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想起你以前的事,当初人贩子卖你到赵府,你不过两三岁,却要卖一两金子。府上觉得惊疑,区区一个稚童,居然要价如此之高,还未必能养活。人贩子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现在是个美人胚子,所以才便宜卖一两金,等将来长大了,出落成大美人,那时莫说是一两金,怕是一、两百金也有人舍得买了。” 侍书望着镜中的应清引,继续道。 “老爷觉得有趣,便花了这二两金子买了你这颗美人种子。反正府上有少爷和林音这两个稚子,并不缺奶妈来养你,只是多一口饭罢了。哪里知道你这小美人种子还真生根发芽,长出小小枝叶,再抽了薹,开了花,一年比一年出落得俊了。” 应清引忙道:“是受了老爷恩宠,还有你、濯墨和秋砚悉心指导。” 他一时禁不住,在侍书脚边跪坐下来,倚靠着侍书的腿,如同孩童一般。自应清引记事起,老爷身边这几个个便常常带他,教他读书写字。虽然是老爷吩咐,也是他们喜欢清引。应清引年纪小,难免做错事,濯墨手劲大,纵然不过是在身后拍几下,仍然拍得生疼。还是侍书下手最轻,敲打个几下,教他知道错了,便轻轻放过,并不舍得重罚。 侍书见他这样,不禁轻拍了一下应清引的后脑,失笑道: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孩时一样,真是当初把你宠坏了。” 见应清引不肯起身,他推了一把,又叹道: “你如今已经是少爷的人,该长大了。” 那应清引听了这话,非但不肯起身,还伸手将侍书环住,不肯松手。侍书略听说应清引被少爷领回房里,却并非受宠之人,今日来了少爷府上,见应清引房里皆是旧物,连新衣也没多添一件,心下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他停了一停,只能劝道: “实话说,老爷有些舍不得把你送到少爷房里来。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你多想也是无益。” 应清引被这句话勾起委屈,却将侍书抱得更紧。 侍书摸着他的头,心里亦是无限感慨,轻叹一声,道: “阿清,你可知道,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 那边应清引这才抬起脸,望着侍书。侍书见他虽然已经长大,却仍然是当初稚气未褪、意气用事的神情,喟叹一声,却道: “我们家少爷年纪尚轻,还未娶亲,老爷却准他收了你在房里。莫说是我们家少爷,就是这其他家贵胄公子,也大多数如此。你想这是为什么。” “……”应清引并未答话,只是静静听侍书说话。 “皆是因为先收了我们这些,一则是并无所出,二则是不进内院,不掌内院事,将来少夫人踏进门来,省了许多心思。若早早让少爷们纳了姬妾,先得些庶出子,后来的少夫人多生许多烦恼,掌管起内院来,未必拿得住,且庶长嫡幼,必是矛盾重重。三则是容易带出门,少爷们出门探亲访友、游学赶考,甚至少年得志、早早赴外地高就的,都是要带我们这些个,而不方便领着女眷。远的不说,你看这些年老爷放外任,必带濯墨、秋砚和我这几个,以助一臂之力。” 侍书拿眼睛望着应清引,继续道: “阿清,你是太美了,真是明珠一般,难免恃宠生娇。但你也要知道,冯唐易老,韶华易逝。你在什么地位,你自己心里要有杆秤,凡事掂量,从长计议。少爷毕竟年轻不懂事,你却不能跟着少爷一块不懂事。少爷不懂事,全仗这时还有老爷撑着。你若不懂事,谁又能照拂你呢?” 应清引抬眼望着侍书,似懂非懂,不知该如何回话。侍书见他这样,笑了一笑,伸手拉他起身,指着窗外明月,道: “阿清,你我许久未见,出去对月喝酒,可好?” 应清引点点头,拿了一壶酒,去厨房温热了。那边侍书已经备下酒盏,摆在院落里的石桌上。往上看,今日中元时节,无星无云,只有圆月清辉,悬挂在半空。应清引倒了一杯酒,递给侍书。他闻到酒味,想起嗜酒如命的濯墨,不由得笑道: “若是以前,你在这里摆了酒,却不叫濯墨。隔着大半个府邸,他也能闻到酒味,赶来责怪你偷着喝酒,不叫上他一块取乐。” 侍书将第一杯酒洒在地上,却讪讪道: “濯墨病了,搬出去养病,不在府里。” 应清引一怔,那边侍书倒了第二杯酒,笑道: “不知道阿清你跟着少爷,有没有荒废学业。现今我起一句,押了韵脚,且看你如何应对。” 说完这句,他端了酒盏,停了一停,径直起了句子,道: “我亦飘零久。” 应清引正给自己倒酒,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心里有些惊惶,半天回不出下句。他低了头,正在踌躇,身后却传来林音的笑声。 “阿清真是,和侍书赏月喝酒,却撇下我。” 应清引回头,看着林音抱着琴走过来,想他必定是在屋子里准备弹琴,听到院子里动静才出来,便道:“你酒量不行,还是喝茶好。” 那边侍书却已经起了身,请林音落座。林音并不推辞,先坐下了,侍书却还站在他身边,为他倒酒。 林音失笑道:“侍书何必客气。” 侍书将酒杯恭恭敬敬端给林音,正色道:“音少爷是少爷,不可以自降身份,我跟清引,也不可逾越。” 应清引听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也要起身。林音忙按着他,不让他起来,又吩咐侍书落座。见侍书坐下,林音这才笑道: “方才的韵,我已经想好。” 说罢,他低头吟道: “一夜雨骤,残红衰柳,误将西风认东风,错付流水荒沟。我亦飘零久,半壶酒,登高楼,拂落一身秋。”
第12章 上回说道,应清引听侍书提到,濯墨病了,搬出赵老爷府邸,在外养病。那濯墨和侍书一样,也是赵老爷身边人,为人爽快,酒量又极好,更弹得一手好琵琶。他喝了酒,再弹琵琶,琴声铿锵,犹如战鼓,弹到兴起,将琵琶背在身后,反弹琵琶,技艺之高,令人啧啧称奇。以前应清引亦跟着濯墨修习音律,有师生之谊。 应清引因为记挂濯墨,便央了侍书带他去看望濯墨,聊表心意。那边侍书一则是自己一早便打算要去看望,二则也是老爷略有这番心意,因此备下马匹,得空就要动身。赵家少爷听说侍书要告假一天,不来陪读,高兴还来不及,自然是一迭声道准了,连着应清引一齐放出府来。 两个人天未亮便出了门,坐上马车沿着地址一路寻过去。濯墨养病的地方相距不远,走走停停,半天功夫也就到了。等真到了门口,应清引和侍书反倒怔了一怔。原来别人养病无非是寻个有山有水的清静院落,休养生息,这濯墨暂住的一处房屋,却是坐落在大街上,前后左右,茶楼酒肆、青楼楚馆、乐坊赌场一个也不少。这还是早晨,茶楼酒肆里已经有不少人聚集着吃包子、喝早茶,街道两边摆满了起早卖菜的摊子,遛鸟的、问好的、讲价的、叫卖的,真个热闹非凡,人声鼎沸。若是到了晚上,恐怕更是人来人往,夜夜笙歌了。 侍书敲了门,一个小男孩来开了门。屋子里还站着个小女孩,两个人皆是九、十岁的年纪,他们俩现在供濯墨使唤,也是濯墨的学生。濯墨手里拿着戒尺,小女孩怯生生伸了手,教濯墨狠狠敲过。小女孩挨完了,小男孩也过来伸手挨打。两个孩子各挨了十下手板心,打得手心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濯墨看见侍书进来,放下戒尺,打发两个孩子下去煮茶。他和侍书相识已久,少了许多客套。侍书拣了把竹椅坐下,濯墨则盘腿坐在榻上,又伸手拉了应清引,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屋子不大,只是弥漫着一股浓郁药味。 片刻后小女孩端了一碗茶,先给了侍书。侍书尝了一口,抬眼问道: “好些了,你现在?” 濯墨叹了一口气,道:“好多了,等再略好些,我便回府。” “你呀,”侍书叹道,“是该少喝点酒,大夫不是这样说你?” 濯墨笑道:“喝酒是我的本分,老爷那边的筵席,又具是好酒,若教我不喝,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这濯墨生得浓眉大眼,论年纪他比侍书还略小,却不如侍书显年轻。自从他进了赵府,便常常陪老爷赴筵席。有些不甚紧要的客人,老爷略露一露面便离开,只留他陪客人喝酒和弹琴助兴,直到天亮。 “你这养病寓所真个蹊跷,”侍书又道,“也不怕吵,你夜里可睡得着觉?” “我夜夜笙歌惯了,听不见这些丝竹之声,反倒睡不着,”濯墨笑意更深,“再者,大夫不许我喝酒,便闻闻这四周酒香,也是好的。” 侍书放下茶盏,道:“教你好好在府上呆着养病你不肯,偏又要来回折腾,搬出来住。” 濯墨听了,冷笑道:“赵府上下,除了少爷不做事,哪里还容得下第二个吃闲饭的?便是少爷,若是老爷夫人记挂起来,也是没得闲饭可吃。我要是病恹恹在屋里躺着,不仅做不得事,终日还得求这个烧饭,求那个熬药,哪个受得了,哪里还能住得下去?” 说完这些,他转脸望向应清引,伸手在清引脸上摸了一下,仍然笑道: “一些时不见,阿清这只小雏鸟真是出落得越发俊俏了,不过阿清你呢,是褪了婴儿肥还是瘦了,如今连下巴也显出来。” “清引长高了,想当年跟着我们时,只有一丁点小,路还走不稳,”侍书拿过盘子里的花生,一面剥起来,一面说着话,“倒不知这一年多在少爷那边过得如何。” “这还用问,必然是少爷待清引不好,”濯墨十分不以为然,径直道,“长是长高了,也清瘦了不少。听说少爷不仅不宠着他,还常打骂他,可是如此?” 应清引听了,心里竟有无限委屈涌上来,便低了头,不发一言。 侍书看了濯墨一眼,似有些责怪他多嘴。 濯墨却不甚在意,从盘子抓了一把花生,分了些给身边的应清引,又道: “当初阿清你不愿去少爷房里,说从小在老爷身边长大,情愿被收到老爷房里。老爷自然不肯,我看阿清你实在勉强,便央了侍书,想他替你说情,侍书却横竖不肯。我们这几个,原是只有侍书在老爷面前说得上话。” 侍书叹了一口气,道:“老爷若有心要动清引,何必留他到那时。” 濯墨却道:“老爷若真收了清引,与我们在一块儿,怕是有人要愁得睡不着,担忧这只小雏鸟夺了他掌书房的位置,教他失了权势。” 侍书听濯墨这样说话,脸上挂不住,有些不快。 濯墨见了,又笑道:“阿清生得这样好,人又伶俐。未必是侍书一个人睡不着觉,我看我跟秋砚,怕也要愁得睡不着。老爷有了你一个,将来能顶我们三个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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