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的那么紧,走了好久。 古鸿意咻地松开了手,耳朵有些红。 不待他开口,人潮便将白行玉推远了。 古鸿意懊恼,赶快拨开人群赶回白行玉身边。 抓起他玉骨一样的手腕,便把他拐进街旁的暗巷中。 古鸿意想出了个既不会走丢,也不会尴尬的好方法。古鸿意扯下剑柄上的紫金色绸带,老板娘亲手系上的那根,刚刚靠着它,他们得以飞檐走壁,逃离明月楼,如今,这条绸带又有了用途。 “伸手。”古鸿意低头,对白行玉说。 白行玉蹙眉,似乎不满,却还是乖巧伸出了左手。 古鸿意便要拿绸带缠在他左手腕上,想着两人这样牵着。 却看清了,白行玉手掌的虎口处,是层层的老茧,分明是长年用剑的痕迹。 古鸿意愣神。 古鸿意往他左手腕一圈圈缠着绸带,目光却不由得落向他的右手。 古鸿意轻轻抬起白行玉的右手。 对称地,白行玉右手的虎口,是一模一样的老茧。 也就是说,白行玉长年使用双剑。 江湖皆知,白幽人使双剑,剑名“锦水将双泪”。 古鸿意心乱了。 紫色绸缎,被他缠的胡乱,竟然将白行玉两只手都缠住了,下意识地,古鸿意用了自己最熟练的绑法,绑囚犯似的,将白行玉两手紧紧捆住了。 白行玉动弹不得,玉色的手腕被绸缎结实地束缚住,指尖垂落,不做挣扎。只留绸缎的一段,牵在古鸿意手中。 像牵着一只因为不乖被绑起来的小兽。 白行玉眨一眨眼,仿佛认了栽,双手举在胸前,轻轻晃了晃。 白行玉神色淡漠,做了个口型,“疼”。
第05章 “疼”。 古鸿意“奥”了一声,回过神来,放下了牵着的缎带。 怕白行玉痛。 白行玉一对瓷白的腕子,被紫色绸缎紧紧捆在一起,掌心朝外翻着, 两腕青紫色脉搏隐约可见,像白瓷下几条蜿蜒的河。 古鸿意心乱如麻,想不通这一切,垂着手愣愣站定了。 许久,白行玉依然翻着腕子,举在心口处。 古鸿意不解。 古鸿意依便依着他,把他的腕子看了一遍又一遍。 于是看见了,衣袖深处,白行玉的小臂上一团团伤痕。 有青紫色的淤痕,也有棕色的疤痕。 烙在雪白的小臂上,十分显眼,像一块大理石的斑驳。 古鸿意觉得直直盯着别人的伤,有些冒犯,便礼貌地别过去头。 白行玉却将一双手腕送到古鸿意面前,晃了几下。 见古鸿意依然木讷不动,白行玉便愈靠近,手指蜷起,用指关节敲打了几下古鸿意的心口。 古鸿意这才从沉思中醒过来。 这才发现,自己只是将牵引的一头轻轻放下,白行玉的双手还被绑着呢。 真是糊涂了。 他手忙脚乱的给白行玉解开绑带。 紫色绸缎像流水一样滑落。 露出来,白行玉手腕上,几圈红痕。 红痕压着青色的脉搏。经纬交错纵横。 古鸿意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是怕冒犯了你,” 古鸿意眼神真诚,手中握着老板娘立了大功的紫色绸缎,继续建议道, “和我牵着这条绸带走吧。” 古鸿意忽然感觉到手指处一阵冰凉。 白行玉直接夺过他的手,将他蜷缩起来的指头一根一根掰开。 然后,白行玉轻轻握住了他掌心以下的掌与指。 虚虚的握着。 古鸿意一惊,抬眼,却看见白行玉在笑。 冷冽的眼睛,浅浅的弯了起来。 白行玉笑的是,他也真够会摆花架子的,什么“怕冒犯了你”。 这算什么。 在明月楼的这些日子,他受着的是比这冒犯多了的事情。 白行玉轻轻垂下眼眸,做了个口型。 他无声地说,“今晚,谢谢。” 无论如何,都谢谢衰兰送客手解围之恩。 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的牵着手,走出暗巷,重新汇入繁华喧闹的汴京烟火中。 汴京夜市,一夜鱼龙舞。 人潮汹涌,不减白日繁华。 这瞬间,感觉那些波谲云诡,江湖恩怨,都随夜市灯火远去了。 古鸿意又感觉到背后阵阵目光。 他扶了扶鬓边的重瓣牡丹,只摸到了一个光秃秃的花蕊,这才惊觉,粉色花瓣早随着逃离明月楼的大风飞逝了。 古鸿意心说,对不起,老板娘。又检查一下自己服制。 经过一番打斗,又承受了凛冽的夜风,他的紫金长袍左侧广袖裂开一截,交襟也有些乱了,月蓝色内衬翻出个淡淡的边儿来。 迎面走来了刚刚嘀咕古鸿意的那俩少女。古鸿意一愣,这俩姑娘真能逛。 两少女认出了古鸿意,先是看见了他鬓边光秃秃的花,笑了几声。 然后,两人的目光完全同步的转移到了被古鸿意牵着的白行玉身上。 两少女的脸唰一下红了,两人交叉着左手拉右手,右手拉左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古鸿意这才发现,他身上承载的目光,大多数来源于身边的白行玉。 白行玉从明月楼出来,还是这一身似透非透的轻纱装扮。 长发本用红绸缎系住发尾,但那跟红绳早随风飞走了,于是一头墨色便肆意倾泻肩头,映着灯火与月色,像一条河流。 不时有行人回头,讶异地看着白行玉。 也有人轻轻蹙眉,似乎在鄙夷,怎么把青楼美人带出来乱逛了。 这有伤风化的勾当。 他们俩,一人衣衫凌乱,一人青楼装扮。 像是刚从哪里野合回来。 不吸睛才怪。 古鸿意本就不习惯与人交涉。 自己被注视固然无措,他却莫名更不爽的是。 他们明明是刚刚战胜了那群恃强凌弱的畜牲,从高高的明月楼逃出来的。 无论他,还是白行玉。 都不该被这样看轻。 虽然,作为衰兰送客手,他已经被世人看轻很多年了。 古鸿意蹙眉,稍作思忖,便牵着白行玉再次拐进暗巷里。 两少女见古白二人匆匆拐进无人深巷,神情更为激动。 光影一暗,人声俱寂。 古鸿意对白行玉说,“跟我走。” “去找老板娘。” 白行玉轻轻歪头,不知道老板娘是何人。 下一秒,他脚下一轻,被古鸿意打横抱起。 古鸿意又是轻巧几下借力,便再次飞上屋脊。 月亮很明。照的汴京这一片屋脊瓦片,连成一片明亮的湖泊。 古鸿意脚步轻快错乱,像点在水面上一样。 轻功,是古鸿意最拿手的。 轻功比剑温柔。有了轻功,想走就走,想逃便逃,飞檐走壁,万籁俱寂。 遇劲敌,逃。遇困境,逃。遇诽谤,逃。 天地无境,只要脚步快如飞花,天地都会甩在身后。 没什么大不了。管他们说什么呢。 衰兰送客手的人生,本就是一场无止境的逃亡。 古鸿意脚力很快,凭着记忆很快摸索到了老板娘的裁衣铺子。 老板娘正依在门口的竹椅上,闲闲的啃糖葫芦。 忽然,两人从天而降。吓得老板娘直起来腰,紧紧抓着糖葫芦。 老板娘定睛一看,这二人,其中一位便是今晚那位打扮寒碜如通缉犯的公子。 “公子,你从明月楼回来啦。”老板娘眯起笑眼,柔柔道。 古鸿意点头,又歉意道,“老板娘,你的花……”他轻轻摸了摸光秃秃的花梗。 老板娘却“噗嗤”一声笑了,爽快道,“这有什么。花是给人带的,有花堪折直须折。” “公子,在明月楼玩的尽兴么?诶,你的衣服怎么破了。” 这时,老板娘的目光轻轻移到古鸿意身旁的白行玉身上。 一个乌发雪肤的美人,一身轻纱。 老板娘“呀”一声,轻轻捂住嘴,看向古鸿意的眼神耐人寻味了起来。 古鸿意继续道,“老板娘,我是带他来的。” 老板娘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便叫了小厮领着白行玉去更衣。 古鸿意在外面候着,闲来无事,便向老板娘讨要了些针线,自己缝起了袖子。 这么好的衣服,要爱惜些。 盗帮的袖玲珑师兄,是使暗器的,古鸿意时常会去帮他的忙,便学会了许多精巧的手工活。 借着月光,他快快地把衣服修补好了,缝了一个结实的六角星,一咬多余的线头,便完成了。 古鸿意对着袖子满意地看了几眼,这时,有人轻轻敲了几下他的后背,他回头,是老板娘。 老板娘挑眉,“呀,你缝的这么好呀。” 然后,老板娘清清嗓子,眉目都严肃了起来,犹豫片刻,对古鸿意道, “公子,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怎么?” “妾本只是个汴京中开一爿小店的女子,公子的事情不该多管,但看了那美人,实在是心里怜惜,” 老板娘垂下眼眸,叹了口气,方正色道,“公子,要怜香惜玉啊。”
第06章 “公子,要怜香惜玉啊。” “他身上新伤累旧伤,几乎没一块好肉,连我家小厮都不忍看去。” 老板娘蹙眉,向古鸿意嗔怪道, “见了第一面,妾便知道公子是江湖之人,体魄必定极强,但……总要爱惜着点美人嘛,”老板娘委婉劝道。 不待古鸿意辩解,老板娘眼眸一闪,随即聚焦,声音压低。 “他身上共落了三道大伤。” 说着,老板娘在古鸿意身前速速比划着。 “第一道,在小腹,是贯穿伤。” “第二道,在锁骨,不像剑,应是钉进身体里一个骨钉之类的锐器。” “第三道,在左心口。斜斜的一道,钝器伤痕,譬如斧头。大抵不涉骨头。” “除此之外,遍体都是些淤青之类,无伤大碍。” 说完,老板娘勉强笑笑。 其实,所谓无伤大碍,也够人痛苦了。 “也是奇了,寻常人这样,早就支离破碎了。 公子带来的这位美人,却需仔细观察,才看出脚步看着虚了些气力,他其实应是走不好路了。” 古鸿意想到,一松手,便失在人潮中的白行玉。 要牵住才不会丢的白行玉。 语罢,老板娘缄默其口,只是意味深长的蹙起眉头。 月亮无声的照在她与古鸿意之间。 古鸿意随着老板娘的话语,试着想象那三道大伤。 一剑贯穿。 再埋进锁骨里一根骨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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