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吧。”王靖潇将他扶起。 他以为还在做梦:“去哪儿,我自由了?” “出去再说。”王靖潇给他披上厚实的斗篷,将带着黑色狐毛的兜帽戴好,遮住半张脸。 祠堂外,宋琰正等着他们。他看了眼忏奴,对王靖潇道:“我相信你,你可别辜负了我的信任。” 王靖潇道:“请放心,我会找出真凶洗刷忏奴的嫌疑,也会让你顺利坐上庄主之位。” 宋琰不再废话:“你现在可以随意调查了,最先想问谁?” 王靖潇不假思索:“阿茗,他的证词很关键。” 宋琰想了想:“离你的汀兰阁不远处就是藏书楼,去那等吧,我把人叫过去,以后也都可以在那问话。” 宋琰走后,忏奴问:“你们达成了什么协议吗?” 王靖潇拉着他的手说:“也没什么,就是让我帮他找到真凶。” “这么说他相信我是清白的了?” “嗯……”王靖潇含糊地应了一句,他并不知道宋琰真实想法如何,但按照现在情形来看宋琰应该是最不希望忏奴被定罪的人了。 忏奴感知到什么,但没有细问,说:“那我现在……” “你跟我在一起,没人能伤害你。”他们边走边说着以前的事,忏奴脸上一直挂着忧郁的微笑。 不知为什么,王靖潇在看见这笑容时总会想到宋世君说的话,再仔细一瞧,才发觉那双眼眸里竟似深不见底的墨渊,望不到尽头。 2 他们到藏书楼的时候,阿茗还没来,但已经有个小厮提前得了消息,把他们请进去,奉上热乎的茶水。 藏书楼分三层,一层有桌椅,与会客室无异,靠门右手边有楼梯,直通上面两层。王靖潇坐了一会儿等得不耐烦了,起身去楼上转悠。 忏奴因为身后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没有上楼,只在靠近门的地方倚着窗户,透过细小的窗格往外瞧。 过了一会儿,风雪中出现个瘦小的人影,畏畏缩缩鬼头鬼脑。 他打开门。 阿茗猛然见到忏奴,吓得脚下不稳摔在地上,嘴巴张得大大,发出一声短暂地如同新生老鼠般的细微叫声。 他居高临下,眼里全是厌恶:“瞧把你吓的,我又不吃人。” 阿茗半边身子都被雪浸湿了,哆嗦着爬起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这句话。 王靖潇听见动静下楼,隔着老远就说:“在外面站着干嘛,还不快进来关上门,我都快冻死了。” 忏奴上前一步,拉住阿茗的手,柔声道:“快进去吧,王公子有几句话想问你,你如实回答就好。” 大门关闭,屋中静谧,阿茗大着胆子往上看,只见王靖潇站在几级台阶之上也正盯着他。他全身一激灵,立刻跪了下去。 王靖潇开门见山:“说说昨晚的事。” 阿茗头贴着地:“昨晚庄主在明正堂看书看得晚了,要在那直接歇息。我在戌正换了班去伺候,但庄主说还要跟二少爷说事情,让我去外面门房里候着。后来,二少爷快到亥时进去,但一直没出来。再后来二庄主也来了一次,进没进去奴才不清楚,但出来时说二少爷在里面可能需要……帮助,于是我就过去查看,没想到……”话没说完就呜呜哭上。 王靖潇皱眉:“你去的时候门是怎样的?” “是锁着的。” “胡说!”忏奴道,“我从未锁过。” 阿茗道:“可我确实没推开,是撞开的。” “怎么可能?”忏奴随即又问,“二庄主来过?” 阿茗点头。 王靖潇想起宋世君之前的表述,问道:“二庄主说忏奴需要帮助,你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的?” “这个……”阿茗小声道,“二少爷有时候会……” “别支支吾吾的。” 阿茗急道:“就是庄主有时心情不好会责罚二少爷,我是这么理解的,因此才过去看看。” “你什么时候去的?” “子初刚过不久。” “不久是多久?” “子初三刻。” “二庄主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子初不到一刻。” “这期间的时间你在干嘛?”王靖潇问,“难道不是听了二庄主的话马上过去的吗,为什么要耽搁?” 阿茗眼神慌乱,到处乱瞅:“我……确实又等了一会儿才出去……” “你刚才不是说听了二庄主的话立即动身的吗?” “……” “前后说法都矛盾,到底哪句才是真?” 阿茗声音慌乱,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我不记得了,昨天晚上困倦得厉害,中间睡了一会儿,许是记差岔了时辰。” “是吗?”王靖潇走到他面前,“那怎么二庄主来的时间你记得那么准?” 阿茗摇头,几乎要哭出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也没说你知道啊。”忏奴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 阿茗想看又不敢看,只盯着忏奴棕灰色的衣摆,眼神在上面的花纹上游移不定。 忏奴又道:“你早上为什么没有提二庄主来过的事?” “我……忘了……” 王靖潇觉得好笑:“你的记性还真是不太好啊。” 阿茗深吸一口气:“我知道的都说了,夫人还等着我侍候呢,您要没别的问了,我就告退了。” 王靖潇摆摆手:“去吧,路过玲珑轩时,把江燃叫过来。” 阿茗一溜烟跑了。 王靖潇喝了口茶水:“显然他还有事情没说。” 忏奴道:“那为什么放他走?” “再问他也就是这些话了,不是推说忘了就是借口想不起来,他很可能知道什么关键,但出于自保或被人威胁,又或者别的什么目的,暂时秘而不表。” “假设他中间真的睡觉了,那么谁都有可能偷溜进去杀人嫁祸。” “确实,但……” “什么?” 王靖潇感觉不对劲儿,可想了半天也说不出,摆手道,“没什么,现在脑子有点乱。”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等看。” 不久,门再度打开,一个黝黑的小人儿探进半个身子,后面跟着披麻戴孝的江燃。 忏奴一眼认出前面开道的是阿慈——江燃去年从街上买下的小昆仑奴,皮肤黑得像块乌木,大晚上见到都不一定能认出是个人。 阿慈只有十三四的年纪,正是顽皮的时候,一进来快速地行了个礼就东张西望起来,后面的江燃轻巧地点了他一下,他才收回好奇的目光,退到一旁去候着。 王靖潇见过昆仑奴,但没见过这么小只的,第一眼见就觉得甚是可爱,连语气都变得温和许多:“过来让我瞧瞧。” 阿慈得了江燃的示意,走上前去。王靖潇摸上他细绒般的栗色卷发,叹道:“真是个可爱的小精灵鬼儿。”说着掏出个金花生放到阿慈的手中,“拿着零花去。” 阿慈欢快地收下了。 江燃本不想到这里来接受盘问,一路上憋着火气,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眼前这一幕让他不好再发作出来,强压住怒气,摸着插在腰间的折扇说:“哥哥叫我来所为何事?” 王靖潇打发了阿慈,正色道:“自然是问昨天晚上的事。” “昨儿晚上我头疼,很早就睡了,大概快天亮时被门外的人吵醒,才知道发生了惨剧。” “就这样?” “对。”江燃一脸风轻云淡,“我一向睡得早,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这是实话,王靖潇很清楚,江燃从小就习惯早睡早起。可这样一来,似乎也没什么可问的了。 就在他沉思时,忏奴道:“昨天晚上我去明正堂时是戌时过三刻,路上我偶然听到厨房的人要给玲珑轩送夜宵,你该不会是梦里要吃吧。” “这帮该死的奴才,就会打着我的名义偷吃偷喝。要不我回去问清楚再过来告诉你。”这话是回答忏奴的,但江燃的眼睛却瞧着王靖潇。 “少拿别人当借口。”忏奴道。 江燃转向他,囫囵个儿地看了几眼,说:“本以为表哥伤得严重,但现在看你能走能坐,想必是已经无碍了,我这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忏奴垂下眼:“别说不相干的,昨晚上你分明没睡那么早。” 江燃有些恼怒:“我什么时间睡觉跟庄主遇害有关系吗,难不成你们是怀疑我?” “不是怀疑,只是询问,阿燃你别激动。”王靖潇道。 忏奴继续:“当初父亲承诺江南织造的生意给你管,但后来却交给了我,你对此一定很生气吧。” 江燃觉得燥热,抽出折扇,胡乱扇了几下:“你问这些干嘛,都是陈年旧事。” “正因是旧事所以才郁结于心耿耿于怀,天知道在漫漫长夜里你都生出哪些心思来。” “你少含血喷人。织造厂的事我虽然不高兴,但早就想开了,那么一大摊子事若真让我管,我未必管的了。在这一点上,我有自知之明,更犯不上为了此事杀人。况且昨天整个玲珑轩的人都能作证,我戌时之后就没出去过,别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忏奴脸上被冷风拂过,不自觉别过头去。 王靖潇咳嗽一声,说道:“请冷静,忏奴只是随口一说。那你昨晚可听到什么别的动静?” “没有。”江燃收了扇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离明正堂还远得很,就算发生点什么我也听不到。” 王靖潇换了个问题:“你觉得是谁干的?” 江燃一记眼刀射向忏奴,斟酌了好一阵才慢慢开口:“要说嫌疑人,我倒还真想到一位。” 忏奴哼道:“你不就想说是我吗。” “错了。”江燃冷笑,“我回去之后又仔细想了一下,除了你有动机之外,还有另一个人也恨庄主入骨。” 王靖潇追问:“是谁?” “玉湘。” “她?”王靖潇和忏奴俱是一惊。 “没错。她可是巴不得庄主死呢。”江燃道,“曾经从她房间找出来过巫蛊用的纸人,上面写着庄主的生辰八字,扎满了针。” “她为何要……” 忏奴突然打断王靖潇的问话,急声说:“你别胡说八道,玉湘姐姐可没承认过纸人是她做的,庄主在世时都没追究过,你现在又拿出来说事?” “没追究不等于她已经放下仇恨啊。” “一点根据都没有,全是胡乱猜测。” “要我说,说不定就是你和玉湘串通好了谋害庄主的。” “真是无稽之谈。我为什么要害他,他是我养父。” 江燃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极力控制住脸部肌肉,语气犀利道:“他还是玉湘的继父呢。” 忏奴盯着他,冷冷道:“他也是你姨父。你说我们最恨他,你自己也不遑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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