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四儿岂是平常人物?他虽然留在自己房里养伤,心思却一味活络。养了三四日的伤,脸上身上略好些,便起身换了衣物,竟然去了老夫人房里求见,要给老夫人请安。 四儿去的时辰不早,只有老夫人一人坐在偏厅里吃茶。少爷早已经带着林音去学里,毕竟老夫人在这里,少爷无病无灾,断然不好不每日去学里点个卯。四儿见了老夫人,又是磕头,又是请安,极尽殷勤。他赎身前已经是一位红牌,常被点出去陪酒应酬,自然极会看人眼色,又会恭维人,嘴上抹了蜜一样甜。 老夫人已经知道四儿便是少爷舍了一大笔钱、从腌臜地方捞上来的那位,正眼也没瞧四儿,只是略点了点头。但今天觑着这四儿,穿着一身素净衣服,模样倒也齐整,并不带着风尘之气。一张小脸上,青肿还没有消褪干净。她从府里下人那听说,前几日儿子把四儿狠打了一顿,只为四儿说了几句规劝的话。这样看来,这四儿倒还并不像是一味带坏少爷胡来的奸佞之人。思及此,老夫人便多问了四儿几句,先问他多大、哪里人,待这些无关紧要的话讲过,又问了赵家少爷的事情。 这四儿早就预料老夫人要问少爷的事,老夫人只有这一个儿子,自然一心都在儿子身上。他自进府以来,颇受少爷宠爱,除了侍寝,也伺候少爷起居,对少爷的事情自然了如指掌。这时便将少爷吃得如何、睡得如何、可曾生病这些,一一向老夫人细细禀报。他说这些,一则是回老夫人话,二则是暗暗显摆他对少爷用心殷勤。老夫人听了,也觉得这四儿确实是将儿子伺候得不错,略有些满意。 待说过这些,四儿不好再多说,行礼告退了。因他身上还有伤,告辞时不大利索。老夫人见了,指了个身边的丫鬟送四儿出房门。那丫鬟送四儿才出了房门,四儿马上从袖里取出些碎银来,以示感谢,嘴里还姐姐长姐姐短地乱叫。 那四儿自从在老夫人面前卖弄过这次,见老夫人并没有责备之意,便大了胆子,早晚都去老夫人那边请安,说些闲话。他又舍得使钱,将老夫人周围几个丫鬟侍从都贿赂过,央他们在老夫人面前说些好话。这一来二去了几日,四儿才慢慢谈些别的,自然少不了说几句应清引的坏话。这应清引一个大美人仵在那里,又是少爷的一把钥匙,掌着少爷的钱袋子,四儿哪能不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想要把他从身边拔掉? 再说那赵家少爷,四儿那边少了兴致,府里又没有别人,只得去缠林音。一连几日,都睡在林音房里。可怜林音白天要与少爷一齐去学里,伺候少爷笔墨,回来自己要温书写功课,又要给少爷做功课,夜里还要挨一顿折腾。那林音远不及应清引,是个木鱼脑袋,将自己功课温完便罢了,再给少爷做就有些吃力。一篇功课,改了又改,常常要写到半夜。没过几日,竟然就生病了。 这林音病了,赵家少爷只得一个人去学堂,夜里也只得自己一个,功课还得自己写,哪里还有心思念书?这烦闷愈盛,而愈嫌日长。老夫人见儿子来请安,无精打采,怏怏不乐,也怕是功课太重累坏,也怕是林音染病给他,便教儿子在家休养。赵家少爷在家枯坐了一日,又不能饮酒,又不好教狐朋狗友来家里胡闹,四儿那里不想去,林音那边不能去,真真是度日如年了,第二日竟然收拾了书,还要去学里。学里好歹还有隔壁顾家公子主仆两个,可以解解乏。如此几日,赵家少爷哪能不想起应清引?应清引生得好,又聪明伶俐,样样都使得。说来也怪,这在眼皮底下,反而有些嫌弃,离了天遥路远,却生了思念。一日不见,应清引便在赵家少爷心里可爱上一分,思念也重一分。 这天锦官城里几个世家子弟约在酒楼喝酒,赵家少爷本来想拿些私房银子,去赌坊试试手气。应清引走了,他那两间铺子仍然是交代给原来的老掌柜管着。老掌柜年纪大了,走路颤颤巍巍,须发皆白,又兼有耳背。赵家少爷去要钱,那老掌柜一半儿是听不太见,一半儿是故意装聋作哑。两个人半天说不清,赵家少爷急得跳脚,又无处发作,只得挥挥手,将老掌柜打发回去。 等到了宴席上,他那些朋友一齐来揶揄他,说他那位大美人怎么没带出来应酬,可是舍不得。赵家少爷冷着脸,不好说话,心里委实不是滋味。往日带应清引去赴宴,他酒量尚可,又会行酒令,又会玩射覆,又能拨拉两下琴弦,是个顶尖妙人儿。王孙公子们各个都艳羡赵家少爷有此艳福,教赵家少爷好不得意。如今少了应清引,一顿酒饭,吃得索然无味,赵家少爷怏怏地赴宴,又怏怏地回。 那应清引跟着老爷和侍书,去了徐州,一走已经是一月有余。朔风渐起,秋意深沉,院子里金菊花瓣散落了一地。应清引在老爷和侍书那边原本是做惯了的,虽然终日忙碌,心里却欢喜不已。这日天色初暗,奉了赵家老爷的命令,应清引端着一碗参汤,要送去给侍书。濯墨没了,侍书身上事务繁多,颇是辛苦。赵家老爷也便愈发痛爱侍书,恩情比往日更甚。 应清引怕参汤冷了不好,急着要去书房送与侍书。他刚转过花园,假山后却转出来一个人影,大叫了一声。 “阿清!” 应清引吓了一跳,这人影已经扑上来,要将他抱住。应清引不肯,慌忙退了一步,失手打翻了托盘,一碗参汤摔碎在地上。这应清引真是又惊又怕,犹疑身在梦中。 “少爷?”
第17章 原来这赵家少爷相思既已深,哪里还坐得住?赵老夫人在城里住了一个多月,不得不回老宅料理。老夫人前脚刚走,后脚赵家少爷便送了一封信给赵老夫人,说要去徐州看望爹。他也不管老夫人如何回复,自己取了一辆马车,总共只带了三个家仆,竟然就一路往徐州而来。 等到了徐州,先命一个家丁去给赵家老爷送信,赵家老爷这才知道儿子已经到了门口,着实又惊又气。这会儿正坐在堂厅里,等儿子进来拜见。 赵老爷正生着气,瞥了一眼门外,竟然看见应清引端着托盘,走在前面,儿子亦步亦趋,跟在后面。那应清引走得快,也不搭理赵家少爷。赵家少爷一双眼睛,只顾觑着应清引,进门时不留神,还差点被门槛绊着。 应清引一进门,先跪下了,因为把参汤打翻了,要来请罪回老爷话。 赵家老爷并不责怪应清引,抬手叫他起来。那边儿子进来,也跪下来请安。应清引刚起了身,见少爷跪着,自己站着,有些不好,忙又跪下去。赵家老爷却挥挥手,示意应清引起来,应清引只好仍然站在一边,等候吩咐。 赵家少爷跪在地上,知道自己此行唐突,必然要惹得父亲生气。在路上就想了许多说辞,这会儿忙忙道来,无非是百善孝为先,不能在左右侍奉高堂,做儿子的寝食难安之类。 他本来摇头晃脑,正要将写就一篇孝子书悉数背出。知子莫若父,赵家老爷冷笑了一声,已经打断了他。 “你哪是为我而来,分明是为清引而来。” 赵家少爷被戳中心思,只好陪笑道:“爹你走了,我和娘亲都牵肠挂肚,娘亲才命我过来看望一看。” “既然是奉你娘亲之令,为何你娘的信也没让你带来一封?”赵家老爷看也不看儿子一眼,举起案上一封书信,“这是你娘昨日才到的信,信上只说一切安好,又夸你专心向学,半个字也没提你要来。我看分明是你自己私做主张,先斩后奏,贸然前往。” 赵家少爷被老爷诘问得说不出话来,偏了头去看站在一旁的清引。多日不见,魂牵梦绕,今日见了,只觉得应清引比自己记忆里还要好看,一时又看呆了。 赵老爷见儿子这样,唉了一声又道: “当初你寻死觅活要把清引搬到你那里,我实在拗你不过,把他允给你。你呢,又待他极薄,百般折磨,可是如此?” 赵家少爷不做声,应清引听见这话,怕少爷以为自己在老爷面前搬弄是非、倒了许多苦水,忙忙跪下来。 “少爷待清引很好,是清引不好,常出差错,才……” 赵老爷却仍然让清引起了身,道: “清引是我这里第一伶俐人,样样都使得,难道是到了你那里,却变得百般不好了,还要你费心调教?” 赵家少爷低了头,不敢说话,膝下已经跪得有些疼痛,又听见老爷问起学里的事,忙强打起精神要应付。幸亏这一阵子他亲娘在府里坐着,每日得去学里,又没人给他写功课,他多少还得看几本书,动几下笔墨。老爷问起,他还能答个几句。否则,今日这次可不是在堂厅里跪跪就能混过去,少不了要吃一顿板子烧肉。 老爷就着老夫人信里说的,问了儿子几个问题,听着儿子还能勉强答得,才略消了些气。一抬眼看见清引,忍不住感慨道: “你跟清引一样,都是四岁开始认字。他年纪比你小,学问上却比你精进了不知道多少。我当初把清引指给你,不是教你一味在他身上行些猥淫之事,是指望他给你做伴读,你好好向他学习。而你呢,就知道胡闹!” 赵家少爷听见这话,却撇了撇嘴,回了一句:“阿清学问好,那是因为他当初都是爹你教的,你又不教我。” 他说这话,触动了赵老爷心思,原本是打定主意要严厉斥责一番,给儿子点教训。这会儿听儿子这样说,心里有些感慨。他常年出外任,身边只带着两个侍妾,和侍书、濯墨、秋砚他们几个小官,赵老夫人在老宅要伺候老太爷和老太君,赵家少爷年纪小,不舍得跟着爹出去,倒是应清引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思及此,赵老爷只是又训斥了几句,便挥挥手,让儿子下去歇息。 赵家少爷见得了敕令,况且并未挨打,委实松了一口气。待起身告退了老爷,便一门心思要纠缠应清引。老爷已经吩咐下人,收拾出东边最好的几间厢房,给儿子暂且住下。赵家少爷纵然旅途劳顿,人困马乏,却不肯先去歇脚。应清引去哪,他便要跟着去哪。应清引不肯搭理他,话不多说一句,手也不让碰一下。 应清引要回自己的房间,赵家少爷也跟着进去。将四周陈列扫了一扫,赵家少爷问道: “这是你的房,还是侍书的房?” 应清引答道:“是侍书的房,我夜里就睡在侍书房里。” “我爹的官宅就穷到这田地,连你的一间房、一张床也添不起?”赵家少爷听了,不大高兴,“要逼你住在侍书房里?” 应清引听了,不大受用,他从小就住在侍书房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再者,侍书夜里常去老爷房里侍寝,只留他一人,便道:“我来这里,就是在侍书手下做事。我住这里,他好找我,也好吩咐我事务。” 赵家少爷十分不以为然,却道:“我爹也便罢了,这个侍书,名声可不怎么好,以前就对濯墨有私情,还被我爹狠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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