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甜软的滋味很快在嘴里化开,叶璟明点点头。 唐云峥又问:“还想再吃吗?” 叶璟明看看他:“什么意思?” 唐云峥亮出手中药包来,哄小孩一般:“我去医馆给你开了几贴药,煎煮成半碗后,膳前空腹服用,你乖乖喝完我就再给你糖吃。” 叶璟明挑起眉头:“你怎么知道我得的什么病?” “啊,”唐云峥挠挠头,“你不是人瘦,常呕吐,食欲不佳,性情烦躁嘛,我跟大夫说了,按坐月子的病例开几贴药给你,效果会……” 他话没能说完,叶璟明捡起地上石块就朝他扔,别说吃药,喝粥时也没个好脸色。 唐云峥躲在皂荚树后,心有戚戚:“可是性情烦躁什么的,确实没有说错啊……” 又一枚石子扔过来,正中靶心。
第11章 闹鬼 今日细雨,微风,唐云峥替陈姓妇人挑了半日的水,劈了柴,又捕了大半日鱼,他头顶着叶璟明屋里摸来的那顶竹笠,肩上扛着一根榆木棍子,将捕猎到的鱼和讨来的米袋串成一串,那鱼刚才失了水,悬在棍尾挣扎甩动,劈啪作响,生机勃勃。 唐云峥哼着歌踩着暮色踏上归程,远远便瞧见魏坚身侧围了三人,躲在叶璟明居所附近私语,行为鬼祟。 他盯了半晌,四人也瞧见了他,对视过来,魏坚身旁的弟子率先嚷开:“干什么的,你在哪里瞧半天瞧什么呢?” 他走近些去,那四人才瞧见是个健硕的普鲁人,便越发觉得可疑,不住打量他:“普鲁人?你有官府的文书吗,快入夜了在这里转悠什么?” “没有。”唐云峥疑惑问说,“为何要向你们出示文书?禹城的剑盟现在已经包揽官差的活了吗?” 四人对视一眼,魏坚开口说:“是不需要,但你行迹可疑,不像个好人,我们有必要上报官府。” 不像好人的唐云峥看了看他,突然笑说:“这不是魏坚魏主领吗,我认得你。” 余下三位弟子纷纷看向魏坚,说道原来是位旧时,魏坚板起脸来:“我不认识你,你可别沾亲带故的,就算你凑巧知道我的大名,该告发的我还得向官府告发你。” “可是魏主领确实声名在外呀,”唐云峥碧绿的眼珠生动转了转,“我在剑盟内阁办事的时候,偶然听见江盟主提起你,说只叫魏主领管理区区衣物实属委屈,以你的资质,理应提个大弟子当当才是。” 弟子们哗然,先行向魏坚道喜,魏坚被他一句话说得有些晕乎,仍狐疑说:“你还认识江副盟主?” “怎会不认识,”唐云峥笑笑,“我的身份本不应透露太多,既是自己人,我但说无妨。” “我就是给江盟主递送信报的线人呀,你们剑盟的信报,不都压在内阁佛龛内那只青釉净瓶里吗。” “话说上回南左使与他膝下女弟子还在那里做那种事情,现在情况如何啦?” “听说还有弟子想效仿,害江盟主的二夫人大了肚子,当真如此吗?” “几日前本想问问江盟主这事,奈何时间仓促,没来得及说上……” 三名弟子听得两颗眼珠瞪得老直,魏坚慌忙上去捂他嘴巴,恐这个口无遮拦的普鲁人把实话全吐干净了。 可悲是,剑盟那点藏着捂着的东西,他竟了如指掌,魏坚立时恭敬起来:“原来是副盟主身边的贵客,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唐云峥也不答他,只是问:“诸位如今是想去做什么呢?” 魏坚如实说道:“兄弟可能不知,这地方闹鬼。” 唐云峥眉头一挑。 魏坚指着叶璟明的宅子:“那里原是剑盟一个浣衣奴住得地方,前几日不知为何,一进入那里,青天白日的,就下起冰雹来,一路追得我疼得慌。” 唐云峥长长哦了一声,又问:“一个区区浣衣奴为何要单独择一住所?” “详情我也不知,只晓得他是开罪了潘右使,被遣到这边来的,是块硬骨头,难怪不讨主子喜欢,刚来时打得没有一块好肉,如今快一年了,居然还没死成……” 唐云峥打断他,淡声说道:“潘阎。” “是是。”魏坚有些巴结的意思,低声道,“兄弟若是碰巧路过,还是绕道而行算了,我见这屋子邪乎得很,前几日,我养了多年的爱鸟都折在这里不知所踪……” 唐云峥点点头,赞同说:“这里确实闹鬼。” 天色见晚,夜风阴沉,另外四人闻言便打了个哆嗦,有一弟子小声道:“我就说,清明将至了,越偏僻阴冷的地方越邪乎。” “是啊,”唐云峥同他们生动描绘一番,“这几日我路过这里办事,总是瞧见那屋子里远远扔出些脏器,碎肉来,我原以为家主是位屠夫,月下也看得不甚清楚,如今想来,怕是些血淋淋的肉肠,破碎的肝脏,上边混着黄白黄白的脑浆……” 众弟子“哇”了一声,唐云峥说完便扛着一棍子鱼绕过他们:“快些走吧,能别来就别来了。” 他擦身过去的时候,闻见了一股怪异的味道。 他偏过头去,看着魏坚:“火硝石。” 很快有弟子抢白:“哪能这么悬乎的,我们是来点火的,我猜测就是里面那个卑劣奴才搞得鬼,我们在他门前烧一把火,看是鬼先出来还是他先出来。” “烧一把火。”唐云峥垂下眼,轻轻重复,“为何要如此。” “就是吓唬吓唬他,”魏坚说,“潘右使快回来了,惩罚他的机会不多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唐云峥说:“风稍微大些他就会死。” 魏坚僵硬顶了一嘴:“死、死便死了,右使问起就是天灾,算是他倒霉,与我没有关系。” 唐云峥站在树下,歪了歪头,他面庞在昏昏夜色中瞧不真切,唯独那一双眼睛露出幽沉的碧色来,与山野狼犬一般,张开便容不得活物了。他肩上扛的死鱼停止挣扎,鳃盖张合,鼓出的鱼眼盯着魏坚的方向。 “为什么这么恨他,为什么要去碰我的东西。”他轻微又疑惑地说道。 鱼落在地上,沾了尘泥,鱼鳃还在颤动,它眼里装着头颅扭曲倒地的三名弟子,他们在与它一同流血和抽搐。 变故不过须臾,只是一抬眼,眼前的普鲁人似乎没见动作,魏坚身侧弟子已纷纷丢了性命,他朝他看了过来。 魏坚半天才捡回自己的嗓子,颤颤说:“兄弟,有,有误会……” “没有。”唐云峥平静走向他,举手一下戳穿他双目,指尖生生抠出两枚眼珠来,扔在地上,还不待魏坚惨叫捧起脸,他抽出魏坚身侧佩剑,信手划了四下。 剑锋自肩头和腿根起始,直到手腕,脚跟,齐整划开四道长痕,长痕所过皮肉完全翻开,露出里边的经络和白骨,左手,右手,左脚,右脚,一共四下,四肢经脉被完全挑断。 魏坚的哀叫还压在舌根,唐云峥起手捏碎了他的咽喉,随手丢了剑,临了两根血淋淋的指头在魏坚衣襟上蹭了蹭,复又干净如初。 魏坚肥硕的身躯轰然倒地,火硝石自他怀中滚落出来,碰着唐云峥的靴尖。 一切发生得太快,魏坚一行转眼丢了性命。天地寂静,月色如洗,唐云峥低头看着地上四具尸首,神情冷漠到近乎残酷。 他举目朝叶璟明的屋子望过去,屋里还没有着灯。 他搬运了尸体,在江边烧了一把火,又潜进江中去,他衣物也不褪,整个身躯浸没在江里,下腹的伤口裂开一些,鲜红的血液渗入水里,那股细微的腥甜撩动唐云峥的鼻腔。 他从江面上挣出,上岸,一头密长的卷发死死缠着长颈,月色透过单薄的衣物贪婪抚弄他的臂膀,胸膛,腰臀,埋入他各处纹路分明的肌肉里。 他阴沉沉地从水里出来,下腹的血缓缓渗入腿根,仿佛江上厉鬼,一边勾人,一边拿命。 他回到叶璟明住处时,几条死鱼还散在地上,他拾起扛在肩上,心中嫌弃不够鲜美,做汤怕是口感不佳,这时屋内还不见亮灯。 他推门进去,里头空空如也。
第12章 空坟 再隔两日就是清明,这两年边境战事不休,烽火台上的狼烟烧到了禹城来。唐云峥走在路上,沿途纸钱漫天,路边四五聚首的,多是披麻戴孝的年轻妇人,二八芳华,然形如枯槁,哭声大恸。 唐云峥没有太多动容,他循着散落的脚印追过去,在就近的荒僻山坡寻到了叶璟明。 叶璟明仅穿着一件灰白单衣,与三座鼓起的坟包倚在一块,他头磕在石碑上,手里松松捏着一杯酒,唐云峥叫他的时候,他抬了抬眼,风过扬起地上白纸的余烬,落了他满头。 “璟明叫我好找。”唐云峥嘴上说着,快步走上前些,脚底跺了跺地面。 他忍不住脱口问一句:“空坟?” 他一身黄褐短袄湿透,发梢不住往下淌水,浑似刚才水里捞出一般。他带着江里森森寒气,和山间冷凉的夜风一起贴近了叶璟明。 叶璟明觉得冷,连着手里头低劣酒水一般,也是冷的,他扬了扬手:“快清明了,我拿你的鱼,换了些纸钱和祭酒。” 唐云峥弯身去碰他肩头,见他肩上沾着细雨和夜露,只是说道:“改日换些外袍,剑盟那些衣束,我回去便替你扔了。” 叶璟明似乎轻轻“嗯”了一声,给自己倒了杯酒,抱着墓碑垂头喝下,唐云峥试探地问:“这碑上无字,苔藓遍体,是你在祭奠你故去的朋友吗。” 叶璟明举着酒的手微微顿住,良久说:“是我误杀的三个孩子。” 唐云峥直起身,目光落在远处,神色难辨:“这里有新掘的墓坑,这是四座坟,你想把自己送进去,只是因为误杀吗?” “只是吗,不只啊。”叶璟明目光虚罔,看着他,又好似没看,“我是递刀给屠夫的人,我推动他举刀,放纵他掏出他们的心肝,我比屠夫更大奸大恶。” 唐云峥缓下声来:“我愿意听你说你的故事。” “你愿意听,我却不愿意说了,我不能在拜祭他们的日子说这些,好似为自己开脱似的,这是对他们的亵渎,我是不配的。” 叶璟明将酒尽数撒在三座坟包的碑前,后又靠了上去,他歪了歪头,眸子虚张着,瘦长苍白的颈项颓然仰起,瘫在坟前。 这是个极好拿捏,又极为脆弱的姿势。 只消一片落叶,一粒碎石,一缕轻微剑气,都可以割开眼前洁白如鹤的脖颈,能叫他血溅当下,明玉般的眼睛再抬不起。 叫他死,太容易了。 唐云峥一个时辰前手上方才沾了血,那点杀戮的腥甜不能填满心头躁动。远远不能。他向前走了一步,身影乌沉沉地覆盖了叶璟明。 他垂眼居高临下看着他,眸光转冷。 他有些冷酷说:“叶璟明,你想死,我可以纵容你很多事,除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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