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双手颤抖地接过笔墨,落笔写成,最后才颤抖着声音问道:“以……以何人之名,发布此诏?” 陆随缓缓吐出二字:“天子。” 然而天子已经不知所踪,自起义军攻入长安那夜起,无人见过他。 因失火荒废多年的永泰宫内昏黄的烛光摇曳,李锡苍白的脸隐匿在阴影里。 他摘下了象征皇权的发冠,随意地扔在一旁,坐在那张布满灰尘、曾是他生母休憩之地的床边,身旁除了一把尘封已久的剑,再无他物。 这把剑曾随大昭开国之君南征北战,斩将搴旗,如今却静静地躺在那里,已经数十年未曾出鞘,剑身上的雕龙亲历了往昔的辉煌与今日的落寞。 整齐有序的行军步声由远及近,寝殿被重重包围,来者并非黑甲禁军。 楚荆的身影出现在殿门,李锡抬头,苦涩地笑了笑,轻声唤道:“楚荆,你来了。” 随即他又改口,声音中多了几分无奈与认命:“是你们赢了。” 李锡再次猜错了,他原本以为会是愤怒的起义军闯入,将他头颅砍下,却未曾料到最终竟是陆随得胜。 楚荆缓缓步入殿内,目光深邃地望向李锡,轻轻摇了摇头:“今夜子时,起义军攻城,禁军首领弃城而逃,未做任何抵抗。” 李锡颓然地低下头,声音沙哑地问道:“老师,我这个皇帝,是不是当得很差劲?” 楚荆没有直接回答,他默默地将殿门掩上,独自一人走到李锡面前。 孤家寡人的皇帝,也曾是他的学生,楚荆从未像这样如此严厉地看着他,道:“陛下不该为了一时的苟安,轻易将陇西拱手相让。” 此话如同寒冰刺骨,李锡绝望地苦笑,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要他如何说出理由? 如何说他听信了西北营战败的消息,还是解释起义军已逼近城郊,京营士兵抵抗不了百万之众。朝廷拿不出数百万粮饷给起义军,与其看着长安城失陷,不如割西北给起义军,封赏吴庸为王,总归能保住中原。 “中原数年饥荒,起义军虽号称百万,经年作战实则已经残破不堪,若割据西北,北狄定以倾国之力进攻,陇西的千万百姓只能任人鱼肉。” 楚荆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又说:“吴庸投诚后,缴起义军白银上千万,皆出自京中勋贵朝廷大员。朝无正臣,内有奸逆,西北军真正讨伐的是以王礼为首的奸党讨,只为清君侧,安社稷。” 李锡无力辩驳,他转而笑道:“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救国,还是为了报仇?” 楚荆一怔,反问:“陛下认为呢?” 李锡想起多年前,先帝因落水染了风寒病逝,“赵炘被廷杖时,我尚且年幼。我本以为父皇暴毙以后,你的仇已经报了。” 楚荆不再作答,他只是失望自嘲道:“看来我今日所说皆是白费口舌。” 正当楚荆准备转身离去之时,李锡扬起手中的剑,然而他并非要杀楚荆。李锡将将剑锋对准了自己的脖颈,只一寸之隔,却突然手臂一麻,剑尖偏移,狠狠地钉入了身后的软榻中。 原来是陆随一直都在殿内。 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到楚荆,昔日的老师和臣子只下一句:“天下未定,大昭天子不能死,好好活着罢。” “问吧。”楚荆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陆随也随之停下。 陆随装傻:“我该问些什么?” 楚荆自述:“我本名赵亦安。” 陆随点头:“嗯,多少猜到了一点。” “多年前,我父亲赵炘因与西北军魏邢推行军屯之法,被诬以谋逆之罪灭九族。” “幸好你逃了出来,让我遇到你。” “你书房的两枚玉佩,便是当年先帝应允他们二人变法的凭证。” 陆随叹道:“丹书铁券,皇帝的话果然半分信不得。” 楚荆垂眸,道:“先帝之死,我参与其中,但——” “不是为了私仇。”陆随斩钉截铁道。 “如此确信?” “当然。” 楚荆突然不服气,说:“我可是会骗人的。” 陆随反问道:“你会骗我?” 二人相视一笑,雪又下得大了,走入风雪中。 开平八年,陆随破北狄,平义军,楚荆入敌境,救御驾,皆立不世之功。 长安平定后,所谓忠臣的弹劾奏疏快把两人淹了,就差指着鼻子骂他们奸臣逆党。楚荆和陆随懒作回应,甚至觉得不无道理,毕竟幽禁皇帝,把持重兵,皆为事实。 楚荆任内阁首辅,推行新法,清查土地,兴修水利,轻徭薄赋,不到一年饥民锐减。 陆随招降各地起义军,收编组建雍州军,割据势力纷纷听命于朝廷。 又是一年春,除夕夜刚下了场新雪。 镇北将军征西北,退敌百里,北狄兵败,再无力犯境。 战报传回,举国同贺。 明知大军仍在回京的路上,楚荆还是打了灯笼,站在将军府前张望许久。 千家万户的团圆日,总是盼望着能在今夜团聚的。 长安城放起了烟花,门前几个小童嬉戏跑过,手里拿着一串串压岁钱。 楚荆释然一笑,把灯笼挂在门前,正要转身回屋时——被拥入了一个熟悉的,带着风雪的怀抱。 全文完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67 首页 上一页 67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