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初年纪长些,笑而不语。采宸活泼,答道:“马上就能赶上你了。” 他掏出几粒金花生给了两人,看了眼同桌的宋世君和李紫舟夫妇,微笑问好,然后走到另一桌,坐在王茹旁边。 此时,宋琰和王茹也和其他人一样,都穿着孝衣,盯着一桌子饭菜不说话,仿佛相面。 他清了清嗓子,对宋琰使个眼色,两人凑到一处嘀嘀咕咕好一阵子,等廖夫人和江燃进来时,又分开坐回座位。 廖夫人看着缺了一人的空位,问道:“玉湘怎么还没来?” 江燃道:“表姐住的地方离这远,许是还在路上……” 话音未落,一抹红裙映入。 众人见了呼吸一滞,厅内鸦雀无声。 廖夫人在见到那猩红色的裙角时,几近昏厥,一拍桌子怒道:“放肆!”震得桌面上的碗筷发出微微的瓷鸣。 玉湘将外面的粉紫色披肩拿掉,随意交给身后的侍女,一身正红袄裙在素白的人群中显得极为扎眼。她乌黑的头发梳得服帖精致,戴着金丝点翠的头面首饰,面容精心妆点过,比王靖潇刚见时又娇艳几分,尤其是那张微微开启的朱唇,像被雨露滋润过的红玫瑰,饱满丰盈。 采初和采宸都看呆了,直到孟云珠咳嗽一声,才回转过身子盯着各自的碗碟暗自回味。 玉湘若无其事坐下,抱怨道:“怎么还不开饭,我都饿死了。” 廖夫人怒道:“你这是什么样子!对你父亲还有没有半点尊重?” “我这就是尊重他呀,他说喜欢看我穿红裙的样子。”玉湘说着,仰面看向高高的屋顶,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漂浮,引得她的眼睛也跟着游走,“父亲,您看见了吗,我又穿红裙了,我样子好看吗?”说话时双眼迷离,语气空灵幽远,跟那些自称能通灵的巫婆无异。 “表姐……”坐在她身旁的江燃低唤一声,不知该说什么,不自觉地挪了椅子,想离她远些。 “你……”廖夫人气结,恨不能上手抽她两耳光。 江燃终于找回声音,劝道:“姨母别生气,表姐一定是伤心过度以致行为失常。” 玉湘执起筷子,戳了戳摆在面前的糖醋鱼的空眼窝,轻笑:“你眼瞎了吗,从哪看出我伤心过度了?” “呃……”江燃十分尴尬,彻底无语。 此时,宋琰皱着眉头说话了:“既然人到齐了,就开饭吧。” 因为突如其来的丧事,大家吃得都很沉闷,几乎无人说话,只有偶尔的眼神交汇,暗含深意。王靖潇不着痕迹地观察片刻,最后眼神落在坐在他对面胃口大开的玉湘身上。 玉湘似乎真的是饿了,一直在吃东西,和身边吃吃停停的江燃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让他奇怪的不仅仅是玉湘衣服的颜色,更是从头到脚的妇人打扮,这不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该有的模样。进而又想到,以玉湘的容貌和身份,应该早有人提亲才对,何至于独身到现在。 他不经意瞥眼,发现宋琰正盯着他,放下筷子对廖夫人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夫人应允。” 廖夫人用帕子擦着嘴角:“公子先说说看。” “请夫人释放忏奴。” 此话一出,其他人均是一惊。 宋世君急道:“不行,我不同意。” 廖夫人不紧不慢道:“王公子的要求过分了。庄主之死,忏奴脱不了干系,贸然放出来只怕会危及他人性命。” 王靖潇道:“说忏奴杀人,尚且为时过早。人证物证全都经不起推敲。忏奴是最后见到文公之人,说不定能提供线索抓住真凶。” 江燃举着筷子,瞪着眼睛,不可思议:“这是贼喊捉贼呀!” 这个“贼”字让王靖潇很不舒服,朗声道:“我敢保证忏奴不是凶手。” “凭什么保证?”廖夫人压住怒火,反问,“就凭你们之间的交情?” 王靖潇指着一直侍立在侧的阿茗,说道:“你是第一个进到明正堂的人,你说门被锁上了,是你撞开的,对吗?” 阿茗心里发毛,低下头,结结巴巴道:“是……是这样……” “可我听到的却是明正堂没有锁门,轻轻一推就能打开。这该怎么解释?” “不是的,我到的时候门就是锁死的……”阿茗神色慌张,嘴唇直哆嗦。 王靖潇对廖夫人说:“这就奇怪了,一道门,两个说法,他和忏奴之中必定有人说谎,应该严查。” 廖夫人对阿茗道:“该死的贱奴,到底撞开门还是推开门的?” 阿茗嗷的一声跪倒,全身乱颤:“我敢指天发誓,门是锁着的,我刚到时推门推不开,使劲儿用身子撞了三四遍才弄开。” 王靖潇问:“明正堂的门锁是纸糊的吗,你这么个小身板就能撞开?” 阿茗大呼:“这是真的,我不曾扯谎。要是我撒谎,就不得好死!” “闭嘴!”廖夫人呵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不快退下!” 阿茗连滚带爬的跑走了。路过屏风时,不慎摔了一跤,脑袋磕到屏风边角,样子十分狼狈。 王靖潇的视线追出去,直到那瘦小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才重新落到廖夫人身上。 “夫人,此事疑点重重,必须盘问清楚。” 廖夫人道:“问话当然可以,但忏奴没必要放出。” “有必要。”宋琰突然说话。 廖夫人扭头,疑道:“为什么?” “若是他所为,言谈举止必会流露出蛛丝马迹;若不是他,我们这样关着人家岂不是冤枉无辜。” “话虽如此,可他毕竟是重要嫌犯……”廖夫人边说边犹豫,还没想好后半句,宋世君却已打断她的思路,直接开口:“放出来要是跑了怎么办?” “我来担保,他不会走。”王靖潇站起来,“他要是潜逃了,你们绑我去见官,就说我是凶手。” 一时间谁都不说话了,气氛格外肃穆。 江燃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盯着眼前盘中一朵雕刻精美的萝卜花发呆,心思百转。王靖潇真是狡猾啊,耍起聪明来,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话的确是可以像他那么说,但若忏奴畏罪潜逃,他们还真能把身为茂陵郡首富的王家家主绑到京兆尹的衙门不成,就算他们敢去,京兆尹也未必敢收,更甭提治罪了。因此,这不过就是空头作保而已。 他看了眼廖夫人,显然后者也想到了,面色阴郁。 宋世君动动身子想站起来,不料被孟云珠勾了一下腿,就在错神之际,只听宋琰道:“如果大家对王靖潇的担保有怀疑或不信任,那我也可以作保。” 廖夫人抓着手帕,难以置信:“你竟然要为杀父仇人作保?” 王茹劝道:“母亲,忏奴他是不是凶手也未可知,阿琰这么做也是希望能及时找出真相。要真是忏奴所为,到时候我们这么多家丁仆役还怕擒拿不住吗?” 王靖潇道:“我会看住忏奴的,我们寸步不离。” 孟云珠道:“大嫂就听宋琰一言吧,毕竟他现在是家主了。” 宋世君瞪了她一眼,随后冷笑:“若忏奴是凶手,那宋琰为仇人作保又该当如何,可不能不了了之。” 宋琰深吸口气,直视宋世君:“那我就是昏聩无能,家主之位让于他人。” “你疯了!”廖夫人陡然起来,动作之猛把桌子撞得直晃,身前小碗中的翡翠汤洒溅到她的红宝石戒指上,显出一大块污迹。她摇着宋琰,厉声说:“我不同意。你怎么又相信那畜生的清白了,是谁给你灌的迷魂汤!” 宋琰握住她的手,说道:“我并不是相信忏奴,而是相信靖潇的判断。” 廖夫人转头叫道:“王靖潇,你一来就搅得我们家不得安宁,现在又妖言惑众,妄图为忏奴脱罪,真是可恶。请你离开,天祉山庄不欢迎你!” 王靖潇扬声道:“我此次来就是为了带走忏奴,您放了他,我们立即离开。” “不可能!” “那就请至少让他在山庄内是自由的,直到我找出真凶还他清白。” “他就是凶手!” “您在害怕什么,又在遮掩什么?”王靖潇一字一句道,“难道是在害怕真相,或者说您早就知道了真相。” “我……”廖夫人忽然冷静下来,看着一脸严肃的宋琰心知儿子的心意很难改动,于是换了副面孔,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无可奈何。我一介新寡,只能夫死从子,儿子要联合外人欺负我,我还能怎么办。”说着,用手帕沾着不存在的眼泪。 宋琰明白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面上很是挂不住,语气软下来:“我懂什么呢,这个家还是母亲做主。” 王茹也在一旁安慰:“阿琰说的是,山庄里的大事小情都是您操持着,把偌大个家管得井井有条,天祉山庄有您在,我们这些小辈儿才安心。”说罢,抚上肩头,为廖夫人顺气。 廖夫人得了心理安慰,感觉好多了,对王靖潇道:“把他放出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时间有限,明日卯时,要是还没个具体交代,那忏奴还要关回去,而你则要马上离开,不得再干涉。” “可以。”王靖潇回答干脆,“但我也要调查权,希望府上东西两苑的人都能无条件配合。” “好,我授权于你,东西两苑无论主仆还是雇工你都能询问。”廖夫人说罢,又对侍立在侧的宋福吩咐:“即刻跟下面的人说,若遇王公子问话,不得敷衍耽误,必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是有人怠慢,一律严惩。” 宋世君和孟云珠对视一眼,然后慢条斯理道:“我们西苑愿意配合调查,但我刚才说的……” “叔父放心,我不食言。”宋琰说。 廖夫人此时恨极了宋世君,很大声地哼了一下:“都是不成体统的东西。”说完率先离席,剩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王茹看了一圈,小声道:“接着用饭吧,好容易做出来的……” 然而,谁又真有心思吃饭呢。
第四章 日昳 1 忏奴蜷在墙边睡着了,他太累了,出事之后就再也没合过眼,一直处在惶惶不安中,既震惊又愤怒,还有些委屈。直到见了王靖潇,看见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听到空谷幽兰般的磁性声音,心才算彻底放下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王靖潇是不是真的能救他,但他选择无条件相信。长久以来,他一直用怀疑的眼光审视这个世界,但王靖潇是个例外,打破了他所有认知,颠覆了固有的观念,就像某种魔力把他从原有的生活中短暂地擒摄出来,让他不由自主地去靠拢。 他做了一些梦,光怪陆离难以言表。大部分都毫无逻辑,只是无数个现实片段的再拼凑,还有一些则充满了想象力,好像活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阵风吹过,他打着哆嗦醒来,王靖潇就站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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