灰白奇兽,硕大如虎,斑纹似豹,身负重伤。既是由前护国将军冯汉广所托求医,举国知名畜医连诊勉强救活一命。 那异兽虽是相貌凶恶然性情温顺,禁卫将其养在宫中,命人纂“奇兽书”以记录,不过书中尽是: “今日食兔三只,鸡一只,睡十时辰”云云一类, 或是“通晓灵性,但懒做嗜睡,陛下曾连呼其名八十次,装聋,不理。” 宣武七年,异兽痊愈,出逃,陛下赐名“白眼狼”。 同年有臣请柬圣上纳妃立后,被禁卫乱棍打出宫去。 宣武八年,风调雨顺,丰年,无灾,无战。 宣武九年,无灾,无战。 宣武十年,无…… “无无无,瞧你写这玩意儿真没意思。来来来,朕教你,后世比起正史其实更愿看些朝中秘事,你看那‘打 出 宫 去’四字,就非常有趣。” 提笔的史官懵然不知所措。 近来实在过于平和,倒是让他闲得成了白手,皇上未曾通报便直接来了这直史馆,恰逢他正与同僚打牌偷闲。 门口打瞌睡的弟子屁滚尿流跑进来通信儿,他屁滚尿流卷牌跑去案上装模作样,刚跪的时候还从袖口掉出两张牌来,慌张悄咪咪挪到腿下压着,也不知能不能逃过皇帝身后那狐面无情的禁卫鹰眼。 不过现在要他装成个什么繁忙样,可提笔对一张白纸,实在编不出东西,不得不假抬颧骨,讨好笑道: “陛下……有何高见?” “这样,你得写‘宣武十年三月初一,皇帝与禁卫大臣共赏春景,画大人说了声漂亮,陛下立刻命人于御花园内种下桃树三十枝——’” “好,臣这就写。” “宣武十年三月初二,禁卫画大人给皇上烧了土味烧鸡,圣心甚是欣喜,在御花园内养上土鸡一窝——” “……好,臣写。” “再写,三月十二,帝侧重臣画良之早起扭了腰,皇帝心善,爱臣心切,代替太医院亲手敷药……画大人呐,武将呢,年纪渐长,体力不能不行。” 史官:“……” 画良之:“…………” “哦,三月二八,朕近来繁忙无趣,画大人闲雕梨木人儿一个哄朕,虽丑但朕欢喜,还赠他最喜的纯金灵芝一枚。” 史官:“………………” 画良之:“陛下有完没完。” “还有,四月初二,顺安府先前贡的上等丝绸制得成衣,朕甚是喜爱,赐予禁卫画大人,极为合身,大赏尚衣局。” 史官:“? 陛下,据臣所知尚衣局制的,不是女装吗?” 画良之:“陛下,请闭嘴。” 史官捏笔小声再道:“陛下,恕臣直言,这些该是……起居注史官记载的琐事,我等史馆史官只记留给后世看的丰功伟绩,不记这些。” “知道。”桂弘皱眉乜他一眼:“朕不是没有起居注。” “是你最嫌被盯着像监视,给人罢了吗,这会儿怪起自己没有起居注。”画良之无语冷道。 “对啊。”桂弘不以为然,一巴掌拍在史官案上白纸,啪地一声便吓得那史官原地跳起,扑通跪下磕头。 “跳什么,朕拍的是纸,又不是你的脑袋。”桂弘睨着史官道: “就因为没有起居注才叫你记。这么多趣事身后可不能随朕化灰——就要给后世看才是,叫他们品味,谈资间也好寻出滋味。” “你就那么想成后人谈资?拉着我一起。” 画良之随桂弘从直史馆出来,这春日还算不错,有蝶扑来上头,带着些盈盈的闪过去。 “怎么。”桂弘往后一瞥,背后揣着手的内侍立马低了头,动作熟练得叫人心疼。 “不喜欢?” “……你喜欢就行。” 桂弘捞着人往怀中一带—— “没什么喜不喜欢的,只是觉得可惜。” “何为可惜。” “你我那半生颠簸,同心不离,身后随随便便随尘散了,我不甘。哪怕是文字两三。” “至少存过。”
第132章 番外二 —— 鬼都 混沌玄虚,上有九天圣殿,下有十殿阎罗,凡尘庸庸。 唯有一道,藏于袅袅虚无地后,称不上善恶,但终算不得良处。 世人不识其真貌,勉强叫了“鬼道”。 执念根不断,生魂未散尽,鬼差不收,归不去故里,也登不上极乐。 非黑非白,罗桑镇终年不散的雾,便是灰的。 “你看那个人呐,只剩了半缕魂,发都耗成了白的,还在吹笛呢。” “三百多年了。”另一人声隐在雾后,嗟叹道:“听前人说,他被困在这儿三百多年了,还没寻得故人,未释心结,徘徊不去,该说痴,还是蠢啊。” 村头黑瞳幼子举着白幡嬉笑追逐,雾间铃响穿堂,萦绕不息,冷寂中笼罩着一股诡异的氛围。 满村村民,竟无半分人气。 笛调平平,听不出宫商角徵,却是悲凉寒骨。 “罢,留他在这儿吧,快了,快散了。” 雾后女子苍声年迈,将一碗白粥置在桌上。粥不起暖烟,客人还嫌烫口,一碗进了嘴,起身时能听到水粥在体内晃动,走一步,都是咕噜水声。 “诸位,往哪儿去啊。” “鬼都。”那客瘦得薄如纸片,脚下漂浮发虚,半走半飘,怕是全靠肚子里那一碗粥压着重心,哆哆嗦嗦道: “七月半,鬼王大婚,可是热闹,届时万鬼齐汇,繁华美色,错过可惜。” 客再搓着胳膊,虚声道:“婶子,太冷了,这儿太冷了,我得赶路去,去暖和地方。” 老婶子望着野客结着寒霜冰凌、瘦骨外凸的背,摇摇头,叹路有冻死骨,死也不宁。 她收了摊,准备唤黑瞳幼子回屋,怎一抬头,面前无声又立来一桩人。 一席黑衣垂重,枯指捻根黄骨笛,向上看去,雪白碎发潦草散在额前,遮了半张脸,薄唇微抿,缓启,道了声: “来碗粥。” 老婶一怔。 她守在这罗桑镇口,送往北去的过路人,没有百年也有几轮,可从未见过吹笛人从那村口旧石上下来,更未听过他的声音。 这般冷漠简洁,倒也不出意外。 老婶揣着手,看吹笛人一勺勺咽下粥。 第一次近距离仔细打量这早跟山石草木融成一处去的男人,说不出哪里特别。 反正死人清一色的气场寒凛,不过他连饮粥时脊背都是笔直,生前多半是个什么武劲傲骨的贵人。 老婶见人饮了粥,端正起身,忍不住问道:“您要走了?” 他回过身,碎发下一闪而过,露出双微显凶煞的下三白瞳。 吓得老婶一颤,忙低头拾掇起碗来。 却听头顶幽声道:“多谢暖粥。” 老婶怔然,发抖的手滞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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