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怕是要气个半死。”冯思安却是摆手笑道:“他这半生都在把我往军营朝堂外推,要我入门派习江湖作风,望我得逍遥自在。可我偏就心存不甘,对领兵守民报国一事向往万般,周将军如今圆我这念想,但待他归京啊,我真怕极了他要单枪匹马杀到益州,跟周将军拼个你死我活去。” 几人叙得正酣畅,季春风才从旁门快马赶来,听闻益州军救城一事还未能缓得回神,飞奔上城楼,扑通抱拳跪下行过礼,急急询问太子如何。 桂弘偏开身子,刚好把画良之晾了出来。他把画良之往边上一搂:“孤无事,他……” 季春风抬头便见着个脸色煞白的,不过仔细将他看上一遍,并无没什么缺胳膊少腿的外伤,武将哪儿有不受伤的,这一场恶战没到要命的程度便是好的,没再往他身上关心担忧了,安心起身。 朝冯思安拱手招呼道:“还要多谢冯公子。” “呦,季老三,你怎么不知道谢我啊?” 冯思安背后忽地响起个银铃似的声音,季春风吓一大跳,嗖地抬头,就看见从他后边闪出来个红衣薄甲,红缨长枪的姑娘。 “你……”季春风脑袋嗡地一声,下巴跟着掉了地,伸指头指着人姑娘鼻子磕磕巴巴:“春惠!你……你怎么在这儿。” “那怎么着,我季家这辈就出了俩好武的子女,大哥二哥不是经商就是从文,要么学高八斗,要么富冠阳城——你又成了禁军统领成天给我耀武扬威,我气不过呢,嘿嘿,今儿你高低得给我磕头说声‘谢谢恩人’了!舒坦!” 冯思安借机抱歉道:“这战场我也不是没拦过,奈何她非要犟着并肩作战,我止不住,还望季大人理解。” 季春风眼皮子跳了两下:“我理解,我很理解。” “雨停了。”桂弘道:“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冯思安让开身,道:“恕微臣不便久留,既然皇城无恙,我也便该带着益州军回程了。” “就走吗?”桂弘停住片刻想留人的冲动,益州军到底属边防,大举入京护城,事成后若是迟迟不走,一是无名无份易引人猜疑,二是边防空虚,且路途遥远,没办法耽误太久。 “很快回来。”冯思安低声笑道:“益州留不住我,我该在之处总归还是这皇城纷杂之地,不过约么待再归来之时——” 他忽然贴近桂弘,私私耳语:“大昭的天也该变了。” 一股奇异的感觉顺着脊椎爬上,这已经不是今日第一次滋生过这样的情绪。 桂弘轻地笑笑,负手下阶而去。 城下十万益州军齐齐立跪,铁甲轰隆撞出声响。 “整兵!”桂弘集禁卫一处:“清理战场,传令下去,即日起百姓皆可归城。” 战事收官第一日,查伤亡,统禁卫余数,修整城门,清理战场,太子代政,打点万机。 战事收官第三日,护国军传信危机解除,大军无需劳顿急行,将延期归京。 战事收官第五日,城墙修缮完成,战场清理完毕,百姓逐渐归城。 早市夜市重启,皇城繁华恢复如初景象,昨夜又是一场大雨过后洗清了城外黏腻作呕的死腥味,上游的水下来冲散血色的河,土又沃了一层,迎春挑出明黄的枝。 画良之坐在窗边儿望风,他看见院里的桃树起了骨朵,有雀儿在地上捡什么东西吃。
第126章 逼位 这几日下来人终于是老实了,医员侃然正色告他再不好养那肩带伤臂多半会落疾,等以后举不起来就是半残,才算把他吓得住,不用烦劳太子殿下在大门上十道锁。 桂弘最近忙得见不到影儿——想来也是,重修整顿并非易事,况且在此之前他从未参手政事,铺天盖地的事儿把那代政的新太子压得喘不来气,即便如此他或许每日都是往自己的住处来的。 画良之看向桌上手下人刚去热过的烤鸡,每日早起都会有不一样的肉食停在桌上,医员说了少食油物,他便靠着每天这么一顿偷进来的肉饱腹。 画良之也试图撑到后半夜,想看他是怎么悄咪咪来探望自己——无奈医员不知道在那药里下了什么,天一黑就困得人畜不分,根本挺不住。 他在这儿无聊得叹气,趁医员不在偷摸抓了鸡腿往嘴里塞的片刻,院里刚见粉的桃树忽然哗啦一阵摇动。 画良之头皮一麻,嗖地折了拿鸡腿手藏到背后。 树枝交叠间有两条腿从墙上垂了下来,红衣小将一跃而下,摇了摇手中酒壶,笑得洋洋得意。 画良之一个翻白眼甩到天上。 “我看你多少是活得腻歪。”画良之瞪着桌前大口喝酒的季春风:“专来馋我。” “反正你不也不喜酒的。”季春风探头使劲往画良之背后看:“藏的什么?” 画良之嫌得一啧,猛地抽手将那鸡腿直接整个儿怼塞进季春风嘴里,得逞道: “你吃了便是与我共犯,不许向医员告状。” 季春风笑得前仰后合:“看您挺精神。” “季大人不忙?”画良之怪气道:“眼下皇城粥粥混乱,禁卫里只你能跟着太子忙前忙后,哪儿有空闲往我这跑。” “怎么,觉得我不务正业,心疼你家太子了。” 画良之眉头紧皱,吃了苍蝇似的啐上一口:“少说鬼话。” “忙啊,忙才没从正门等传话,像偷别人家夫人一般翻墙进来——” “……刚真该在那鸡腿上撒把哑药。” “行了,我来是有事要和你说。”季春风端正身子,眼底笑意盈盈。 “什么事。” “我后儿就走了。” “哦。”画良之随口一答,撕下来的鸡皮往嘴里送到一半,骤地呆住。 “走……?” “陛下明日回京。”季春风看他反应仿佛意料之中,略显涩然笑笑:“我等拜他最后一次便走,其实早就请辞了,只是前阵忙碌,怕你分心,一直没同你讲罢。” 画良之张着嘴半晌没动,季春风翘腿探进了问:“怎么,舍不得我。” “呵,谁舍不得你啊——”画良之遽然回神,扯动颧骨冷笑一声,视线往别处看去: “要回阳城?” “是啊。禁卫的差事不过刀尖舔血,做这么些年够了,该退下寻些安稳日子过。”季春风打量着画良之撇头嚼鸡的侧脸,知道他是心头恍惚故意躲着自己视线,声音放缓了许多: “回阳城开个武场,教些能保家护国的学生也算为大昭出力。家里人说给我相了不错的姑娘,想连春惠都嫁了人——我也该收收心,娶妻成家了。” 画良之咽了口水,应道:“挺好的。” “当然好了,我季家有我大哥继承家业经商运船,二哥师从名人如今也算文坛大家受人敬仰,春惠觅得良人嫁了个好人家,就剩我潦潦草草,顶着君侧内臣三品大官的名号浑浑噩噩,而今叛军事了,我也好全身而退。” 画良之挠了挠眼角:“好事。” “殿下身边有你,一切无需他人担忧。”季春风拍拍画良之肩膀,语重心长道:“我有看好的后辈,届时提拔一下,你帮我关照关照便是。” 画良之看着手中半截烤到酥脆的鸡骨,往嘴里送去嗦上两口:“放心,我能打点。” “画良之,你还记得咱俩初见时候吗。”季春风见他半晌呆然只顾自吃,不敢看自己,他怕把氛围搞僵,刻意用高调聊起往事: “你我算得上同期,我那时候辛苦从御前侍卫辛苦多年爬到个小领队,正要扬眉吐气,旁边翊卫直接天降了个副将进来,我寻思着多了不起呢,过去一看,怎么还是个干瘪瘦小,土里土气的毛头小子——” “嗯。”画良之听他提起这事儿不由嗤地一笑:“所以借习武为由打了场架,三个时辰昏天黑地,校场里莫说稻草人偶,点兵台都要被咱俩拆了也没分出个胜负,反倒是从那日起禁卫里向来冷眼瞧不起我的小子全消停了,震住了——这场仗没白打。” “那时是那时,现在再比试一场,你绝对成我手下败将。” 画良之一下子从底下掠了眼睛上来:“放狗屁!有本事试试,我一只手也要你后儿哭着回阳城!” 季春风大笑:“君子不趁人之危。” 二人一道笑得没停,等半晌过了劲儿,画良之深深叹一口气,手里的鸡不香了。 他往后靠回榻边,舒眉垂下眼眸。 “阳城也不算太远,等我有闲下过来看你。”季春风道:“望日后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 “高兴点儿,别弄的像什么生离死别。”季春风轻垂他一拳:“你我都是往更好处去,寻该在的位置。” “好啊,大好的事儿。”画良之疼得挤眼:“是你说得突然,我反应不来。” “什么时候你来阳城,我家定好好招待。”季春风拍拍衣摆起身:“我待不久,身上事儿多,走了,有缘再会。” 画良之点了点头,再会二字哽在喉咙里头没吐出口。 不过今夜约么是医员的药下得轻了,没让他那么早困成呆子,反而有些许难以入睡,睁着眼盯天花板发懵时,听见有人开了外边的门。 这会儿子时都过了,外头一片寂静的,再是怯手怯脚的步子声都能听得真切,他从半掩的门缝看见桂弘提着包不知什么吃食的东西过来,停在门口许久没动,约么是在听自己睡是没睡。 “进来吧,没睡呢。”画良之唤他。 桂弘闻声忙地推门进来,一看便是忙了整日的人,金银朝服都没来的及换下便跑来。 这身衣裳可把他趁得气派俊朗极了,人也看上去稳重许多,倦色都藏不下英气。 画良之无奈笑了:“穿成这样过来,是要我现在滚下榻给您磕头的意思。” 桂弘扯着衣服一看:“啊,忘记了。” 随后又道:“怎么没睡?” “可能是这几天那医员老头下的药太猛,导致我睡得过多,这会儿的困意全预支出去。” 桂弘展颜做笑,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蹲到画良之膝下道:“好极了,我有话想说,还担忧您若睡了,如何才能听见。” “怎么。”画良之问:“有事?是要我杀谁,还是打发掉谁。” 桂弘敛目看了画良之捆包几层的纱布:“明日,想让你陪我。” 他转而去握画良之的手,指尖若有若无摩挲过腕上疤痕,会有种奇异的微痒钻进心里。 “别牵强,疼便不忍了,不去也好。” 画良之手指一动:“说了我没那么娇生难养,再说您都开了这个口。” 桂弘蹲身抬头向他,紧着下巴抿声未言。 眼波看得活了,侧头枕在画良之膝上。 “歇会儿,先歇会儿。” 画良之不知他想说什么,起先以为他又是来占自己便宜,想推,忽觉膝上的人长舒口气陷了下去,像是寻到主才得了活的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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