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枫华欣赏着慕容楚嫣的神情,忽地伸手掰过她的脸颊,愉悦地低声道:“因为源素臣……他死了。” “……言枫华,你!”慕容楚嫣就要冲上来跟言枫华拼命,却被身边眼疾手快的仆从拦下,“你做了什么?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来人,带夫人下去收拾一番,”言枫华拂袖而去道,“她这副模样,怎么能做大魏的丞相夫人。” “……放开我,”慕容楚嫣撇开仆人的手,“我自己会走。” 慕容楚嫣背对着众人,摸到怀中的香囊,想起源尚安的交代。 “……楚嫣姑娘,你要记住,此事、咳咳咳咳……此事万万急不得……”源尚安拉住慕容楚嫣的手,语重心长道,“一旦着急,势必露出破绽,让他怀疑。” 源尚安说的没错,她之前的确是太心急了,才忘了他的嘱托,叫言枫华抓了个正着。 慕容楚嫣回到了房间,她将香料慢慢地撒入炉中,轻点胭脂,整理鬓发,换上了一副无可挑剔的笑颜。 —————— 言枫华发现慕容楚嫣变了。 她不再像过去那样反抗着每一次房事,不再像过去那样对自己冷眼相加,她变得温柔和顺,会用秋波般的双眸望着自己,然后唤自己一声“夫君”。 言枫华隐约觉得有地方不对,可温柔乡很快便让他放松了警惕,逐渐将种种担忧抛在了脑后。 然而站在权力顶峰的快感似乎只有短短一瞬,自正光十七年秋开始,言枫华便渐渐觉得身子不适,小半年之后甚至到了卧床不起的程度。 太医诊脉也只是说言枫华过于劳神劳心,才至于此,其余的什么也查不出来。 剩下的话太医没有再说,但言枫华已经明白了:他已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不甘心,他正直壮年,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被一场疾病夺取性命,更何况他才刚刚握住了大权,还没有品尝多少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快感。而且…… 而且他还没有孩子,一旦死去就意味着权力的断绝。 言枫华感到似乎有人在摸着自己的脸,他睁开眼睛,发现人是慕容楚嫣,于是便握住她的手,道:“这些日子来辛苦你了。” 他想让慕容楚嫣帮自己叫来新提拔的心腹,却发现门窗不知何时已经被封死了。 言枫华倏忽之间意识到了什么,竭力地想支起身子:“慕容楚嫣……你、你……你想做什么?” 下一刻,他猛地吐出一串白沫,身体不受控制地强烈痉挛起来。 慕容楚嫣漠然地看着言枫华濒死前的痛苦挣扎,微微昂首道:“送您下黄泉罢了。” 言枫华只觉犹如万蚁噬心,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瞪大了眼睛,口角抽搐着无声道:“不可能……”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今晚必死无疑,”慕容楚嫣的微笑在言枫华看来分外可怕,“杀你的人不是我,是湘君大人。” “……不可能……”言枫华嘶哑低吼道,“他……他早死透了……” 慕容楚嫣把怀中的香囊掏了出来,在言枫华面前晃了晃。 这是源尚安交给她的东西。 “敢问姑娘……”源尚安不停地咳喘着,“可愿为玉衡君报仇雪恨?” 慕容楚嫣点了点头,透过泪光看见源尚安拿出来了一个香囊。 “我平生喜好调香,”源尚安郑重地将它放到了慕容楚嫣手里,“这是我调的一种毒香和它的配方,若是放入香炉中点燃,日积月累,人必为此毒所害,且不易被发觉。” “……这里面还有它的解药……”源尚安又道,“若是姑娘在使用过程中不小心吸入,可以用它解毒……” 说罢,源尚安以手帕掩住唇瓣,咳出了血。 “湘君大人……”慕容楚嫣声泪俱下,颤抖地接过东西,“湘君大人……您也要好好……好好地保重身体……” “怎、怎么会……”言枫华听罢,瞳孔骤缩,似是怎么也无法相信一个死了四年之久的人还能留有后手,夺走自己的性命,他怒目切齿道:“源尚安、源尚安……你、你好、呃——” 慕容楚嫣眸中泛着骇人的寒光,倏地伸手扼住了言枫华的咽喉,不叫他发出一点声音:“狗杂碎,到此为止了。” 临死之际,言枫华在剧痛中产生了幻觉,他觉得眼前站着的、取他性命的人不是慕容楚嫣,这一刻,站在他面前的是源尚安……也许还有源素臣和源晚临…… 他终于再也不能挪动一下,言枫华重重地摔在床上,在如万箭穿心的疼痛中停止了呼吸。 慕容楚嫣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良久才意识到自己流下了泪水,她伸手将之拂去,换上了一身红衣,而后慢慢走到了后院的宝库之中,抽出了了结。 那把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刀,源晚临的贴身之物。 源尚安曾说,他一定会派人来接走慕容楚嫣,确保她安然无恙,可她却不需要了。 慕容楚嫣低声道,晚临,你瞧,我来嫁你了。 她凝视着了结月下泛出的寒光,手起刀落,随他而去,惟余一地艳红的血。 时人不知实情,只道言枫华和慕容楚嫣势必伉俪情深,言枫华病死之后,慕容楚嫣便果断地舍弃了一切,随他而去。 没有人知道,慕容楚嫣心里真正的情郎是何人。 闭上眼眸的那一刻,她恍然间看见源晚临笑着向自己伸出手来,柔声道:“别怕,我来接你了。” —————— “陛下……不好了陛下……”岑落匆匆来报,“外头、外头叛军来了……” “什么?”才收到言枫华的死讯,沈静渊还没能从中彻底反应过来,“哪来的叛军……你把话说清楚……” “是、是源素臣从前的部下……”岑落喘着粗气道,“一夜之间,几乎全反了……说什么、说什么丞相夫大人无故枉死,他们要为其讨回公道……” “怎么会这样?”沈知隐脑中也一片空白,“源素臣已经死了,这些人不是应该四散奔逃才对吗……” 岑落道:“陛下、王爷,快逃吧!不然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韩峥在城外勒马,冲着楚夕岭道:“楚大人,咱们该怎么办?” 源尚安所料不错,韩峥知道这世间再没有人能治住他之后,自然毫不犹豫地起兵造反。他从来就没有把沈静渊放在眼里,只当他是个无能的小儿。 楚夕岭原本计划接手源素臣的权位,可他没想到沈静渊敢动手杀人。为今之计只能改变策略 既然他源素臣可以拥立傀儡,把持朝政,那么他照样可以。 楚夕岭道:“先拿住一个年轻点的藩王,再把现在的那位解决掉。” 韩峥一笑道:“这好办。现在咱们就能杀进洛阳。” “韩将军不可着急,”楚夕岭道,“我们此次的旗号是为丞相大人讨回公道,现在的那位咱们先捏在手里,等真的把大魏控制住再说。” “有理,”韩峥听得频频点头,“不过咱们也得先有个目标才是。” 楚夕岭略一思索,道:“陛下误杀丞相大人,是因为受了城阳王这等小人挑唆,我们此次进京,是为了替陛下铲除奸佞小人。” —————— 城中登时大乱,沈静渊连马车也顾不上准备,拉着源若樱匆忙跑到了云龙门外。 沈知隐听到了韩峥欲诛杀自己的消息之后,连家中亲眷都顾不上救,只带了一些重要财物便和侍卫洛子清匆匆离去。 马车扬起一片尘埃,沈静渊咳了一阵,才发现车上的人是沈知隐。他拉着源若樱呼喊道:“城阳王还请留步,可否载朕一程?” 沈知隐如今只顾逃命,哪里还管的上沈静渊的死活,他置若罔闻,命令洛子清道:“加快车速!快走!” 韩峥和楚夕岭领着人马杀入了皇城,却不见沈静渊和沈知隐的踪影。楚夕岭当即下令道:“封锁洛阳城门,谁也不能放出去。还有,你们几个去散布消息,就说谁能手刃城阳王,不仅既往不咎,还大大有赏!” “是!” “……怎么不走了?”沈知隐看着驾车的洛子清,如坠冰窟,“洛子清,你在等什么……” 洛子清右手摸了摸剑柄,想起来了城中散布开来的消息。 他旋即转过身来看着沈知隐,道:“楚大人已经说了,能手刃城阳王者,可保他性命无虞……王爷,对不起了——” “……洛子清你!”沈知隐甚至没能看清贴身侍卫的出剑姿势,便已经被他割断了咽喉。 洛子清闭上了眼睛,猛地挥剑斩下了沈知隐的头颅,打算提着此物邀功请赏。 —————— “去,走快点,”韩峥催促着沈静渊,上手推了他几把,“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寒冬腊月里,沈静渊只穿了几件单衣——唯一的一件厚衣裳被他给了源若樱。 沈静渊抬了抬头,在漫天风雪里看到了“永宁寺”三个大字。 “走啊,怎么不走了?”楚夕岭骑着高头大马,用脚踢了踢沈静渊的肩膀,“又没少你吃没少你穿的,怎么这么没劲?” 沈静渊握着源若樱的手,哈着热气替她取暖,低声哄慰道:“别怕……” “陛下……”源若樱心头一酸,抱紧了怀中还不到两岁的孩子。 卫兵们把这对曾经的大魏帝后驱赶到了佛寺中:为了防止沈静渊逃跑,楚夕岭甚至给他身上栓了铁链。 楚夕岭和韩峥这一路都在拿着他们撒气,原因无他:萧见尘和宇文瑄不知何时得到的消息,正在杀奔洛阳而来。 “……肯定是左天机那小子做的坏事!”韩峥喝了一口酒,骂道,“当初真应该先杀了他。” 楚夕岭心乱如麻,前方节节败退,萧见尘和宇文瑄赶来也只是时间问题。他烦躁地烤着火,道:“依我看,沈静渊那家伙不必留了,用处不大。” 韩峥呛了一口酒,道:“那……那个小皇子怎么办?” 楚夕岭转了转眼珠,道:“留着也是个祸害,不如尽早除掉。源若樱就算了,毕竟是丞相大人的女儿。” 韩峥把酒袋喝尽了,拔刀就要去办事。 沈静渊正和源若樱相拥在一起,这是自源素臣死后两人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刻。沈静渊替她暖着手,听见源若樱声音颤抖着问:“那日明光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静渊的手一滞。 “他们说,你亲手杀了我的父亲……就像昔日的西秦国君一样……”源若樱也没有料到自己会重复着先祖的命运,和姑奶奶源许意一样,亲眼看着至亲死于夫君之手,“我不信、我不信……沈静渊,我要你亲口跟我说……” “若樱……”沈静渊拉紧了源若樱的衣领,喉间一梗,终究是无言以对。 韩峥在一旁拍手冷笑:“好一个夫妻情深。” 沈静渊心头一震,将源若樱挡在身后:“你要做什么?有什么事都冲着朕一个人来,不许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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