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荆脸皮薄,轻声斥道:“别乱说话,我走了。” 陆随却先他一步跳下了马车:“你别下来了,我走着去便是。” 午门上那钟鼓响了三声,卯时至,文官从左掖门进入,武官由右掖门进入,百官排着队依次入内。 “楚兄!” 楚荆回头,看到张笠泽正朝他打招呼。 “张兄。” 张笠泽上前搀着他,看着他的腿问道:“才几日不见,你这腿伤怎么又重了?” 楚荆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楚荆那破拐杖丢了两三次,终于换成了上好的黄花梨木,木中君子。 张笠泽家境殷实,自小见过不少名贵的文玩物件,啧啧称奇道:“哟,楚寺卿终于开窍了,平时的俸禄攒着不用,终于舍得买个好的拐杖了。” “这……”楚荆没看出这拐杖有什么不同,又不知道怎么解释,“说来话长。” 今日是大朝会,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楚荆和张笠泽站了在第三排,恰好可以看到站侧前方的陈远。 张笠泽凑在楚荆耳边小声说道:“这陈老工部已经许久不上朝了,今日怎么来了,而且他一个六品的工部员外郎还站在前边?” 话音刚落,陈远执笏板出列,道:“臣要奏。” 陈远年事已高,又重病了一场,大殿之上他弓着腰缓缓跪下,强忍下心中哀痛,上奏道:“陛下,此话臣本不该在朝堂上讲,但犬子韩琰被人下毒惨死,臣心中实在难咽下这口气。” 陈家世代功臣,皇帝素来敬重陈远,忙给他老人家赐座,道:“陈工部请讲。” 陈远继续说道:“陛下已将此事交给大理寺卿审查,但臣有疑虑,自案发后,镇北将军陆随有毒害韩琰的极大嫌疑,而主审此案的楚荆整日与陆随一同出入大理寺,难免不让人怀疑他们私下勾结。臣虽有私心,但当朝状元被害亦有损我大昭的颜面,臣恳请陛下另派人查清此案,还韩琰一个公道。” 此话既出,朝堂上一片哗然,众大臣窃窃私语,陈远这句话不仅是得罪了楚荆和陆随,更是在打皇帝的脸。 皇帝听完后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道:“楚荆,此案你已查了数日,有何结果?” 楚荆今日正是有备而来,拿出了两份奏疏:“陛下,臣深知陈工部丧子之痛,这份是大理寺追查数日后,整理的有关韩琰被毒杀一案的案卷。” 皇帝一字一句仔细查看,又顾虑着陈远的脸色,向楚荆确认:“此事非同小可,你确定这份案卷没有出错?” 陈远见他们打哑谜,心中着急,道:“哼,楚寺卿早可不要糊弄老夫!” 楚荆又拿出第二份奏疏,道:“微臣这里还有一份案卷,是关于今年的科举舞弊一案的。” “今年四月的会试,有一名叫赵楼的尹州籍考生,被指控在考卷上作了记号,犯下舞弊行为。根据本朝律法杖责三十,终身不得再参加科举。”楚荆转向礼部尚书,“此事经礼部审查结案,吴尚书应当记得。” 礼部尚书吴圩回答:“今年会试共有三十七名考生舞弊,臣对这个名字不大记得了。” 楚荆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道:“无妨,吴尚书可派人去确认。赵楼事后也曾向顺天府申诉这是构陷,自己并未在卷子上作任何标记,但并未得到受理,还被打断了右腿。此案疑点在于,若赵楼在考卷上做了标记,定然需要买通至少一名考官,让他在判卷时加以照应,可此案只有赵楼被判舞弊,并未见有任何一名考官受罚。” 皇帝看着折子,脸色越发难看,提醒道:“楚荆,此事非同小可,若无确凿证据不可轻易下定论。” “证据就在考卷之中,只要贡院拿出赵楼的卷子,便能知晓真假了。” 陈远只觉得楚荆可笑,说:“楚寺卿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什么舞弊案又与犬子的死有何干系?” 楚荆道:“陈工部莫急,也请重查令郎的卷子,看看是否也有问题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远被气得头晕目眩,扶着大殿的金柱直喘粗气。 皇帝却并未阻止,派人同礼部一起去找出两份考卷。 等了半晌,吴圩静立未动,贡院的内史姗姗来迟。 两份分别是赵楼和韩琰的策论文章,当初夜探贡院时,怎么也找不到的赵楼的墨卷竟凭空出现了。 韩琰的文章是被批注了“第一甲第一等”的《安民疏》,而赵楼的文章则得了个“末等”批注。 吴圩使了个眼神,内史正要上前,墨卷却被楚荆抢先一步接过。 “臣怎么觉得,这并不是赵楼的卷子?” 大殿之下,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楚荆唱的是哪出戏。 陆随虽在京暂代兵部闲职,但仍对西北大营有统兵权,事不关己般地站在第一排看戏。 旁边一位与陆随相熟的将军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问道:“听闻这大理寺卿几日前被你打断了腿,该不会连脑子也被打坏了吧?” 陆随笑道:“他脑子好使得很。” 过了会儿又黑着脸说:“说多少回了不是我打的。” 站在前排交头接耳的俩人动静过于明显,一旁的纠察御史咳了一声,颇为好心地提醒他们要保持肃静遵守纪纲。 只见楚荆紧接着又拿出一块手帕,边缘已经烧焦了,上面大部分文字仍清晰可见。 “赵楼考完会试后,曾经默写下自己的策论文章给好友贺应淮点评,就记在这张手帕上。臣有两个疑问:其一,为何他的笔迹跟卷子上的不一致?其二,为何他默写下的策论与韩琰的《安民疏》内容一模一样?” 一个大臣被他绕得云里雾里,说道:“也许是他见韩状元的文章写得好,故意摘抄下来的。” 楚荆摇头,说:“赵楼在四月因药酒中毒而死,韩琰的《安民疏》是在五月刊印的,他如何能摘抄下这篇文章?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赵楼被换了卷。” 言外之意十分明了,陈远顾不得什么名门世家的涵养,站起来指着楚荆破口大骂:“竖子敢尔!你的意思是,我儿才是舞弊之人?!” 怕他气急攻心,几个大臣纷纷前去扶他。 “当然,口说无凭。陛下明查秋毫,可将赵楼的其他答卷对比辨认字迹,关键还是找到赵楼真正的策论考卷,真相便能水落石出了。” 历朝历代科举作弊层出不穷,但凡涉及换卷的都是大案,需要自上而下打通朝中关系,操作起来困难重重。 以会试的等级之高,主考官是礼部尚书,副考官都是颇有名望的儒学大家,韩琰身份特殊,还牵涉到大太监韩文忠,楚荆今日朝中这一番话,已经将这得势之人得罪个遍。 朝中不少人与陈远是旧识,先前并未见他们发声,此时竟愤愤不平起来。 “陈远高风亮节,韩公子怎会做出这种事?” “韩公子既然能高中状元,又怎会在会试中舞弊,楚寺卿该不会是查案查糊涂了。” 同时主持会试和殿试的吴圩在此案中责任最大,权力也最大,素来能言善辩的吴尚书噤了声,余光瞥了眼从头到尾都沉默不语的韩文忠。 韩文忠低着头目不斜视,未回给他一个眼神,吴圩一时竟摸不准他的意思。 大昭开创以来从未出现过会试换卷这等舞弊大案,皇帝彻底没了耐心,道:“楚荆,朕命大理寺严查此案,并且将今年会试的考卷一一核对。另外对主考官、同考官、阅卷官、誊录官、弥封官一干人等进行搜查,务必找出赵楼的考卷!”
第18章 东窗事发 “动作快点!” 礼部朱门大敞,大理寺差役捧着一箱箱试卷往外搬,一干书吏站在外头面面相觑,还不知这案子好端端的为何查到了礼部来。 “少卿,这里没有。” “这也没有。” 搜了一下午,大理寺已将试卷阁翻箱倒柜搜了个遍,除策问外,剩下的经义、史论两科,竟也寻不到赵楼的考卷。 于子和似早有所料,摆摆手打道回府,结束了搜查。 礼部众人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叫苦不迭地把翻得乱七八糟的卷子重新归整放回原位。 一通忙活过后又已入夜了,一矮胖书吏点着蜡烛,正犯着困,还剩最后一箱卷子,他喘着粗气坐在地上休息,喃喃自语道:“又把活都丢给我,这么多试卷得弄到什么时候……” “小心啊,别把书点着了!” 一滴蜡油滴在试卷上,那昏昏欲睡的矮胖书吏突然惊醒,抬头揉了揉眼睛,道:“樊兄!” 樊回打了个哈欠,发髻衣服都是乱糟糟的,像是半夜睡醒起夜的,进来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 “唉,还不多亏大理寺的人,我整理半日,腰酸背痛的,方才差点睡着了。” 樊回好心道:“哎哟瞧你的样儿,快回去睡吧,剩下的我来收拾。” 那书吏连连道谢,随手递了蜡烛给他便溜之大吉了。 待人走远了,樊回收起了方才那副困顿模样,走到窗边打开了一道缝隙,又观察了好一阵,确认无人在附近了,才把蜡烛吹熄灭。 借着窗台漏进来的那点月光,樊回走到“为国求贤”的题字下,取下横轴的楣杆。那木杆竟是断成两节,里头中空,露出藏在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两份考卷来。 那标注着经义史论的答卷上头正写着赵楼的大名。 樊回的双手有些发抖,他忐忑了一整日,心中庆幸这两份考卷还没被搜查到,把那卷子收入袖子里匆匆忙忙就要跑出去。 才踏出门槛,突然从旁边出现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慢着!”于子和拿出搜查令牌,“大理寺查案,你藏了什么东西?” 深夜,大理寺。 楚荆正在查看两份考卷,这是刚从樊回家中搜出来的。与那日早朝时礼部提供的试卷恰恰相反,那篇写着《安民疏》的试卷上,赫然写着赵楼的名姓,而另一篇平淡无奇的文章,则在韩琰名下。 他请了朝中有名的书法家将这两份考卷的字迹,与赵楼、贺应淮二人另外史论、经义两科的考卷作比对,确认这两份才是真正的原卷。 同时在樊回家中搜出的,还有比账本上多出的三百两白银。 于子和把樊回押送回大理寺时是一脸的嫌弃,说他胆小如鼠,这人敢在皇帝钦定的大案中偷藏考卷,说他胆大包天,才刚进大理寺的门就已经腿软的走不动道了。 还是上回陆随进去过的那所牢房,仍是范主簿执笔记录,只不过这几日换了好点的棉絮,还多点了盏灯,不似上次的阴森昏沉。 “樊回,你——” 楚荆抬头,一句话还没问完,便听见樊回扑通一声跪下磕头。 “下官知罪!求寺卿饶命!都是吴圩指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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