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大殿安静了下来。 裴勉立在原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眼神,蔑视中透着大仇得报的快感。 忽然———“呵呵…………呵哈哈哈哈!” 一阵肆笑传来,楚少泊缓缓抬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半边眼,但仍可见其中的不甘与愤慨。 “你赢了。”蓦地吐出这句话,他胸口一阵躁热,极为挑衅道:“可即便你赢了又怎样?云照已与我成过亲,你没机会了。” 说罢,又是一阵刺耳的狞笑。 裴勉眼眸眯起,冷笑一声道:“成过亲?” 笑声戛然而止。 他走到楚少泊面前,“纵使你逼迫云照与你成了亲,我依旧是他心里认定的唯一的夫。” 这句话,与云照曾经说过的一模一样。 楚少泊当时便绷不住了。 想自己如蜉蝣一般飘游半生,如今的安稳日子也不过持续了年余,竟在一夕之间都被打破了。 眼底透着一股狠戾,他死死盯着裴勉,如狼似兽。 裴勉的视线停留在楚少泊血红的衣袍上,似乎在考量什么。 大抵是察觉到对方异样的目光,楚少泊顺势垂下眸,然后得意地勾起了唇角。 “如何?”他蓦然一问,“这喜服好看么?” 话语中极尽挑衅,裴勉却未恼。 他偏过头,将目光投向高堂上同样身着喜服的云照,紧接着———“嘶!” 指尖稍一用力,楚少泊腰间的封带便被扯了下来,未等人从震惊中回神,裴勉继续用力一拽,那火红的喜服便被褪了个干净。 “正如你所言,这喜服好看的很。”冷冽的语气不含半分温情,他大手一甩,将喜服披于身后,转身道:“那我今日便借花献佛,着此衣与阿照大婚。” 楚少泊愕然,“你敢!” 裴勉只撂给他一个蔑视的眼神,旋即迈步向云照走去。 第91章 终章 几个时辰过去,软筋散的功效已然消散了大半,云照撑着身子矗在原地。 视线投射而上,裴勉一步一步登上台阶,眼里是许久未出现过的柔和。 身后,楚少泊还在歇斯底里地吼叫,二人权当未闻,目中仅是彼此。 一年了。 他们分别了整整一年。 中途历经了太多坎坷,如今再逢,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如梦境般虚晃。 “云照…………” 苦难终是过去了,裴勉前行的脚步却沉重异常。 天知道,最初在得知云照不见的消息后他有多着急,几乎是发了疯般寻遍了郢国每个角落,可云照就如人间蒸发一般,没留下半分痕迹。 那段时间,每一日都过得相当煎熬,可纵使云照消失,他也不得不撑下去。 因为这大郢,是云照豁出性命保护的,他必须替云照守着。 直到几个月后,他收到了楚国的战书。 自云照消失之后,郢国便一直无主,这期间也不是没收到过别国递来的战书,无一不是被他率军击溃的。 原以为,那只是一封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信笺,却不想也是他与云照唯一的一次重逢。 那个雍容、矜贵、不染尘埃的人,那个被自己捧在手心的人,却在当时,被楚少泊如同鸟雀一般关在笼中。 他当即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到现在,他依然记得十分清楚,当时的自己被愤怒掩目,险些落入敌人圈套,是云照自捅九刀,才换来了自己的一线生机。 也是自那过后,他负伤严重,一病不起。 后来若非沈阙与孟君贤从中协助,那大郢的天只怕是要变了。 “云照,我来晚了。” 偌大的金銮殿,入目却仅有眼前之人,裴勉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那句“抱歉”却迟迟未能说出口。 云照窥探出他眼底的悔恨,未有安慰,只说道:“只要你还在,那就不算晚。” 可裴勉又怎会因为这短短的一句话就驱散掉心中的懊悔? 他牵起云照的手,“回想当初你我成亲,没有锣鼓,没有喜烛,什么都没有,就这么拜了三拜。” 一句话,将思绪拉回了多年前,云照回忆着,低眸笑道:“那又如何,我心甘情愿。” 可越是这样,裴勉便越是觉得亏欠。 “云照…………”他蹙着眉,满眼都是心疼。 云照不愿裴勉被这低落的情绪困扰,于是打趣道:“所以等回了大郢,你可要补偿一个盛大的婚礼给我。” “那是自然。”裴勉听了,眼睛陡然睁大。 瞧对方拍着胸脯保证的模样,云照被逗笑的同时余光瞥见还挂在柱上咒骂的楚少泊,眸色沉了下来。 “为何披着这个?”目光扫过裴勉身上半挂的喜服,经过方才那一战,已是破了好几处。 他冷着眼,面无表情地道了句“真丑”。 裴勉听罢,立即将那袍子从身上扯下来,“是啊,真丑。” 原本,他也不打算真穿这衣裳与云照拜堂成亲,不过是当时气急了,想激一激楚少泊。 “嗯。”见人二话不说脱了衣服,云照眸色缓和下来,接着展开双臂,“将我身上这件也脱了罢。” 裴勉听话照做。 很快,喜服被褪了去,仅剩一层里衣。 裴勉随手扯下外袍披在云照身上,兽皮制成的裘衣格外暖和,是云照许久未感受到的安心。 可虽然如此,他的心里有太多疑惑未能得到解答,不过都无所谓了。 他现在只想与裴勉一同回到大郢,将过去许下的诺言全部兑现。 “那个人,你打算如何处置?”思忖着,他眸光瞥了眼柱子下奄奄一息的人,已然不见了方才的盛气凌人。 裴勉想了想,道:“若是我,那必然是将他碎尸万段方能解恨,可我与他之间的仇恨远不及你,所以…………” 说话间,他手一伸,将一把短刃递送至云照面前,“他的生死,一切由你定夺。” 云照垂下眸子,原地静默了须臾,然后伸手接过。 拎着刀,他迈步走下血阶。 实话来说,他在楚国经历了这么多,无论被辱到何种境地,他都没想过要楚少泊的命。 可唯独,在得知云昇的死因后,他便在心里暗下决心,定要让楚少泊偿命,以慰云昇的在天之灵。 如今,他就要替云昇报仇了。 锐利的刀尖闪着银光,骇人异常。 云照寸步未停,行至楚少泊面前。 “阿照…………” 眼前蓦然出现一道身影,五脏尽损的楚少泊费力地抬起眸子,原以为是裴勉,却不想会是云照。 眼底的狠戾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 可正是这眼神,云照只觉得万分恶心。 “你的喜服呢?”视线扫过对方身上,楚少泊没有看见半分红色,语气忽然变得激动。 云照神色漠然,但若仔细一瞧,不难窥伺到他眸中散发的憎恶。 他没有回答楚少泊抛来的问题,他已经懒得再与对方浪费口舌了。 而楚少泊仍在不停追问,若非被长剑死死钉于柱上,他大概早已蹦到云照面前了。 嘈杂声不绝于耳,云照面儿上平静,内心却汹涌无比,以至于最后,连他自己也记不起当时是如何杀死楚少泊的。 他只记得,手起刀落的那一瞬,鲜血喷注而出,眼前一片猩红,紧接着耳边静了下来,再接着他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意识朦胧中,他似乎听见了裴勉焦急的呼唤,可沉重的眼皮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再次醒来时,四下已不闻半分血腥之气。 大概是睡了太久,云照一时有些迷糊。 脑中忽然闪过裴勉的脸,以及楚少泊死前的惊愕面孔,他呼吸一颤,立即掀被下榻。 他害怕,那些脑中闪现的画面都是自己的黄粱一梦,他害怕极了。 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他脚步不停,直至推开门的那一瞬,院中蓦地有人一惊呼:“殿下醒了!” 紧随着另一人大喊:“快!快去告诉裴将军!” 院内乱作一团,云照被扰得有些头疼,可看着眼前熟悉的风景与面孔,他似有些不确定地询问:“这是哪里?” 其中一人闻言,面露激动道:“回殿下,这里是您的寝殿,长宁宫。” “长宁宫…………”得到回答,云照口中反复咀嚼,然后蓦地笑了。 直至裴勉到来,他难捱心中激奋,迈步踱到对方面前,“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 “自然不是梦。”裴勉同样百感交集。 沉默间,他握起云照的手放至胸口,“你看,它在跳。” 云照笑了,“是啊,它在跳。” 可笑着笑着,他哭了。 裴勉不忍地垂下脑袋,但更多的是自责。 “哭罢。”他将云照揽入怀中,呢喃道:“把这一年里受的委屈,都哭出来罢。” 啜泣声犹如刀刃,每一下都深深剜着他的心,但他能做的只有轻拍云照背脊。 忽然———“呕!” 一股腥甜袭来,云照身子一歪,呕出一大口鲜血。 裴勉吓坏了,立即蹲下来替对方顺背,“怎么回事?” 说罢,他挺身就欲叫太医,被云照制止了。 淬出最后一口血沫,云照从袖中摸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送入口中,嚼碎、咽下。 裴勉看愣了片刻,旋即追问:“究竟怎么回事?你方才为何会吐血?” 云照看了他一眼,拂袖抹去嘴角的血渍,半晌道出了实情。 果不其然,裴勉怒了,“你真是傻透了!” 要知道,云照的身子本就比一般人差些,尤其这毒还是在他生了孩子没多久就服下的,若是一不小心出了意外,可不是立即就命丧黄泉了? 这世上怎会有人如此不惜命? 可气!太可气了! 猛地吼出这一嗓子,云照也是被吓到了,他有猜到裴勉会生气,可没猜到对方竟会气成这样。 可气归气,裴勉也不是真的舍得吼云照,虽然云照这做法实在叫人后怕。 云照心里也是着实委屈,想自己当时的处境,若不用此法,只怕自己已被楚少泊吞得一干二净。 内心的想法尽数显在了脸上,裴勉冷静下来,也读了明白,知道自己方才确实太过冲动了,于是立即猫下腰道歉:“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其实不是故意想吼你的。” 若是从前,面对裴勉这般的低姿态,云照必然是要继续火上浇油一番,可如今经历了太多,他只想与裴勉和睦相依,便只轻轻道了句“无事”。 另一边,裴勉还在等云照迟来的巴掌,可谁知巴掌没等到,却等来了对方轻飘飘的一句“无事”。 他一愣,紧接着心疼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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