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璟明哼笑一下,捞起手边空杯向他砸去,唐云峥轻轻避开。 “不要用那种盛气凌人的眼神看我,不要左右我,”叶璟明懒懒说道,“我不会过问你的来历,你也不要试图妨碍我的前路,我们各奔东西,再说,死多容易,多廉价啊,我苟活到今天,不过是想多留口气,把我想做的事情做完。” 唐云峥沉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帮你呢?” 叶璟明眼光有些嘲弄,唐云峥皱眉:“你不信任我。” 叶璟明:“你是普鲁人。” 唐云峥:“你之前没有遇见过我这样的普鲁人吗?” 叶璟明不以为意地笑笑:“我没有收留过你这样的,但我杀过。” 唐云峥又问:“你觉得我与你杀过的那个一样可恶吗?” 叶璟明沉默一下:“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善恶。” 唐云峥蹲下身来,抬手捏住他下颚,迫他正视自己,叶璟明有些厌弃地暼了他一眼。 唐云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与你不同,我很喜欢你,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了,你这辈子注定会是我的。你知道普鲁为什么会与中原交战吗,因为我们很饿,我们人太多啦,粮食却越来越少,我们看上的东西,粮草,猛禽,美人,都是要靠掠夺的,越是珍馐越要下手为强,越是珠玉越要据为己有。” 他将叶璟明漠然的神色收入眼底,收了手,指尖缓缓滑过对方锁骨,衣襟,直至胸前。 他点了点叶璟明胸口:“既然是自己的东西,就好比身上的肉,骨头里的血,像这里,拿刀子割一下,都是要痛的。” “你不是不信任我,你是看低了我。”他最后说。 叶璟明皱起眉头,似乎难以理解,又似乎有些动容,他偏过头去。二人沉默良久,最终唐云峥先开了口。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说:“走吧,我背你回家。” 叶璟明犹豫片刻,还是伏在了他背上,前胸贴着后背的时候,他能清晰感受到身下沉稳有力的心跳。 唐云峥托着他稳步往山下走,山路昏黑,树丛里鹧鸪连天,杜鸟悲鸣,意头算不得吉利。 叶璟明声音极轻,散在风里:“下了山,你休整一晚便走吧。” “你说什么?”唐云峥竖起耳朵,大声说道,“那不行哎,恐怕一时半会走不掉,我昨日偷了陈府夫人的米袋,她说不给她打大半月短工就把我扭送官府去,我今日又偷摸了她家的红豆糕、蜜瓜条、蜜饯李子,这下恐怕得一个月了!” 叶璟明便不说话了,一路颠簸下了山时,已是二更天了,二人均是饥肠辘辘,寒意陡生,叶璟明摸着胳膊打了个哆嗦,忍不住问:“你那些点心呢?” 唐云峥苦着张脸:“打鱼时全融水里去了。” 叶璟明腹诽说,你就编,唐云峥还真不是骗他,翻遍衣兜都没有,懊恼得要命。两人又走了半里地,挨近一条短巷口,巷口有一小摊,摊上有一锅灶,灶里轻飘飘腾出水雾来,香味蔓在半空,也蔓在两人心头。 二人并肩不远不近瞧着,双双拘谨绞着手指,面面相觑。 叶璟明看着唐云峥,唐云峥悄声问:“馄饨要怎么偷?” 摊上掌勺的是个白头老翁,见两人俱是年轻俊拔,却满身狼狈,瑟瑟发抖,躲在附近瞧了许久也不近前来。 他琢磨也该收工了,动了恻隐之心,便扬手招呼二人过来,将锅里余下一些馄饨全舀了出来,盛了两碗给他们。 叶璟明连连道谢,唐云峥赶忙接过,说明日会过来替他打打下手。 馄饨不多,六七颗罢了,但个大饱满,皮薄肉紧,内馅搀了葱蒜与草菇,清甜爽口,唐云峥全倒在了叶璟明碗里。 叶璟明要拒绝,他已埋头把浓郁的汤底大口灌进肚里,一抬头眼神亮了亮。 “好喝,像阿妈煮的狍鹿汤,还是头刚出生不久的小狍子。” 他开心说道,嘴角沾着些汤油和肉沫,叶璟明看着不禁笑了起来。 唐云峥催促他快吃,自己肚子却实在不争气地叫了,一下露了馅,叶璟明分了几颗在他碗里。 他垂头丧脑说:“哎,这若是在普鲁就好了。” 叶璟明咬着半颗馄饨,脸埋在雾蒙蒙的水汽里,含糊问说:“若在普鲁,又如何呢?” 唐云峥端着粗陶的碗,大马金刀坐着,神采飞扬地描绘:“若在普鲁,那就得是,我脚踩着狼头,手里握着美酒,刚刚狩猎来的大块牛羊肉在火架上油光水滑烤着,我在月下举起杯来,一敬天地,二敬普鲁真神。” “再敬你。”他朗声笑道,端着一只空碗,低头与叶璟明手中的相碰,其声琳琅,一时真好似酒香四溢,生死相依。
第13章 点拨 晚春时候阴雨绵绵,刚过五更,天方破晓,唐云峥赶早便到了陈府门前,眼见大门紧紧闭起,他索性绕远几步路,翻墙进去完事。他方才轻巧落在地上,便见陈夫人随意披了件外袍打着哈欠起夜,远远瞧见他一下越过墙头,一双倦乏杏眼立时便圆了,两手叉腰恨铁不成钢般瞪着他。 唐云峥怂着肩,走上前去认错,陈夫人骂说:“好好大门不会走,翻墙翻习惯了是吧。” 唐云峥低头小声说:“可以不翻的,就是不想这个时候也能叫您撞见。” 陈夫人横眉竖目:“你还委屈上了是不是,大半夜翻墙还有理了?!” 唐云峥抓了抓头发,赔笑说:“没理没理。” 他倒一点做贼心虚的意思没有,笑起来眉眼落拓,爽朗极了,又叫陈夫人想起与他年纪相仿应征在外的大儿来,大儿犯错讨饶时,也是这般叫她舍不得问责的样子。 她目光便软下来,赶他去做事:“罚你今日去后山割三筐猪草,再挑满五缸水,劈满十垛柴,然后把后院菜田的土翻了。” 唐云峥一口答应下来,又忍不住探头往她身后正厅的方向瞧瞧。 陈夫人余怒未消,一口气又提上来:“还想偷糖不成?甜糕的罐子匣子全叫我收起来了!” 唐云峥扁了扁嘴,冷不丁问一句:“那是不是放在书房黄花梨书架第二层的木屉里啊?” 陈夫人气得举手往他肩头拍了两巴掌:“净想着偷吃,还不快去干活!” 唐云峥“哎”了一声,转身欲走,又回头看看她,神情欲言又止。 陈夫人眼皮跳了跳:“你有话直说。” 唐云峥垂下眼,有些羞赧的意思:“我能不能跟您赊账,我想给我家媳妇置办一件合身的衣袍。” 这小半月下来,陈夫人已知晓这异族人功夫不错,做事极为利落,虽是小心思多些,偷些糖食米面,但每日工钱确只要二两糙米,似乎当真为哄自家妇人开心。 他现在说要置办衣物,她将信将疑:“一套女子成衣可算不得便宜,你娘子多高多重,你心里有没有底?” 这叫唐云峥有些为难,他只在叶璟明入眠时轻轻搂着,醒着时还不给抱,这一问便说不太上来。 他艰难比了个手势,又做个圈抱的动作,坦诚说:“抱过,没量过,大约能有这么高?这么瘦?他腿脚不好,如今虽是没钱,我劝了几次让先去裁缝铺里挑挑衣裳,先挑件合身的顺眼的,日后换了银子再买就是,他都不肯去,我便决意私下买了给他。” 他不准我偷,这话唐云峥没说。 他笨拙又显然挂念的姿态逗得陈夫人一笑:“那你媳妇长得还挺高。” “哎,是挺高,就是目前瘦了点,日后会胖的。”唐云峥应了一句,陈夫人叫他在屋外等着,进了内室给他拿了五两银子。 “不白给啊,这可是一个月的工钱,看在你对你家娘子心意才赊给你。”陈夫人板起脸故作严肃,转头又嘱咐说,“你们男人家最不会的就是置办衣裳了,我那在外经商迟迟未归的相公就是,专挑些颜色大红大绿的买,那最要不得了。还有,这钱够买一套棉布成衣,可别叫人骗了,买成了麻衣料。” 唐云峥记下了,很感激她,接过银两放进怀里,随口说道:“夫人,您宅心仁厚,陈府宅邸外观华丽,但家宅内没有壮年男丁,如今世道不算太平,容易惹贼,我不能常在,您闲时还是要招个护院为好。” “哪容易招贼啦,我看就招你这个绿眼睛的小毛贼常常光顾。”陈夫人笑骂一句,想起些什么,神情不免有些骄傲,“我那征战在外的大儿,武功厉害得很咧,他在家那会儿,什么贼啊匪的,听见他名号都得绕道走,哪里敢进门。” “不过你说得有理,今时不同往日了,”她叹了口气,低落下来,“国家打起了战,家中这两年来账面上入不敷出,逼得我相公外出经商,家中不过留有一位女仆,一位年迈的管家,还有我与我两岁半的小儿相伴,你所见的辉煌宅邸,如今不过徒有其表罢了……” 她看了看唐云峥,有意招拢:“你看我这宅子,还有空出的几间干净厢房,若你娘子坐完了月子,不若……” 唐云峥想起“坐月子”的叶璟明服药那会儿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忍不住笑说:“他怕是不愿了。” 陈夫人没有强求。 唐云峥也不多废话,前往后山割了猪草,又往后院翻了田地里的土,喂了鸡,劈完柴,再挑满了水,他干活极利索,见离正午还有些时候,顺手将陈府正门与后院的门扉修缮一新,和了稀泥固紧了梁柱的砖土。 临走时他去庖房取米,方才舀了两瓢盛进米袋,就见快三岁的陈家小儿站在门前虎头虎脑盯着他看。 小孩咬着一只手,手掌湿漉漉含在嘴里,气呼呼看着他取米,似有不忿,他话还尚且说不利索,只“咿啊”乱叫出来,拦着不许他动自家米缸。 唐云峥本身欲走,见状又倒了回去,解开米袋又往里舀了一瓢,小孩急得一双清灵的眼睛瞪得滚圆滚圆,上前两手扒住他裤腿,举拳软绵绵打他。 唐云峥扎紧了米袋一把甩在肩上,大步走出去,临了弯身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颊,笑眯眯说:“赊——账——” * 叶璟明眼前摆了各色药罐,他仔细区分好筛进另外的细颈瓷瓶里,收入怀中,转眼见放药罐的木屉里露出一角柔亮之物来,才发觉是初遇唐云峥时捡回的那枚铜镜,想想也收进了怀里。 方才忙碌完,一瞧天色已过了晌午,他起身去热了热灶头里唐云峥早早备下的粥,又顺便尝了口别的,今日是酸菜鱼片煲,早早凉了,但那鱼肉腌得嫩滑,片片齐整,轻薄如翼,咬在嘴里又不失韧滑鲜美,也不知唐云峥哪里搞来的酸菜,十分爽口入味,一些椒叶浮在汤面上,细尝一下还有桂皮与花椒的甘香,整道菜食材算是简单,滋味能称上品。 叶璟明忍不住想,唐云峥以前指不定是个厉害厨子,至少干过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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