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只有大风呼啸之声。 云层翻滚汹涌,旋转挪移,一轮明月,在云层变幻之中,光影斑斓。 古鸿意一把扯下霜寒十四州剑柄上的绸缎,那是老板娘亲手所系的绸缎,紫色厚缎,织金纹样。 古鸿意又夺过美人的手,第三次询问道,“那么,跟我逃吗?” 凛冽夜风将他们的头发吹得凌乱,打在对方的脸上,他们的眼睛中都盛满了月光。 云层随风乾坤挪移,此时,一轮明月,全全露出来了! 这一次,他轻轻点头。 古鸿意便将紫色绸缎的一端塞进他掌心,“抓稳。” 语罢,古鸿意执绸缎的另一端,原地一踏,便登上栏杆,又借力一踩,在众目睽睽之下,竟从明月楼的六层直直跳下。 黄三立马冲到栏杆边上,扒着栏杆往下看,“他当真跳下去了!人影都寻不见了。” 绸缎如流水展开,又咻一声绷紧,美人明白古鸿意的计策,单手一撑栏杆,便翻了下去。 在空中坠落时,他闭上了眼睛,黄家兄弟的惊呼声,叫骂声,六大金刚捶胸顿足声,都消失在呼啸的夜风中。 失重感让他的心落空一般,跳得难受。 忽然,腰间一紧,被一把圈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金围带的香气铺天盖地袭来,睁开眼睛,只见一朵鬓边的重瓣芍药,堆纱叠绉,外层粉而花蕊青白。 伴着风声,古鸿意的声音从耳边袭来,“这些年,我的轻功长进了不少!” 风重,古鸿意怕他听不清,便提高了声音,听起来很快意。 一根紫金色绸带,将他们的腰绑在一起。古鸿意一扯那根绸带,让他微微吃痛,两人贴的更紧了,然后便一把打横把他抱起来。 他们在空中飞着,背后是一轮明月。 古鸿意抱着美人,坠到明月楼三楼时,一蹬三楼的红色栏杆,借力向汴京官府方向转去,轻轻几步便登上屋脊,踏步如飞花,又踩着螭兽首凭空而去。 衰兰送客手不愧是名动京城的大盗,对汴京的屋脊房梁熟悉无比,轻车熟路地在楼宇亭台间飞来飞去,抱着人的手却极稳当,他在古鸿意怀里,未觉半分颠簸。 飞过相国寺、龙王庙、西大街、朱雀桥。 很快,勾栏瓦舍的歌舞笙箫已听不见,他扒着古鸿意的肩膀,回头看越来越远的明月楼,已经缩成一座五光十色的小塔,像寺里李天王手上托举的玲珑塔一样。 古鸿意逐渐收慢脚步,抱着美人停在一艘泊船上。 小河流汩汩流淌,泊船轻轻摇晃。 摇橹的老船夫吓了一跳,只见有两人竟从天而降,稳稳落在自己船上。一人纡金佩紫,鬓边还插着金围带与芍药,腰挂一柄银光闪闪的宝剑,饶是风流气派。而他怀中抱着一雪肤乌发的美人,一双美目,眼尾一点朱砂痣。 老船夫扶一扶斗笠,镇静一番刚才颤颤巍巍开口,“客官,要去何方啊?” 这却问住了古鸿意。他思索良久,也想不出个归处。 去剑宗,去汴京,去明月楼, 处处不是归处。 他只是想找一个人。 他找到了吗?心乱如麻。 长吁一口气,他只能对船夫说,“老人家,请随意,让我们坐一会儿便好。” 老船夫见他说完,便打横抱着美人进了船舱。老船夫不敢多言,默默摇橹去也。 河面波光粼粼,月光被切成一片一片莹莹的玉瓦。 小船摇晃,古鸿意扶着面纱美人坐下,便问道,“名字?” 他看见美人微微蹙眉,沉默了片刻,方执起他的手,写下三字。 “白行玉” 手心感觉到他的指尖凉凉的。 意外地,古鸿意并未作任何质疑,只是点头重复道,“白行玉,好。” 然后,古鸿意从衣襟中翻出一个小锦囊,里面尽是黄金,这是去找白幽人的临行前,盗帮师兄弟为他凑出来的。 他目光深深落在白行玉眼尾的那颗痣,小船摇曳,水势浩渺,他轻声问道,“若要赎你走,要多少金银?”
第04章 “若要赎你走,要多少金银?” 白行玉犹豫片刻,在古鸿意手掌心写道,“花朝节”。 古鸿意回忆起黄二的话,立刻领会,“你是说,要等到花朝节拍卖。” 白行玉点了点头。 古鸿意心中嘀咕,这明月楼真是神乎其神,规矩一大堆,还整出个花朝节拍卖。 他恨不得直接拔剑劫走白行玉,省却许多麻烦事。 古鸿意不擅长与人交涉,多说几句话便头疼,能用剑说明的,不必费口舌。 何况,他有信心,即使杀穿明月楼,也不是一件难事,人来剑挡,神来剑挡,佛来亦剑挡。 他确信,这世上,除了白幽人,无人是他的对手。 只是,他不想再背上人命官司了。 明月楼并非江湖之地,只是寻常烟花场所。古鸿意有自己的一套信条,他不杀平民。 普通民众的性命,和江湖之人的性命,重量是不一样的。 在江湖,谁丢了命,谁杀了谁,谁寻仇,谁暗杀,谁投毒,只不过是刀光剑影中不足为题的一片树叶。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侠客不会为一条命而长歌当哭,而是奔赴下一场厮杀。 但汴京官府会。 盗帮的师兄们、师叔们,个个灰头土脸,过的凌乱潦草,干他们这行的,不会是奢华讲究之人。师兄师叔们,瞒着师父,掏遍了口袋、靴履、帽子、剑鞘,硬生生给他凑出来一锦囊的金银给他做盘缠,让他去找白幽人——复仇,为自己正名,也为了盗帮。 师兄师叔们,不是让他去滥杀平民,锒铛入狱的。 更不是让他把盗帮欺凌民众的恶名刻在耻辱柱上的。 衰兰送客手,还不够给盗帮丢人么。 古鸿意立马放弃了洗劫明月楼的想法,真是荒唐。 他又问白行玉,“以往的伶人,大概要多少金银?” 白行玉思索片刻,又在他手心写道, “三百两黄金”。 古鸿意不吭气,只是举起装了金银的小小锦囊,举到窗前,对着月光,晃了晃,半袋子碎金碰撞,清脆地响。 古鸿意又想起街上那张通缉令,心说, “不如先在明月楼赊账,然后去官府自首,报上衰兰送客手的名号,赏金正好三百两。” 说完,他自己都笑。 明月是硕大的一轮,师兄们凑出来的锦囊,在月光下,小巧可爱。 古鸿意诚实地摇摇头,对白行玉说,“我的钱不够的。” 小船颠簸一下。 白行玉刚想说些什么,便随着风浪歪倒去,古鸿意顺势按住他的手腕,把白行玉揽在怀里。 离得很近,听得清呼吸。 也看得清白行玉眸子中闪烁过一丝希望的亮光,比波光还要晶莹。 接着,白行玉垂下眼眸。波光一瞬间晦暗了。 白行玉抬起指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速速画了一个叉号。 然后,白行玉将古鸿意的手反扣过去,往古鸿意手背上写: “我很便宜” 白行玉写下这四个字时,眼睫垂的很低,指尖有些打颤。 古鸿意比白行玉先蹙起眉来,轻轻摇头。 “你不是。” 古鸿意不假思索地否定道。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风浪过去,小船恢复了平静。 古鸿意对着他那双熟悉的眼睛走了神,冷冽的美目,眼尾的朱砂痣,一点不错。 古鸿意满脑子想的是白幽人。 骄矜的白幽人,绝世的剑客。 白行玉的话,让古鸿意心中莫名很哀伤。 又为他不平。 小船还在缓缓驶着,波声四响,扰的古鸿意心意很乱。 古鸿意练了五年剑。 出关是为了找他,访剑门是为了见他,赴汴京是为了寻他。 山穷水尽,柳暗花明。 命运告诉风尘仆仆的古鸿意,现在,不需要绝世的剑法,只要五两银子,便能欺负他一整夜了。 古鸿意甚至想到,也许,白幽人有个兄弟,也许白行玉只是他的亲戚之类的…… “到喽——”老船夫悠长的吆喝传来。 小船到对岸了。 老船夫来到船舱门口,却不敢挑起竹帘,先是贴在帘子上仔细听辨里面的声音,没听见什么不能说的声儿,方才问道,“二位客官?” 古鸿意应答一声,付过钱后,便牵起白行玉下船。 纷乱的思绪让古鸿意心中窝着一团无名火,却又没着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将白行玉的手捏得很重,很紧。 像怕他丢,又叫他痛。 船夫将他们送回了明月楼附近的夜市。 白行玉环顾四周,扯一扯心事重重只顾着走路的古鸿意,提醒道,“那些人会不会追上?” 提到黄家兄弟和六大金刚那些畜牲,古鸿意更是莫名来气,冷笑一声,眼中起了杀意。 恃强凌弱的事情,古鸿意不是没见过。只是想起那双熟悉的眼睛,含着泪,眼眶微红的样子,古鸿意心口莫名的拥堵。 那双眼睛,不该这样。 古鸿意回头看一眼白行玉,灯火映照下,他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肩上,一双美目中满是忧虑。 古鸿意收敛起肃杀的神色,温声道,“不怕,我有剑。” 白行玉一怔,轻轻点头。 两人紧紧牵着手,白行玉随着古鸿意,向前走去。 汴京夜市繁华,灯火辉煌,升腾着落在两人的背影上。 古鸿意心中默默整理着纷乱的线索。 剑门、黑衣人、明月楼。 叛徒、伶人、朱砂痣。 古鸿意想不明白。他的目的本很简单,那便是找到白幽人,堂堂正正的打败他。 命运给他开了太大的玩笑。 下一步,怎么办? 真要赎走白行玉吗? 也许,这一切都是白幽人为了将他赶尽杀绝的计谋? 毕竟,白幽人自从五年前,就想着为民除害,杀了自己。 是古鸿意狼狈地跪在白幽人剑下,承诺自己退出江湖,不再行窃,也不再杀剑客,白幽人才饶了他一命。 白幽人收剑离去,不曾回头。 若不是师父前来为他收尸,捡回来奄奄一息的他,他便真的死在华山了。 况且,古鸿意决不相信孤高盖世的白大侠,会沦落到低眉敛目地说着,我很便宜。 想到此处,古鸿意眼神一冷,瞥一眼白行玉。 白行玉捕捉到他眼中的冷漠与怀疑,一垂眼帘,只是轻轻一笑,便要将手从古鸿意手中抽去。 古鸿意下意识用力,不叫他走。 两人僵持了片刻后,古鸿意突然发现。 自己是什么时候牵住他的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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