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只有陆随自己在生闷气,楚荆呆坐了一阵,用袖子擦了擦脸,又拍干净半截袖子上的灰,突然仔细地辨认那上面的图案。 “扶我一下……”楚荆的手腕生疼,撑着好几次都没站起来。 陆随把他扶起,没好气道,“你又要去哪儿?” 楚荆却说:“韩琰葬在哪?”
第16章 萍水相逢 葬礼是陈远亲自操办的,韩琰是独子,又认了韩文忠作义父,自小备受宠爱。爱子横死,陈远自那以后便终日卧病在床,只能托人选了城东一片墓地,一掷千金,据说风水极佳。 人虽死了,背后那层关系还在,一干官员,同年也在送葬之列,曾与他熟识的、交恶的,全都挤成一团,吵吵嚷嚷的竟把丧事办得比喜事还热闹。 灵堂前挂满了白布,纸钱漫天飘着,天色渐晚,贺应淮落在了队伍最后,趁人不注意拐进旁边了暗巷。 穿过这道暗巷,有一条山路,此路崎岖难行,从前常有贼寇流窜抢劫来往的行人,才渐渐荒废了。顺着山路走上一日便能到城郊那片掩骨塔,穿过乱葬岗再翻过山便能偷渡出城。 巷子里幽暗,贺应淮在街角的石砖下找到早就藏好的包袱,加快了脚步,快到走尽头才发现有人堵在了出口。 贺应淮与两人打了个照面,有些意外。这位楚寺卿今日看起来有些狼狈,灰头土脸的,还被陆随搀着。坊间传闻上回陆将军进了监狱,存心报复,每日都要堵着楚荆痛打一通,他原本还不信,如今看来这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平日里贺应淮总习惯低着头,对身边人都是点头哈腰,一副谄媚奉承的模样。他们人前称他与韩琰是才子之间惺惺相惜,背地里都说他是跟在韩琰身后的狗。 而现在,贺应淮摘了素冠,脱下丧服,马尾高高竖起,腰杆挺得笔直。 不卑不亢,这才该是他真正的样子。 楚荆在此地等了他许久,道:“好一招借刀杀人。” 终究是被拆穿了,贺应淮只是浅笑,果然不存在天衣无缝的谋杀。他看着夕阳最后的余晖逐渐消失,过了许久,才道:“楚寺卿说错了,倒不如说是帮凶。” “刻意接近,鞍前马后都只是伪装,你一直在暗中调查韩琰,利用嫣儿达到复仇的目的。” “此言差矣,我们只是合作,何谈利用。”贺应淮淡淡一笑,也不再遮遮掩掩,“说来我与赵兄相识不久,不过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 “赵兄为人坦荡,人品才学都在我之上,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申冤无门。 韩琰出身名门,却心狠手辣,贪图名利,先是会试舞弊,还诬陷赵兄让他再也不能考取功名。他做贼心虚,劝赵兄离开京城无果,又生怕被揭发而痛下杀手。” 贺应淮又叹道:“直到赵楼中毒而亡,我才怀疑起韩琰来。若我能早些认清他的真面目,也不至于让赵兄丢了性命。”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韩琰怕是到死也不知道,他喝下的那杯毒酒,正是掺了当初他毒害赵兄的生乌吧。” 楚荆只道:“嫣儿死了,这也是在你的计划之中?” 自韩琰死后他便再也没有嫣儿的下落,贺应淮闻言有些惊讶,摇头惋惜道:“我本不欲将她牵扯进来。” 世间就是有如此多的巧合,若非那场会试碰巧调换的是赵楼的考卷,若非皇帝碰巧宣布公布闱墨,若非他跟踪韩琰那次碰巧进了栖凤楼见到了嫣儿…… “我当初设计假死只是为了让她从青楼脱身,在宴席那天让她装作小厮偷换了韩琰的酒,也给了她一笔钱,给她留了时间出城离开。可惜她竟改了主意,仍要留在京城。” 楚荆不得不承认贺应淮的计划周密,说:“不错,若嫣儿在毒死韩琰当天就出了城,我可能这辈子也猜不到是你。” “不愧是楚寺卿,”贺应淮夸奖道,“是她告诉你的?” 楚荆拿出嫁衣那半片残袖,展开抚平,露出上面绣的金色花纹。 贺应淮恍然大悟,想起包袱中拿出唯一的那卷画,上面画的是一模一样的纹路。 “寺卿好记性,那幅画这是赵兄生前所赠,画的是他家乡尹州特有的金茶花。我当初就该烧了它,棋差一招,竟输在了这一步。” 楚荆抿嘴不语,他仍记得贺应淮放在书舍的几幅字画中,只有这幅无名的画是被悉心收藏,没有一丝灰尘的。 贺应淮对一直扶着楚荆的陆随有些歉意,道:“贺某并非故意害将军受牵连,还请见谅。也请将军别再为难楚寺卿了。” 陆随对此说法已经见怪不怪,甚至懒得反驳。 通关牒文被大理寺扣押,眼前又站着个陆将军,贺应淮想逃走也无门,道:“既然事迹败露,贺某心服口服。” 唢呐的声音早已消失,出殡的队伍已经走远了,楚荆半晌才动了动,一瘸一拐地转身往回走。 四周没有差役,也没有士卒,竟确确实实只有正离开的两人。 “寺卿这是何意?”贺应淮不解。 “三日后大理寺会发布通缉令,这段时间已足够你出城,劝你此后隐姓埋名,不要被我抓到。” “为何帮我?”贺应淮从没想过楚荆会网开一面放他离开。 “不为何。” 楚荆一瘸一拐往前走着,那腿伤看着又重了些,还没走出几步路,陆随在他身前半蹲下似是要背他,楚荆却死活不愿意,偏要自己逞能。 “上来吧,我背你。” “不用,我自己能走。” “你怎么这么别扭?” “还有人看着呢!” “看着怎么了,他马上就要走了……” 贺应淮看着那两人拉拉扯扯走了一路,直到消失在黑暗中,才喃喃道:“楚寺卿,多谢。” 赶了一日的路,贺应淮终于翻山出了城。 “这位兄弟,请问城门怎么走?” 有人叫住了他,贺应淮回头,是个少年书生,还背着厚重的书箧,听口音是从南方来的,眉眼间竟与赵楼有些相似。 “这位兄台,你也是进京赶考的么?” 进京那日下了大雨,城门排了一道长队,贺应淮的伞下突然钻进来一个人。 那人浑身湿透,头发直往下滴水,却不用袖子遮挡,而且把怀里抱着的一堆东西捂了个严严实实。 贺应淮默默把伞往他那处偏了一点,并不打算理睬他。 这人也是第一回进京,手忙脚乱翻了半天,才在最包袱的底下发现皱皱巴巴的通关文牒。 赵楼,尹州人士。 他才刚拿出来,那城门校尉又离开了,没多久派了人过来驱赶,不知哪位达官贵人乘着八抬大轿进城,入城的百姓只好分列两侧让开大路等候。 这一折腾,雨也停了,贺应淮收了伞,寻了落脚的客栈,才发现那人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你也住这?”贺应淮问道。 “不不不。” 走了半日的路,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竟也干了一半,赵楼终于舍得把怀里的“宝贝”拿出来。是几幅字画。 “多谢贺兄相助,请收下这幅画。” “举手之劳,不必——”贺应淮见他如此宝贝这些字画,本以为是出自名家,正惊讶于他如此大方,摆摆手拒绝,打开一看,却是一幅没有提名的画。 “若你不嫌弃的话,”赵楼的声音越来越小,“这画上的是我家乡尹州特有的金茶花,都是我闲时画的,如贺兄不想要的话也……” 贺应淮笑道:“我收下了,多谢赵兄。” 本只是萍水相逢,贺应淮把画收好,没过多久就把他置之脑后了。 会试在即,他却突然水土不服起来,连日发起了高热。勉强卧床了数日,贺应淮咳得整宿无法入睡,拖着病体大清早出门,却连医馆都还没开。 “咳咳咳……”贺应淮咳得是在厉害,腿软得只能扶着医馆门前的牌匾蹲下。 “贺兄,你怎么了!” 贺应淮感觉那人是在叫自己,抬起头居然看见了赵楼。 “你……离远些,”贺应淮捂住了口鼻,“也许是风寒,免得让你也染上。” 赵楼却没考虑这些,连他那字画摊子也顾不上了,背着人跑了一路,才找到一家刚开门的医馆。 所幸没什么大碍,赵楼把贺应淮扶回了客栈,又给他煎了药,看着他喝了才离开。 回来时抱着他那一幅也没被偷的字画,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贺应淮这才知道赵楼也是自小家境贫寒,靠着卖字画支撑他读书。他的书法甚至比一些所谓的名家要好,只可没有名气无人问津,只能贱卖。 扶贺应淮回到房中时,赵楼见他把自己的画还放在了书架上,还异常高兴道:“这是我离乡时所作,没想到贺兄还留着。” 病好后,贺应淮把画从书架上取了出来,展开挂在了墙上。 “贺兄,我今日去了同乡会,这糕点好吃,你尝尝?” “贺兄,我意中人叫嫣儿,无论此次能否中举,我都要回去娶她为妻。” “贺兄!这是我会试写的策论,你来点评点评写的如何?” “贺兄,我没有作弊。”…… 贺应淮出了神,那书生见他迟迟不应,又解释道:“我是进京求学的,不知城门往哪个方向走?” 岔路上两拨人相遇了,一拨人浩浩荡荡,吹着唢呐,跳着丧舞,不知又是哪位选好了风水宝地下葬。而另一波只有一对头系白巾的夫妇,已是满头白发的年纪,拉着牛车,车上用铺盖卷了个人,正往那掩骨塔走去。 不知是哪一方的妇人低声哭泣传入耳中,或许二者兼有。 贺应淮回看,释然一笑,道:“沿着此路一直往西走,便是长安。”
第17章 移花接木 黎明时分最是寒冷,陆随把楚荆裹得像个粽子,就差没把棉被也铺马车上。 楚荆自腿伤后告假已有数日,今日终于要赶早朝了。 离午门还有一段距离,陆随实在是不习惯这每日起得比鸡还早的朝会,边坐着马车边打着瞌睡。 楚荆让车夫停在路边,掀开帘子正要下去。 陆随并未真正熟睡,睁开眼拉住他的手,问:“你要干什么?” 楚荆解释道:“百官从午门入宫,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们同乘一辆马车。” “……”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陆随撇撇嘴,似是觉得有些委屈。 “还有,宫里见了面也不要和跟我打招呼,就装作视而不见即可。” “楚寺卿可真是无情啊。”车夫听到一声哀怨的叹息,还以为是自己冷得出现了幻觉。 韩琰的案子已破,但科举舞弊一案牵扯众多,陆随回朝后本就遭众人忌惮,他不想再拖陆随下水,有些事情能避则避。 陆随托着腮,还有心思逗他,笑道:“怎么感觉咱俩跟偷情似的,上个早朝都要偷偷摸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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