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稷大怒,“我怎么会知道旁人怎么想!若他不是,为什么要招供?” “招供?” 赵千山已是满面泪水,他抹了一把,“那敢问林中丞,他招供了什么?” “……” 林如稷一怔,他抬起头看晏钧。 “中丞可知试题失盗,是何等罪名?!”赵千山凄厉地控诉着,“这是要将我们全营三百余弟兄都拉去陪葬!!” “是臣……” 一片死寂中,晏钧跪下接口,“是臣提审的罪犯,与林中丞无关。” 天子坐在御座之上,煌煌光影遮掩了他的表情,一语未发。 “……噗,”这种时候,也只有萧广陵才敢开口,他斜倚着桌子,玩味地说,“那中书令说吧,他到底招供了什么?” 晏钧不能回答。他跪在原地,心口却像扣住一把刀子,一点点地扎进去。 ——虎贲卫满脸是血,连牙齿都掉了几颗,却笑得十分惬意,晏钧靠近他,他含糊挤出让人血冷的几个字, “我等……都是天家护卫,自然效忠天子……” 他断断续续地,一双眼死死盯住晏钧,“中书令……明哲保身为上……不要……多管闲事……” 那柄尖刀扎进血肉里,还要继续往里钻。 “说啊。”萧广陵闲闲地催,“中书令,你不是伶牙俐齿得很,怎么跪下了又不说话?莫不是想替林中丞顶罪?” 林如稷的神色渐渐凝重,老中丞像是打通了什么关窍,不可置信地看着晏钧,他转过头,撩袍跪下,“陛下,臣委实冤枉……” 晏钧的喉口漫上血腥气,那不能说的话变成扼制他呼吸的枷锁,他想不管不顾地说出来,想还林如稷以清白,更不想让忠臣蒙冤…… 可那是天子。 是他手把手教大的,会对他撒娇哭闹,金尊玉贵捧在掌心里的照棠……是他咬碎了牙,也不能说出的名字。 “陛下……”他修长十指抖得厉害,却仍高高举起行礼,“若一定要责罚,请让臣……同罪。” ---- 小皇帝下一顿打在路上了【。
第10章 十 === 一只木匣,无论用料多么扎实,榫卯多么契合,一旦塞进了太多的东西,都会坏的。 人心也一样。 封藏的秘密多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再坚韧的人也会难受,也会祈盼着送他秘密的人可以好心地告诉他,不追究了,就那么过去吧。 “哎,这有什么难的,” 萧广陵施施然起身,踢了一脚赵千山,“你也是笨,把你那兄弟带过来一问不就行了?都跪在这,以为那两位跟你一样受得住苦吗?” 赵千山哭红的眼睛倏然睁大,他哆嗦着爬起来,唤来几个手下去找犯人。 局面就这么僵持着,许久,殿宇里才响起萧璟的声音。 “中书令……”他异常平静地说,“你先起来。” 只字不提林如稷。 老中丞的脸色灰白如纸,他太明白,申冤的话说一遍已够,若是天子不接,再说上百遍也是无用。 晏钧不动,他再叩拜,“陛下请三思……” 一只手从旁伸出,袖口绣海水蟠螭纹,手指修长有力——是萧广陵适时托了他一把。 “中书令,你仁至义尽啦。” 在场唯有他可以放肆至此,萧广陵蹲下身看着晏钧,又黑又亮的眼睛含着笑意,无端显得冷, “之前试题被换,你不还大晚上的进宫请示陛下,我这小侄儿病的那样,还被你拉起来拟考题呢……” “定安侯!” 萧璟骤然出声,自御座上止住他的话,“不要胡说!” 萧广陵眉头一挑,站起身来。 圣上的回护之意如此明显,不管此事与晏钧有无关系,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他摘出来,在场的朝臣们或多或少都嗅到了味道,一时间心思各异,谁也不曾开口。 正逢此时,出门的虎贲卫奔了回来,还没进殿门便已扑倒,连连叩首, “陛下赎罪,犯人已……已身亡了!” 萧广陵“啧”了一声,“怎么看的人!要在定州,我把你们全拉出去吊城楼!” 人死灯灭,嘴巴也跟着闭上了,纵然有多少秘密也一起化成飞灰,谁也不能知道一个死人的心思。 赵千山的痛哭声里,晏钧阖起眼,须臾又睁开,先望向身旁的林如稷,老中丞渐渐沉静下来,他跪在玉砖上,有些佝偻的身躯还是直直的挺着,面无表情,不知望向何处。 晏钧于是又看虎贲卫。那汉子哭得声不能抑,一双手死死揪着衣襟,身体却平稳极了,除了剧烈的换气,连一丝颤抖也没有。 好一场大戏啊。 晏钧肩膀微颤,竟然闷声笑了出来。 照棠……萧璟。 陛下。 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费尽心思布下这么一个局,到底想要什么? 一定要剖开我的骨肉,一定要我千夫所指,一定要我喝下那杯鸩酒? 你就……那么恨我? 他踉跄着站起身来,注视着御座上的天子。 萧璟安静地坐在那里,浓而长的睫羽在脸上投下阴影,唇红齿白,瓷玉一样的人。他像是最事不关己的看客,看完了这场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于是倦了,不耐烦了。 “好了,都退下吧,”他好声好气地安抚所有人,“有什么事,明日朝上再说。” * 晏钧做了一个梦。 画面纷乱——一时是他穿着冠礼的衣裳跪在萧璟身前,萧璟歪着头看他,笑着拉住他手, “长策哥哥,冠礼不能哭,不吉利,快笑笑。” ——一时是满地梨花,萧璟仰起脸,专注地看着繁花缀枝的梨树,点点雪色落在他的发间, “长策哥哥,我不想娶妻。” 他不曾回头,喃喃地开口,像是央求,“好不好?” ——一时是那套白玉酒具,琥珀色酒液摇动不休,他握在手里,认得这是萧璟最喜欢的香雪酒,心一直一直沉下去…… 沉到底,他也就醒了。 扶云台冷极了,酒宴散尽,他原来还没有离开。 天子退席,朝臣们走的时候,不知是谁先开了头,来到他的面前,一躬到底, “中书令,下官先行退席了。” “中书令,我等也……” 声音此起彼伏,他们仿佛忘却了晏钧此前的恳求失态,恭谨又热忱地向他抛出暗示亲从的话语。 到底谁才是真正手握权柄的人,谁是弃子,已经清清楚楚了。 更何况此番晏钧参与了多少谁又能说的清呢,御史台与他有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林如稷一倒,言官们就是拔了毛的凤凰,还有谁敢出声? 朝堂上,哪有蠢人啊。 他们恨不得现在就抱上晏钧的大腿,帮着他搅风弄雨,再伸出手去接他手指缝里漏下的君恩。 嗡嗡不休的语声里,林如稷孤零零跪在原地,许久,他慢慢地起身,整理服冠,从人群中穿过去。他不看晏钧,也不看仅有的几个围过去的同僚,很慢很稳地走下一级级台阶,身躯渐渐被吞没,直至彻底消失在黑暗里。 …… 晏钧出身望族,世家大族或许会有落魄的时候,但只有一点决然不变,那就是极其严苛的礼仪规矩,行立坐卧,一言一笑,是比着模子印出来的,一点儿都错不得。 但此刻,他坐在廊庑的台阶上,靠着冰凉的白玉柱基,身后就是可供休憩的房舍,他却像懒得要命的纨绔子弟,宁愿吹着冷风,也不耐烦起身走上两步,睡进高床软枕里。 夜太深了,整个上京城都熄了灯,远望出去只有一片空茫的黑,和影影幢幢的建筑影子,闹了一场的虎贲卫被调下了山,四处空寂,并无人声。 大约是哪个辅考官怕吵闹,给偏殿入口的月洞门框装上了一对棠木门,看起来怪模怪样的,让人路过都要多瞄两眼。此刻门扇开了条缝,又被人轻轻一推,让出的空间,刚好够一个人进出。 萧璟走进来,又将门扇细细掩好,站在原地看他。 他还穿着那件礼服,那衣裳原先看起来冗繁是因为他太清瘦,等站起身了,便恰到好处衬出萧璟修长的身形,玉带松松地勾出腰线,一点也不拖沓。 “长策哥哥。” 他见晏钧不开口,主动走过来蹲下身,就在台阶之下,他的身旁,仰起脸柔声道,“长策哥哥,怎么不回去睡?” 晏钧垂眸,抬手抚上萧璟的脸颊,他问,“病好了么?” 萧璟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瞳,安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回答。 晏钧并不在意,他仔细地替萧璟挽好颊边碎发,“你长大了,照棠,以后不要再任性了。” 说完这句话,他放开手,就要起身。 萧璟一把握住了他要抽离的手掌。 “你走不了。” 天子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少年嗓音清冽如泉,“你若辞官,我不仅要驳,还要发召请书,三道之后发回临清晏氏的祖宅……长子致仕,你觉得晏尚书会怎么想?” 晏钧倏然回头,“……什么?” “我说,你离不开上京,”萧璟微微地笑起来,“别说致仕,哪怕你要丁忧,我也会下诏夺情……” 话音未落,他被晏钧扬手一掌掴在脸上,整个人向旁歪去。 “萧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晏钧怒极,“你有没有心?” 天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片刻,他撑着地面跪直了身体,望住身前的中书令。 男人英俊的脸上神情亦痛亦怒,沉静如竹的人被逼到极处,原来也会睫羽湿润,沉和眼瞳蒙上一点水汽,肩背紧得像要崩碎一样。 萧璟又重复,“我说,我不许你走,长策哥哥听得明白吗?” 回答他的是又一个耳光,晏钧气狠了,这一巴掌不曾留力,萧璟被打破了唇角,捂着脸,却愈发笑出来, “长策哥哥,你真傻。” “你打了我,走出这座偏殿,要那些虎贲卫看见了怎么办?” “之前我发热,你闯进殿里逼我拟题,就已经够惹人议论了。” “那药好苦,长策哥哥也尝过了吧?不过你放心,都是太医院斟酌过的,只是发热罢了,不会有后遗症……” 他自顾自说着,不防备晏钧一把扯住他的手腕,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男人的神情晦暗难辨,扯着他进了房间,萧璟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在了地上。 “想来是臣教坏了陛下。” 晏钧跟着走过去,托起萧璟下颌的手十分用力,几乎要扼住他的呼吸,“臣好奇极了,陛下是怎么让虎贲卫如此死心塌地的?” “虎贲卫……不本就是我的吗?” 萧璟跪在地上,轻描淡写地说,“其实,若不是你举荐林如稷,我不会这么快动他……长策哥哥,会不会有些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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