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铁骑 詹勃业在城下杀得正是痛快,身上中了几刀都不知,全靠重甲皮糙肉厚杀得叛军屁滚尿流。 刀车上尸体串了几层,他拿身子堵着缺口,脚下死尸都快堆成新的墙,可那双斧毕竟是钝器,体力也不是无穷无尽,逐渐枯竭之时面前敌军忽然击鼓停手退了军,心里讶异觉得古怪之余, 好奇往城上一望,正打算喊几嗓子问问怎么回事儿,就见布在城上的禁卫沿阶跪了一地。 一股不妙升上头顶,老将忙是大声发问:“怎么回事儿,不打了?” 再便于突遁的寂静中听见一句“您自己跳。” “跳什么。”詹勃业顿时浑身起了层寒毛,腾然丢下斧头往城上奔去: “跳什么!老子命不要护这城池也罢,全死光怎的,皇脉之身谁要他说放就放!我杀他娘的,我给他杀敌,我杀,我——” 老将脚下一绊,咚地磕在石头阶上。额头的血顿时是个横淌,瞬间迷了眼。 那年过半百的粗汉趴在地上猛锤石阶,十指骨节血迹斑斑,扯声仰天大骂: “老天爷!你不长眼啊!!!” 桂弘再不发话,背后仿佛有千针万刺地不敢回头,只将双目一闭,闻耳边风吹旗响啪啪扯破冷夜—— 仰身一瞬忽被一道力度扯了回来。 他骇然睁眼,果真是画良之在下边擒住他手腕,那双凤眸深不见底,看不出什么悲绝痛极,甚至于空空如死潭不见波澜—— “干什么。”桂弘喉咙发紧,后槽牙咬出腥味才能发出一问。 画良之并未作答,只是翻身与他一并站到那城墙边沿,这一动作顿时惹得桂弘乍出一身冷汗,急时顾不得情绪,几乎成了骂声: “我说什么了!我分明说了不要你陪——唔!” 画良之不容他话音落下,猛地垫脚,双手抓住两颊狠狠吻上他双唇! 城下一帮敌军顿时傻眼,幸好禁卫全都埋头长跪错失一幕—— 但桂弘却是再也发不出声了,他被堵着唇,两眼惊惶瞪大,心口忽然传来阵剧痛,霎那间眼泪不受控奔涌而出。 “哥……” 画良之脚步落回原地,见男人早是泪流满面,活像那山上受了欺的毛头小子,竟是一副超乎寻常的平淡从容,沉声道: “等我。” 桂弘喉咙堵得说不出话,张口泪水怕就会倒灌进口中,只能重重点头。 “南山事变过后。”画良之冷静道:“你等了我多少年。” 桂弘嘴唇翕动,半晌磨出声音:“十……六。’ “好,那便再等个十六年。”画良之注视着他的眼,只凭目光却能那般沉着有力,能让他缓回呼吸渐成平静,让桂弘连呼几口气,死死盯着他看。 “今日是二月二十八。”他道:“我替你守江山,逐蛮夷,还百姓安宁,见人间桑田,待十六年后的二月二十八。” “我画良之一日不差,绝不食言。” “倒也不用非守那么准……”桂弘带着苦意涩声笑笑。 “怕你等不及。”画良之道:“不许你率先投胎去,到时候你年岁比我长,要我叫你声哥——” 画良之嘴角一抽: “恶心。” “噗。” 二人同时低头一笑,又还成一片无声的萧瑟。 画良之沉了一会儿,他不再抬头看了,只低头后退几步,从墙头跃回城上。 大风卷得人碎发凌乱,吹云隐了月光下去,呼啸声愈发溃耳。 身后愈演愈烈的马蹄声几乎踏碎黑夜,万计铁骑风尘仆仆,逐渐在夜色中现出磅礴到无尽的队伍。 画良之的平静几乎算得上冷漠,在桂弘眼中与十六年前火场中无情拔腿而去时毫无二致,但这一刻忽然连唯一的心结也释怀了。 面前人的理性需要扼杀情感才能勉强维持,谁也不知道那副面容下的人心经历着何等刀剖手撕的痛, 就好像因一张脸便要顶着污言秽语,在偏见鄙夷与口水横流的贪色中夺荆而上,说什么习惯了,无所谓了,还不是一张面具遮掉所有,藏得严实,武装强悍到无人敢欺。 痛吗。 痛。 那为何不说,不喊,不叫,不哭。 因为无人同情。 反而暴露弱点,任人宰割。 画良之退到城墙中央,掀袍跪下,重重一叩。 “臣画良之——” “恭送殿下——!” “——杀!!!” 身后杀声已起,夜海洪涛似的玄黑铁骑涌到城下。 火光骤然将皇城脚下烧成白昼。 到头来还是空一人身,不知前生是怎样杀伤掠夺丧尽天良触犯天条。 老天爷什么都不给自己留,我什么都护不住,空留一堆又一堆许下却无法兑现的承诺。 画良之攥拳垂目,心头阵阵疼得浑身发冷,好像血液成了冰锥刺在身体各处,呼吸困难生涩,耳边嗡鸣逃避性地过滤掉声音, 那一刻南山上快要坍塌的木屋奔袭回噩梦,他在其间又看到那双绝望的眼。 依旧是迈不出脚步,无论梦回百次身体仍是失控,或是纹丝不动,或是反向跑出门弃他而去。 冯…… ——“杀啊——” 冯思安! 画良之骇然睁眼,桂弘呈个背向城外面向自己的姿势沉目后仰,哪儿料他会突然抬头,心底一颤竟惹脚下歪斜,眼看失衡跌摔下去。 画良之情急之下腿脚发软,跌爬连摔几步拼命追到墙边猛捞住桂弘指尖! “唔——!” 二人指尖皆被血染的发滑,画良之来不及思考间用了带伤的手臂捏住桂弘,一瞬间旧伤血肉唰啦撕开的声音伴剧痛席卷四肢。 “抓住我!” 桂弘悬在空中,眼看血顺画良之手臂汩汩流到手上,再灌进自己袖里,震惊间听到城下忽起一阵刀剑拼杀的乱响—— 怎么回事? “别低头,看我!” 画良之咬牙嘶吼,血淋湿的掌心只会更滑,抓不住人,更是奋力探出大半截身子去拿另一只手抓他。 “危险,你别……!” “闭嘴!!!” 画良之满眼急迫,眼眶几乎瞪充血地扭头朝附近跪地的禁卫大喊:“都别愣了,搭把手啊!” 聚来的三人奋力将险些坠楼的太子拎回城上,桂弘被拖到地上的一刹,画良之筋疲力竭跌坐在地,捂肩膀大喘粗气,喉咙辣得说不出话,拿手往后一指。 桂弘顿愕,比起什么死里偷生的惶遽,先慌张爬起来扑到城边。 放眼一片玄甲铁骑黑压压不下十万,多至数不清人数,不奔城门趁虚而入,反尽数饿虎般齐齐扑向叛军! 布特措手不及,大惊抽刀暴呵:“怎么回事,不是洪南王吗!” “洪南王并无铁骑,这明显奔着我们来的!这般玄甲路数……是,是护…护国军啊!” “去他老母的护国军,护国军还在百里开外,又不是扎了膀子!” 布特话音未落,马背上一道剑光横扫入敌,咔嚓一声断了人头! 瞬间溅起的血泼布特满身,布特彻底呆神,只肖须臾便被百匹战马围包彻底。 “扬军旗!” 刚刚砍了人脑袋的小将一声令下,黑金的军旗从马腹下掀起,呼呼扬起满天宛如暗潮翻涌,压入浓黑的夜中。 月色到底被狂风卷至云后,一片漆黑之下玄黑的铁骑与火把金光相融,压迫感堪比天兵突降,定睛一看,一张张军旗上全招摇的一个“益”字! 铁骑突袭,南疆叛军措手不及全被团团包围中央。 为首小将自怀中掏一御赐铁券,高举空中大喝道: “护国大将军冯汉广之子冯思安,受益州总镇将军周烈文之托,今持御赐铁券,益州军无御命也得动兵,特来助太子护皇城,驱南蛮!” “益州军?”布特咬牙切齿,环视一周强兵壮马,知无退路,啐地叫道:“笑话,益州远千里之外隔山峻岭甚比身在羯胡的护国军更难接应,怎可能得信后赶得过来!” “这不是你该思考的问题。”冯思安挥剑而起:“不如下马跪地自行投降,这场仗你胜不了。” 布特才刚还是胜者姿态等破城雪耻,此刻抬眼城上哪儿还有太子身影? 反倒是自己像被人联手耍了正着,怒火上涌,再听他说这话,蹬着马蹬大骂:“投你奶奶投!” 南疆叛军听他这般激愤,全抖了精神拔刀欲起,布特一脚把旁边那没头的尸体踹下马去,恶狠狠道: “我布特连破你大昭十三州四十六城,还能怕你一个小儿!” 岂料冯思安丝毫不急,上下将其端详一遍,冷嘲道:“说说而已,本就没打算留你性命。” 冯思安策马提剑的功夫,身后俨然跟来个白马红袍的拢发女将,背一红缨长枪飒爽一指,扬眉道: “夫君,安心战他,别的我来杀,上——!” 益州铁骑尽数如虎扑敌撕咬,这群玄甲士兵皆生猛好战,一来是益州地处西界,蛮人常犯常年处在备战姿态,二来益州乃是冯氏起家之地,冯家武魂代代相传。 益州军便是护国军的前身,如今的益州总镇周烈文与冯汉广一同长大师出同门,领兵路数便也几乎无异,益州军自然有九分护国军的姿态。 当年拨乱反正时益州军曾立大功,陛下亲赐铁券,特许益州军在危机时刻无需皇命亦可持铁券出兵救驾护国,这一战无所顾忌。 更何况当下领军之人正是冯家子嗣,好如神器觅得正主,玄甲铁骑正是精神抖擞士气高涨,呼喊声震荡天地,猛地挥刀大斩。 “驾!” 布特一肚子怒火地喝起马蹄,举刀朝冯思安奔冲过去。
第124章 奔雷 二人快马交错一瞬,刀剑猛烈碰撞发出电光,天公轰隆一声扯开雷霆,白闪游龙似的把提剑男人的脸映如战神—— 惨白的光将他面上如刀削深邃的五官刻画更深,那本就不似中原人的面貌,带着外疆体阔善战的血脉。 雷霆破了冬,暴雨倾泼直下,顷刻间在地上溅起巨大的水渍,誓若清洗这腐烂发臭的人世般瓢泼放肆,带走地上泥泞淤结的血污,水将血色稀释了,再成河似的顺地面哗啦流淌。 冯思安湿淋淋地透过暴雨看向布特,雨打在剑身的声音清脆,他从剑的反光处看到自己的脸—— 他生来便是没有母亲的,无人照料便随父长在军营里,没听过哄人的儿歌,耳畔只有日复一日的号角长鸣,汉子们跑步习武喊的口号。 他不止一次躲在角落里看父亲提刀统兵,眼神冰冷,那是战场上你死我活,杀人嗜血后方能练出的冷毅。 也是他魂牵梦绕的向往。 不是江湖游客,浪荡不羁。仗剑天涯说得自在,他不要那些唾手可得的东西,不要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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