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顺着剑尖不承其重滑落下去的瞬间,他抽剑断开水链,一剑割破布特喉咙。 喷涌而出的血溅数尺,全随猛烈的大雨化作春泥。 铁骑踏平尸骸,马蹄下血红色的雨水腾得漫天,南疆人的弯刀第一下砍不透益州军坚硬的玄甲,他们也再没了下第二刀的机会—— 经验精良的战士们出刀准狠,不带半分犹豫,一刀下去不死也残。 暴雨声盖过人声嘶喊惨叫,雨滴巨大且密集的击打轰鸣中一批批的士兵跌落马身如割菜般倒下,护城河与城外大河的出水汇集口处血色染了上来,无数刀剑盔甲被水冲得漂浮在上,翻涌几下沉了底,不知将借着这血河飘去何处。 桂弘甚是懵然地趴在墙头往下看去,哪怕益字大旗插满城下,他好像也还是全然没能从刚刚的情绪中释怀出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南疆叛军被蚕食殆尽。 直到有人从背后抱住自己,桂弘浑身一颤,看向围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 暴雨没有丝毫要停息的意思,反而随雷声愈演愈烈。 桂弘抹了把脸,转头透过迷眼的雨,隐约间是一双瞳孔紧缩着战栗的眼。 什么冷漠无情一扫而空,咬着的下唇让他看上去马上就要咆哮出来痛骂自己一顿了。 桂弘缓缓低头,画良之两膝上拖得全是血水,被自己握住的掌心也满是泥泞——很明显是攀爬着一点点挪过来的,他大抵是被自己吓得太厉害了,站不起身。 “我没事。”桂弘拨开画良之湿透着黏在脸上的额发,看他那破落模样心里好像有只手死捏着蹂躏般收紧着难受,默念道:“你看,没事。” 画良之紧紧盯着他看的两只眼眶通红,雨势凶猛挂得他满脸是水,几度试图都没能抬起垂在身侧的那条手臂,最后动了动唇,朝桂弘说了些什么。 暴雨击得四下只剩水声,桂弘扯开嗓问:“你说什么?” 画良之眼波一荡,又磨了遍唇。 桂弘干脆贴到他脸边上去,“哥,雨声太大,大点声,我听不到!” 画良之抿嘴含住下唇,片刻嗫嚅启了声:“疼。” “嗯?” 桂弘朦朦胧胧听不清楚,又怕他不耐烦,伸手去解了画良之头上的盔后摸着他脑后的头发,凑近耐心问:“再说一——。” “好疼!” 画良之忽地失声大喊,带着歇斯底里似的咆哮,泪水跟雨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哗啦滚下,冲着桂弘大叫: “我说我好疼,肩痛,手痛,心痛,疼,我疼死了!” “哥……” “你个混账东西!” 桂弘的鼻子被酸意占了,他啪地扇了自己个巴掌,顶起泛红的脸道:“对,我混帐。” 画良之把他的手使劲推开:“不省心的东西。” “我不省心。他抓住画良之唯一好活动那手腕:“快打我,打我。” “你自作主张!”画良之边哭边骂,半点颜面礼仪都顾及不上:“还逼我独自苟活!” “我想你好活。”桂弘道:“没了我束缚,你好得自由。” “狗屁!什么是自由,你告诉什么是自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无欲无求——那是行尸走肉!” “我错了。”桂弘拥他道:“错了,错了。” “你错什么。”画良之闷在他怀里崩溃大哭:“你错什么,你身不由己讨不到个出路,老天凭何如此,你我不就想讨个平凡生活——不打仗了,不被欺了,为什么不行!”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桂弘十指微颤,他也在这大雨中抬不起脸了,一头扣进画良之颈窝:“我怎么办才好,我多想跟您私奔了,跑了,不管了,全不要了,可这满城百姓大昭天下不能不顾,一身血脉要我担这重责身不由己,你教我做个明君,我口口声声许诺今后要挡您身前,可最后却要害你不得不亲眼看我送命!” “是我无能,我忙忙碌碌活这一生竭尽了全力,到头来竹篮打水似的半个想留的人都护不住。”画良之悲声控诉:“连替你去死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 “别说了。”桂弘抬起头捧着他的脸,央求道:“别说了,哥,不无能,我这不还,我不还活着,我……” 他们在狂风暴雨中止了哭嚎,像两株摇摇欲坠的细枝交缠着拥吻。雨水从发尖坠下落入唇舌缝隙,发苦的气味涩不过人生。 桂弘在此间忽然破涕大笑,他捧起画良之满面愁容的脸,擦掉他唇边扯出的晶丝问:“这回怎么不挣了,这么好。” 画良之瞪着的眼一压,好像脏词都要从瞳孔里炸出来了。 桂弘赶忙给人在三两下全拢进怀里,生怕他出手打自己,哄声道:“错了,我错了,但你这样我好开心啊,哥。” 画良之登时气急败坏,一脚蹬他出去,把羞得红的脸藏扭到后头,使劲抹了把脸上的水:“没心没肺!” 桂弘扶膝起身,画良之赌气背对自己盘坐在地上,大雨倾盆早将他打得透了,惨白的脸色在电闪划破一瞬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唯有嘴唇是倔强抿死的。 湿漉漉的野猫满面凶相,却是只能惹人愈发心痒地想占为己有。 他掀开披风撑到画良之头上,挡不了这狂风暴雨,至少能让雨点不至于当头劈里啪啦往他身上砸。 “谁要你关心!” 画良之一巴掌扇到桂弘膝盖骨去,别扭甩开身子。 桂弘吃痛哎呀呀地顺势跪他旁边,手里披风一扣,竟是干脆蒙了他的头,趁那野猫惊悚发怒的须臾裹着抬起来,三步并两步跑到屋檐底下将他放在个干爽地儿。 果不其然,披风放下来一瞬画良之当场问候其祖宗八代,一张嘴那小虎牙吃人似的咧出老长,拳头咚地奔着鼻子就来。 再牵到旁边儿的伤口疼得一抖,伤敌不成自损三千,蜷成一团直哆嗦。 “你等我。” 桂弘笑得很劲儿揉了那团人头发,整衣要往雨里再去。 画良之听那一声等连忙急着要起,脸上患得患失的神色着实显眼。 “真回来。”桂弘道:“这次真回来。” 画良之不听,强撑着也要起来。他是个最会藏痛的人了,只要还活一口气总能迈出步子。 “我去把我的事做完。”桂弘堵在屋檐下边,雨水顺着鬓角滴湿地面:“等我回来,好好香你一口。” 画良之脸上滚烫,抓起七煞伐杜的尾锤就往他身上扔:“滚!” “好嘞,滚了。”桂弘头一歪躲了开来,应声大笑,挥着手出去。画良之又慌神要起,磕巴唤了几声:“欸欸”—— 到底是泄了口气,无奈靠回墙上去了。
第125章 酣畅 五丈城墙高得眩晕,桂弘再踏至那城墙边缘——滂沱大雨涤清天地边缘,数不尽的益字军旗招展在黑夜之中,像是亮翅的黑蝠。 火光被雨熄灭,接连不断的电闪成了唯一照明,巨大的雷声过后方可见得雨中蛰伏的群兽—— 南疆叛军在雷鸣中被吞没了,益州军的玄甲隐在黑夜中像是无形的鬼魅,闪电泼下一瞬分明举刀在前,奋力抵挡扑冲时只能摸到泥水,配合下一道电闪的须臾不及寻见对方,脖颈却是一凉,人头已然落地。 桂弘捏拳立在雨中,背后压着密密麻麻裂天似的闪电。 他微微抬起头,嗅了一口混着铁腥味的雷雨。 野心与欲望勃然而起,我今日得活,便要掀了明日的天地。 铁骑最终踏平城门之外,马蹄踩在士兵的尸体上,雷声转停雨声渐弱之时,散开的云后泛出鱼肚白。 詹勃业靠坐墙边望朦胧朝阳一叹,老将歇出半口气,使劲把重甲上刺进的箭一根根拔掉。 灰灰蒙蒙间益州的主将翻身下马,摘下头盔,往城下一跪。 “末将冯思安,援救来迟,望殿下恕罪!” 桂弘点了点头,挥袖振声:“开城门!” 城门巨大的折页开启时发出响亮回声,存活下来的人们反复高呼太子,禁卫列在阶梯两侧,冯思安带益州军入城,沿途禁卫纷纷跨刀低头。 画良之到底还是撑着伤体站了起来,桂弘拿他这倔强性子是没有办法的。 冯思安这会儿匆匆上到城顶,见着浑身是血湿淋淋的二人忙是上下将扫了几眼,才想起跪道:“太子殿下。” “快起来。”桂弘半路接了冯思安的胳膊:“早说了,你我二人无需多礼。” 冯思安起身又道:“您可还好?” “好得很。”桂弘往斜后以余光瞥了一眼,见画良之眼神躲闪,估么又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出伤重担心,也便再无多言。 “阿东。”冯思安担忧急切道:“怕死我了,我若是再晚上一步——” 桂弘心里咯噔一声,想必他是见着自己要跳城墙,脸面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冯思安怕是马鞭都甩出了电光,只能强打趣的口吻揶揄道: “你也不张面军旗,神仙都料不到你会来,全当是他布特的援军。” “这一路全在避风头不是。”冯思安道:“就算益州军手持铁券,但我毕竟无名无份,领这般大军直逼皇城任谁知了不当是谋逆?益州军这把走的是步极险的旗,我不敢松懈。” “正要问你。”桂弘望眼城下,天见明后方见益州铁骑大军全貌,果不亚护国军的威慑庄严,整齐划一。尸山尸海踏在脚下,好像本就该长在残骸之上。 “你们不是游山玩水去了。” “是啊。”冯思安拢袖一笑,铁甲包裹着的身子格外阔朗,就算他是第一次披上全甲,在别个眼中仍像是个天生便该是这般模样的大将军: “去了。益州真是绝顶宝地,殿下来日若有机会,定要去玩玩。” “……” 桂弘探头往外瞧了,指道:“哪个游山玩水的能顺路带回来十万玄甲骑兵。” 冯思安挺身扬眉:“冯家公子可以。” 桂弘颇有些忍俊不禁:“话是对的,然益州与皇城相隔甚远,调兵求援绝无可能。姑且不说是怎么如天降似的现身皇城——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是父亲先见之明。”冯思安道:“先前我与妻携游,父亲留了封书信托我带给益州总镇周将军。后来我才得知那信中所言,陛下如今猜疑易感,冲动失策,他不会平白下旨令全部护国军出征,除非有奸人暗处挑拨,盼皇城内部再无防御,恐要遭贼子趁虚而入——” 冯思安冷笑:“还真被他猜了个准。那信本事他托付旧友提前向皇城发兵襄助,以备万一,但周将军见我心中犹豫,直言自己年事已高不愿再离益州,再者益州军本也是我冯家根源,便是将这领兵的任务交与我手。” 桂弘一愕,叹道:“大将军不愧为国之栋梁,思患预防,料事如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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