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旭接下去道:“……当时与艾松计划已定,若按计划进行,不必发信,除非是听信了余从海的忽悠,更改计划,让艾松出兵。” 公主摇头道:“艾松不会出兵,本宫担心的,是昭王让他反,然后拥立自己登位。” 兰旭失声道:“这不可能,大哥怎么可能反!” ——一旦反了,边关空门大开,鈚奴乘虚而入!昭王窃据国祚,名不正言不顺,江山覆巢指日可待! “……是本宫以己度人了。” 公主的坦然让兰旭愣了愣。 “本宫不知他的打算,亲自去追,整整两天才追上,看过信后悔莫及,回到京城为时已晚。”公主道,“本宫一直默认了艾松会死,却没想过云昭会用自己的命,换艾松的命。” “因为在你心里,皇室的责任,高过一切,”兰旭道,听不出是钦佩还是哀伤,“可是我不明白,兰某微命,如何能与昭王相提并论,得到公主青眼?” “本宫与艾松的私情,伤害了一位故人,”——兰旭明了是那位前驸马了,但公主不愿多提,遂一听一过,“于是我们约定,再不来往。然而他与晏云昭做定计划之后,给本宫写过一封信,让本宫保护好云昭。” 公主怅望紧闭的大门,这是她一生走不出的樊笼;门外四季变换,则是她今生走不进的旷野。她也曾是怀春少女,谁人天生无情呢? “艾松比本宫看得透彻,云昭样样都好,独独会毁在重情重义,尤其这情义,还是对一个君王。”公主摇头,“可是本宫相信他聪明,但有时候,被骗不是骗了脑子,而是骗了心。” “……你没有保护云昭,所以保护了我。” 公主看着他:“你和云昭是一样的人,生死,就是为了一个‘情’字。” 四目相视,说不清是谁艳羡,是谁同情。 “云昭之死让先皇倍受打击,但更多的,是忌惮已经成势的周成庵。但他的身体迅速衰败下去,垂危之际,招本宫入宫,除了顾命诏书,又让本宫起草一道圣旨,放在本宫手里——”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案几上的圣旨。 “——可是,先皇口谕未尽,就驾崩了。” 兰旭瞪大了双眼,吸入了一道凉气。 “所以,这道圣旨是空白的,本宫用来吓唬周成庵的。”公主目光犀利,“你又是如何知道圣旨的内容的?” 兰旭头皮发麻,惶恐从心脏爬出,蔓延到四肢百骸,盖过了疼痛。他在脑海里迅速转动着搪塞的理由。 “——能让你舍命维护的,据本宫所知,只有一个人。” 兰旭深深呼吸:“是草民查到周成庵有不臣之心,假意逢迎,用他最想得到的圣旨,套出了内容。” “兰旭,你是打算把那个人的罪状都揽过来吗?” “没有那个人,只有我。” “兰旭!!” 兰旭深深地看向公主:“公主殿下,您答应过,不追查他的下落。” 公主密匝匝的长睫压下一片浓影,似乎在权衡;兰旭紧张地思考对策,并暗自庆幸昨夜送走了花时。 …………………………………… 兰旭被送回了天牢。一刻钟后,狱卒端来了一只白瓷酒瓶和一只配套的白瓷酒杯。 狱卒给他倒了一杯酒。 兰旭痛得手直哆嗦,接过酒杯,酒水都洒在了地上,像是害怕。 狱卒不耐烦地又倒了一杯,兰旭轻咳两声,喉头一片腥甜:“把酒瓶给我。” 伍九早在他回来时就扑到了铁栏上,见状道:“兰大哥……”瞪着狱卒道,“你他妈要干什么!” 没人理睬他。 兰旭接过了酒瓶。 驸马兰旭伤了公主以后,为保命投靠无记业,暗杀了周丞相,被当场抓获,狱中伏法。 ——没有艾松,没有昭王,没有许仕康和花时,更没有爻儿,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恶人。 伍九还在叫他。 兰旭的余光扫过他。他和他的姐姐,终于不能恢复身份,再不必困囿身份。 接下来,是皇上与许仕康的斗争,为此,皇上能做的,只有扶持宗室力量与之抗衡,果儿的命运…… 兰旭轻颤着呼出一口气,泪盈于睫,将坠不坠。 ——这些身后事,与他不相干了。 承蒙恩荣,鸩酒一杯,留得全尸。 兰旭仰头,酒水汩汩,流入喉管。 只要爻儿再也不出现—— 酒瓶碎落于地,视线渐渐恍惚,不知哪里来了风,吹来喧嚣与天光。 耳畔似乎传来了爻儿的声音。 爻儿,别找我。
第六十四章 星月未隐,天色半晦,东大街回春堂的大门擂得山响。 守门的小伙计哈欠连天,不耐烦地披上衣服,趿拉上鞋,一边应和着,前去开门。 拉开门一看,站着个一脸臭屁的小鬼头,背着褡裢,语气不善:“叫你们东家出来见我!” 小伙计本来在睡梦中被叫醒就一肚子火,这话更是火上浇油,翻个白眼道:“我们东家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他一个大夫,不行医治病,摆什么臭架子!” 小伙计上下打量他一番:“我看你身上没病,有病的是脑子,哼!” 说完把门嘭地一关。 薛小神医气得直跳脚。十多天前,他头昏脑涨地醒来后,药庐中已空无一人,最后只在桌上找到一封兰旭留下的连篇狗屁。他好心好意救了这对儿假父子,不知感恩就算了,还打晕了自己带走了蛊虫!他苦心培育了两年的蛊虫啊!这口气他死也咽不下,两条白眼狼! 他不可能坐着干等,于是一鼓作气,背着行囊北上寻虫。到底没有功力支持,做不到兰旭和花时那般日夜兼程,所以这天才到,先来投奔师弟。 不料吃了个闭门羹。 出师不利,他一定要跟师弟告状! 薛小神医暗骂一声,抬手又要敲门,忽然余光看到一个踽踽独行的身影,十分眼熟。待近了,好嘛,他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喜不自胜:好嘛,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罔他一路奔波! 他一下子蹦到花时面前:“嘿!!” 花时手成利爪,看到是薛小屁孩儿,及时在中途收了回去。他现在没心情敷衍,但想到兰旭让他去南疆找这个人,如今这个人来了京城——花时心中陡然升起隐秘的窃喜:那自己就有理由滞留京城了。 遂翻过脸来,和颜悦色地打招呼:“薛神医。” 薛小神医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花时从来没这么礼貌过,皱眉道:“你是……花时?” “是,兰旭——我爹让我去南疆找你。” 薛神医一拍大腿,管他为啥转了性,先查探蛊虫状态再说,捞过花时的手腕,没来得及仔细查探,回春堂的门开了,段大夫雪白的美髯先探了出来,那双温和的眼睛紧随其后,看到薛小神医,眼睛一亮;又看到花时,虽不明就里,却仍出得门来,毕恭毕敬道:“师兄。” 薛小神医不宾之士,死死拉着花时往回春堂里走,生怕他撒手没,口中叫唤道:“有什么好吃的通通上来,饿死大爷啦!” 待薛小神医吃饱喝足,去了空着的西厢小憩片刻,精神抖擞重整旗鼓,跑去后院客堂,朝喝茶的花时勾勾食指。 此时旭日临窗,段大夫在前面坐堂出诊,薛小神医除了医术,不谙世事,全没想过帮他老苍的师弟分忧,心思全在他的宝贝蛊虫上。摸过花时的脉后,惊喜交集道:“呀,真的起效用了!我精心养育的雄虫以毒为食,短短数日,已经将你体内的毒素吞食大半了,果然厉害,再过个十天左右,毒素殆尽,你只要定期服用黄牡丹喂它就成了!” 兰旭与花时讲述灵犀蛊时,言辞不详,花时又愤恨怨毒,只当他寂寞空虚,下贱求欢,全没想过这玩意儿真的能治病,回京后短短三日饱经世变,到昨夜冰雪消融,兰旭都没提起过什么蛊,却记得让他去找薛小神医。 花时越想越不对劲,忐忑道:“这蛊究竟是什么?” “你爹没跟你说?”薛小神医讶道,复又想到种蛊的过程,大抵是兰旭尴尬,只顾着扒裤子,场面混乱,不好解释,便说道,“对了,你爹呢?” 花时眉目黯淡:“他还有事。” “什么事儿有命重要?你们这对儿破锅烂盖,是嫌我命长要气死我!” “什么意思?你刚说起效用了,难道是兰旭——” 薛小神医没了斟酌用词的闲情逸致,破马张飞道:“你们后来又做过没有啊?” 饶是花时不要脸,也不禁张口结舌:“啊……啊?” “啊什么啊!你爹没说吗,他现在的命,全靠你的精元往下续,你们走的那天才做了两次,他体内的雌虫明显虚弱得很——” “那天我们……一次。” “一次?!!”薛小神医的声线唱戏似的骤然拔高,抓着花时的肩膀大力摇晃,“我年纪小你别骗我,你说你们那宿长夜漫漫就他妈做了一次?!你他妈肾虚吗!!” 花时烦死他了,使了巧劲拉下他的手,眉头拧成个疙瘩:“有屁快放。” 薛小神医煞白着脸:“十天之内你上不到他,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这回白色转移到了花时脸上,脑中烟火连炸,晕眩不已,手掌轻颤,把住椅子扶手,强作镇定:“解释。” 薛小神医痛心疾首地讲明了灵犀蛊的利害,又道:“……我他妈苦口婆心告诉他,种蛊的时候至少做两次,第一次种植雄蛊,第二次雄蛊反哺雌虫,做一次,他这是找死!你们这些病人,能不能有一次听从医嘱的啊!!” “兰旭知道这些?” “废话——” 花时二话不说,抓过包袱,拿出子剑,起身便走:“我去找他。” 薛小神医在他后面道:“这就对了,我知道你心里别扭,罔顾人伦的勇气不是谁都有的,但人命关天,你爹也是没办法,何况伦不伦的……还不一定呢。” “我知道他不是我亲爹,”花时直接戳穿薛小神医的暗示,“但这和他是不是我亲爹没关系,我就是不能没有他。” 他的冰雪消融了,兰旭坚韧地挺过了冬天,却要随着春天一并瓦解。 他可以离开他,但不能没有他。 兰旭让他走,让他别回来,让他别找他。 既然又骗了他,就别怪他不听话。 ………………………………………………………………………… 酒瓶碎落于地,视线渐渐恍惚,不知哪里来了风,吹来喧嚣与天光。 耳畔似乎传来了爻儿的声音,伴随着打斗。 他转过迟钝的眼眸,呆住。 天牢里,兰旭呆呆地看着铁栏外的花时。 忽而笑了下:“原来死前会看到最想见的人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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