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涂了药抬内侍省去。群狗无首,正好缺人。” 他说着倚墙再度想要歇息,忽觉背后一阵细微震颤,手边砂石溅起跳跃。 南温海霎时跳起身惊愕往远望去,背后骇然连连响起的军号扯破长夜。 “夜袭!敌军夜袭!” “夜袭!”
第122章 殉城 南温海狠一捏剑,眼中起了层惊恐,定定朝远方望着。 “协领!!!” 南温海原地不动,面色煞白地咬唇凝重,扶着墙面的手清晰传来阵阵类似地动般巨大的震颤。 “协领!敌军压大军进攻太子处,太子传令只留小队防敌军声东击西,其他人皆去支援,投石密集,单屯卫怕是挡不住!” “等等……”南温海嘴唇一抖,颤声道:“等等,白虎门……” “协领!!!” “一等!” “南温海,你犹豫什么!” 西楚带出的私兵为楚东离一手养大,只给桂弘卖命,说到底并不愿听他指示,见他危急关头犹豫着迟迟不从命令,急得几乎要造反,直呼大名。 “就说他不能领兵,娘们唧唧犹犹豫豫——” “不对!”南温海震袖大怒,嘶声吼道:“不对,南疆大军早已折半,又是临阵组军强攻,脚步何以大力震动至此!人数岂下十万,不对!” “那你什么意思!”西楚私兵的头目是个圆眼络腮胡的壮汉,此间眼眶瞪得溜圆,活像要吃人的野兽,身量也是极为壮实,怒起来好像快把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尚未接到任何信息,他南疆还有援军了不成!” “也不是不可能……”南温海怒视远处山林,似乎真的星星点点亮起橙光。 “南疆叛军本就是三方联合,这时候再多出哪个趁乱打劫惹事生非的……” 守不住。 “好,南温海,你留这儿犹犹豫豫,我等当前去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等……”南温海伸手抓了个空,骇然回头往之前现出半丝火光处看去。 果不其然,那林间骤现大片明光,奔马声震得城墙尘土颤抖,连刚刚迈出脚步的小头目也是一怔,呆呆回过头来。 又什么东西压过来了。 密密麻麻黑漆漆地隐在夜色下,巨大的压迫感让人背后生寒。 “去传令。”南温海眼眸压死,抽剑立在城上。 “让弟兄们誓死一博。” - “殿下!城墙不耐投石重创,多现裂口,急需支援!” “殿下,东侧有竹梯登上来了!” “殿下!石漆余数不多!” 画良之背靠桂弘,一脚将被他摸了脖子的刀兵踹下城墙。 身侧才刚登上墙的另一刀兵斜斜朝他胳膊砍来,画良之敏捷甩枪,不料肩头忽然传来阵刺骨的疼,旧伤逼得胳膊一软,枪歪了路数—— 桂弘速速伸手将他拨推开来,敌军的大刀正当镶进臂甲,直硌出坑来,他眉头一皱,脱口而出却是:“没事?” 画良之无暇顾及伤势,朝附近长枪清敌的季春风大喊:“春风!你下去,这里我与太子来挡!” 季春风煞地刺穿三人,低吼奋力推扔下城去,度厄撑在地上大喘几口气:“你们……” “快去!城下更为重要,不能让他们冲进来!” “好。”季春风重重点头,转身跑下去前不忘扶阶回头再看了二人一眼。 禁卫人数不胜,南疆人怀着必死的心思两眼猩红冲到城上,瞬间吞激战中的禁卫。 世间人早默认的败仗,他们凭什么撑到现在,又凭什么轻言放弃。 季春风夺阶跑下,转角时跑的急,底下上来的兵也急,一时间没看到对方的,咚地撞了满怀。 上攀那人撞不过他,重心不稳叽里咕噜滚了下去,季春风人在气头上,先是一愣,不耐烦地指枪过去要那疼得捂腰叫唤的扶着起来。 那人定睛对眼看了面前的枪头,一下子认出是骁卫教头的度厄,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季春风一怒:“哭哭哭!别挡路!” “季大人,完…完了…” “完什么完。”季春风一肘把人撞到边儿去,自顾自下了阶:“说什么晦气话,想当逃兵你自个儿闷声跑就是,何必特意跑来告诉我。” 那人愁脸晃追上去:“白虎门十里外突现大军,正往皇城逼来,若与布特汇合,我们根本无以为挡啊!” 季春风脚步骤停,难以置信转身愕言:“什……” “马上就到了,大人!” “难不成……”季春风手指一屈:“难不成布特突发夜袭,是算好了有援军接应,才会搏全部兵力压到城下,他们……” 季春风再抓了人紧声问:“哪儿的兵。” “还不知道……”那人哆哆嗦嗦声音不稳:“不知道,按着军旗呢。多半是南疆某个藩王才能有如此兵力,总不会是我们的…不会,大昭能在半月内统战接应,在且能拿出这么多兵的近州,再没有了……” 季春风心头陡地一悬,凝神时亦是感到脚下震动,话不为假。 他咬牙顿上片刻后,恶狠狠地哑声低道: “去禀告太子,停战吧。” 布特骑马盯死攻势,自觉城门将破,捏拳不敢放松。传令官忽地快马滚到脚下,贴耳言上几句。 布特眼中锐光一闪,哈哈大笑两声,自语道:“谁啊,该不会是洪南王?” 旁边的属下一停,拽声问:“洪南王不是镇于西南,自负清高不愿与我们合作出兵,安于现状?怎么这会儿跟屁股来捡漏了。” “让他捡!”布特甩了马鞭,面容狰狞咧嘴道:“给他这个便宜,他是准备直接推翻大昭也好,你我反倒有了条活路!我不要那天子位——至少屠了这城,以解白跑一趟,反给人做了嫁衣的郁闷!” 说罢驱马直到城门之下,扯声大喊:“桂弘小儿!” 城上迟迟没了动静。 片刻后,稀里哗啦丢下来一堆尸体。 “别登了!”布特眉头一皱,喝退搭梯的兵,一时间战局骤停,虽仍能听到沙土哗啦倾倒和人声呻吟的声音。 “下来投降!” “我数到三,不冒头便硬杀进去!” “我大昭何时现过言降的懦夫。” 桂弘一手将画良之护在怀中,右手从正前出剑刺穿个试图背后阴刀画良之的叛军。 他冷颜拔剑,那人轰然倒地,桂弘眼睛微眯,脸上的血又滋了一层。 画良之也不知道是被他按着脑袋怼的,还是肩上旧伤疼得,反正眼前一花,试图挣出来时才发现他手劲格外的大,拧都拧不动。 倒是那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 二人身上早有多处伤口,身后夜色下焚过人的火光中浓烟滚滚。 脚下叛军尸体散了遍地,几乎再无落脚地的层层交叠,放眼望去只有模糊几道禁卫身形尚且立在群尸之间,皆是呆然相觑。 唯有耳边心脏声鸣如擂鼓,一击一击有力且急促,震得他浑身发麻。 画良之忽然放弃了脱身,认他这样没命地想要把自己按揉进身体里似的贴了许久, 再听一声清脆地磨钢声响,应是桂弘收了剑,方能用空出的双手一并紧紧拥住自己。 二人默然不语地抱了许久,桂弘终于动了满是粘稠血色的手指沿他脖颈一点点往上滑—— 他终究触不到画良之,那高耸的护颈将脖子包裹严实,向上也是厚重的盔,玄铁冰凉,连溅上去的热血都会熄灭。 “站着别动。” 桂弘的手缓缓滑倒他脸侧,他把画良之从怀中扶出来,手指终于贴近脸颊触碰到那精致滴血的鼻尖一刻,太子眼中纠缠浑浊的目光看不到悲悯失落,长久的沉默早已胜过万千言语。 ——我不打败仗。 ——太子镇城守的是百姓,千里江山就算毁于一旦也皆可重来,哪怕皇朝覆灭再赋新姓,百姓终还是那日夜供求安宁康乐的百姓。 “哥。”他悄然一笑,拇指顺着画良之脸上淡去的疤痕扫过,擦掉些碍眼的血渍:“真漂亮。” “……”画良之喉咙一动,咬嘴瞥开眼:“呆子,脏都脏死了。” 桂弘眉头轻挑,做了个一如既往赖皮样。 黑漆漆的夜压在他身后,火光将人笼描了一圈金边,画良之这样仰视着——他就好像一幅融于黑暗中的古壁画,望而如神,触手不得。 画良之怔神之际,桂弘忽地拔袖转身,三两步冲到墙边抄起太子纛旗一跃而上,在那五丈城墙上岌岌端立! 高处阴风骤起,黑夜中太子金红战袍与大纛一并招摇胜血,猎猎抖在空中——脚下便是眩目平地,焦尸叠成几摞,死亡的气味浓烈如炼狱。 画良之回神已晚,伸手抓了个空。战袍从指尖掠过,留下只有一丝布料摩擦的触感,心神让他去追,理智又逼他定在原地。 ——“阿东!!!” 布特驾马停在城墙下,抬头携蔑视大笑。 “好,好!大昭三皇子本是酒肉淫靡臭名远扬,而今却带三千禁卫将我南疆大军压得寸步难行——而今能得一睹真容也是荣幸!” 桂弘冷哼:“你要的是我的命。” 布特笑声兀止,露出凶相:“您觉得自己值吗?” “孤不是来谈判的!” 桂弘沉声大吼:“反正你这狗贼狼子野心,欲望无穷无尽!孤拦不得你,愿以一身换满城百姓性命!届时你是巅了这天下,还是再立什么傀儡皇帝,孤也管不得身后事!” 布特扛刀扬头,戏谑问:“你怎么换?” “南疆大军至此再无退路,你也不想带着自己几万大军覆灭在中原境内!” 布特眉眼一压,焦躁的怒气上涌,震刀指向远处马蹄声亮的远处:“我有援军,怕个什么!” “不过是什么鹬蚌相争时心怀得利之辈,妄图趁虚而入。当初拉拢同盟时未随你一并出军,这会儿指望他们救你一命?待护国军归来哪怕天下易主,荡清皇城屠杀百姓罪不可赦,大仇岂可不报,我大昭男儿仍会追回南疆,灭你家国!” 布特心里自然清楚,他垂眸隐去讪笑,此间倒是生了分佩服。 长陵一战独龙三千精兵被他三百人破得尸骨无存,而今万计大军压至皇城脚下二度强攻方才破得一丝缝隙—— 若不是背后大军将至,还不知要被拖到几时。 而今他独身挡万军于城墙之上,魄力赤诚可鉴。 “素闻大昭太子不过是个懦弱无能的替死鬼。”布特佩服抱刀,朝他道:“如今亲眼见了,才惊觉你们大昭皇族,原来只有你才配是个真天子。” “废话不少。”桂弘道。 布特一脸从容自若,抱臂向上喊道: “布特敬您真率,一朝为大昭外疆臣子,终生当敬太子。您,自己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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